以前作为读者,田恬刷微博就图一乐呵,现在作为责编,他慢慢去思考到底什么东西会在微博上火。他成天就泡在网上搜集案例、分析读者的口味,看营销号在转什么,什么样的内容会上热搜,以什么样的姿势花式蹭热度不讨人厌……还真给他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现在很多作者都玩微博,一开始也就是当做一个和粉丝交流的窗口,聊聊日常、分享分享生活,起到一个聚粉的作用。
但是对于小作者来说,他可能在正儿八经的阅读网站上得到的关注还不如在微博上多,那么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尝试着在自媒体上创作。
普通作者,他的微博创作没有很强的目的性,就是瞎几把写,想写什么写什么。但是,一旦某条轮火了,涨了很多粉,作者就会有意识地去重复之前的创作,把内容方向固定下来,形成自己的自媒体基因。
他会意识到,“粉丝是因为我写这个东西关注的我”,那他就持续地生产这个内容,直到他自己就形成一条产品线——包括写什么题材、怎么个长度、怎样的风格、有什么独一无二的标志性形式,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这个po主写的。
田恬悟明白了这一点,他手里又都是有一两万基础粉丝、有一定写作亮点的小作者,他就帮他们去找到适合微博环境的、独一无二的创作风格,直到他们每个人都形成不可替代的内容取向:有的人适合写搞笑段子,有的人适合写脑洞故事,有的人适合写历史衍生,有的人适合写虐文,有的人适合写情话,有的人适合分享日常……
日更抱团是最基本的,一旦有谁突然被营销号青睐、流量大爆,田恬就可以立刻扒微博开预售卖书。反正他这边送审快,画手、设计、周边厂家都是长期合作,他甚至还找了几个剪刀手和主催君专门给自家的作者做衍生mmd和广播剧,堪称时刻准备着,就等着突然爆红。
但关键就是,这个大爆田恬怎么都等不来。作者的粉丝涨有在涨,但像可达那样单条转上一两万,没有。
以他手里的资源,他最多把作者推到10万粉。
田恬每天呆在办公桌前心浮气躁地刷微博,觉得他的500万码洋是不可能了。
眼看着他慢性自杀,烈火哥把手上一个的图书转给了他,是某明星的自传。
庄墨两个月前谈来的这个项目,让烈火哥找个枪手代笔,全书只有不到5万字,剩下的全是写真。送审流程已经走完了,小松连排版都已定稿,就等着下印厂。
田恬立刻安排预售。这本书定价定得贼贵,接近100块钱一本,预售当天却卖出了两万多册,明星效益就是强。田恬一边搜集各渠道订单计算加印量,一边热泪盈眶:天底下居然有那么好的事,本来还以为这个月的绩效工资又打水漂了呢,天上掉馅饼咯!
烈火哥帮田恬续了一命,私下里找他谈话:“小田儿,东边不亮西边亮。你的作者一时半会儿还要养,你难道图书就不出了,带着整个团队咸鱼躺?你也不怕老大扣你工资。他让你出书,又没规定非得出微博作家的签约书。”
田恬很聪明,被他一点拨,眼前豁然开朗,走进了书店,看看最近什么书好卖。
庄墨要码洋,田恬也没什么精神追求,跟风踩热点——
网上讨论抑郁症,他就赶紧出本《滚开!抑郁君》;
新闻有女生差点在滴滴上遇险,他就赶紧出本《女子防范手册》;
大学毕业生普遍工资不高,他就赶紧出本《如何一夜暴富》;
区块链火了,他就赶紧出本《一本书读懂区块链》;
还有什么《高效沟通36讲》、《我的人生我做主》、《如果找到称心如意的对象》、《跟孩子一起学折纸》……一个月出了18个策划,不是心灵鸡汤就是成功学,间或还教人怎么做手账。
这种书根本不需要大作者,他出个选题,随便找几个写手,把他们的稿子拼拼凑凑,笔名都不用给,就能直接凑本书。
谁会知道,这种书的编辑自己也不会控制情绪、高效沟通、自主人生、一夜暴富、找到对象,更别提区块链了,田恬屁都不懂。
然而这种蹭热度的书全都卖爆了!
那敢情好,田恬根本停不下来,带着整个团队成天做这种没营养的忽悠人书。
京宇这边有条不紊地稳步向前,顾流夕那里却出了桩大事。
起因是SO4上开了帖子挂小观澜抄袭。
这个年头要掐死一个作者,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告抄袭。竞技文的设定套路统共也就这么点,东摘一点说类似、西取一段道借鉴,黑子轰轰烈烈做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调色盘,声势浩大地讨伐她。因为有人私底下带节奏,调色盘居然转了好几千。
小观澜心态全崩,疯狂掉粉,田恬这里单行本预售推迟,顾流夕想争取SO4的支持,SO4却很犹豫。
SO4能有现在的口碑,就是用心维护用户生态的结果。然而现在的舆论态势是盖章小观澜抄袭,SO4的好几个作者还参与了调色盘的制作,SO4现在还没有发声已经被读者说是“包庇抄袭”,他们要站哪一方,很动摇。
小观澜经过这种打击,一蹶不振,私底下跟顾流夕说再也不想写东西了。
小观澜是很有才华的作者,受了不白之冤,顾流夕又气又急,只能求到庄墨这里,她知道现在能救小观澜的只有庄墨——因为那个调色盘里,抄袭的对象,有60%来自另一篇讲打拳的中篇小说。那篇小说是谭思写的,庄墨编审,刊登在《新绘》第146期。
庄墨听她说明白了来龙去脉,第一句话问的就是:“那到底抄没抄?”
顾流夕把两本书以及调色盘打印出来丢在他面前:“你自己看!”
庄墨还真花了三天时间,仔仔细细把两篇文章给看了,跟着她一起骂娘:“这都能算抄袭?”
文章的逻辑和脉络是不可能骗人的,《无状态》人设、剧情的排布水到渠成,没有刻意拼接的痕迹,连借鉴都很难说,因为谭思的人设非常烂大街。说实话,庄墨觉得没有小观澜写得出彩,女作者本来就比男作者擅长感情戏,刻画人物更细腻。
庄墨作为一个专业编辑,过手的内容成千上万,他觉得要说拼接,那这个调色盘才是真得东拼西凑——鉴定抄袭怎么可以把不同书本里的情节概括出来说很像?!这又不是字句相同,这是大情节!连人物关系都不一样。要这样都算抄袭,那没有人是原创了,什么情节没被人写过。
顾流夕也义愤填膺:“我已经把原文以及调色盘发送到专业的律师团队那里,等着出具第三方鉴定报告。”
“没用。谁都知道第三方鉴定报告能花钱买,你拿出来就是群嘲。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谭思站出来给句公道话,不然你的作者就是冤死。”
顾流夕原本就做了如此打算,此时听他愿意出面,长长地松了口气:“如果你能为小观澜正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以后……”
庄墨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说:“我没有办法保证,决定权在谭思手里。”
见到顾流夕失望的表情,他又道:“但我会尽力。”
编辑的职责是为作者保驾护航。抄袭是对整个行业的践踏,对待抄袭要零容忍,但正因为零容忍,判定抄袭才更要慎之又慎。
如果任何一个作者,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轻易被戴上抄袭的帽子,所有的才华和努力付之东流,那也是对整个行业的践踏,甚至某种程度上比抄袭的危害更甚。你搞得大家都不敢写东西了,怎么百花齐放、怎么欣欣向荣?
反抄袭不是满足私欲的工具,庄墨看不惯这种公报私仇的行为。一个人不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随意去污蔑旁人的清白,那是非常严重的人品问题。如果真的如顾流夕所说,这个调色盘有作者参与,那这种作者他一辈子不会合作——你自己是作者,明白书写一部作品需要怎样呕心沥血,但你举着政治正确的旗帜掩盖自己肮脏卑鄙的嫉妒心去加害于人,你对得起自己手中那支笔么?
但庄墨心里也清楚,反抄袭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从根源上来说,还是因为整个行业缺乏行业共识,版权保护这一块儿做得不完善、不到位的缘故。除了作者和读者的自查自纠,没有一个公正有效的第三方平台起到判定、惩戒的作用,走法律途径又鲜少有结果,大家对抄袭很无力,也很敏感,舆论一带就会跑偏,一有疑似统统打死。
庄墨在观文的时候就一直想做版权保护这一块儿,他的离职也跟这有很大的关联,他觉得现在说不定是个很好的机会推进这项工作,因此没做什么心理建设就给谭思打了个电话。
自从他离开观文以后,就没有联络过谭思。谭思有没有找过他,他是不知道,反正他把人拖黑了。此时打电话过去,响了一秒就被接起:“喂,老沈,你可总算想起我来了~”
听见谭思一贯而来贱兮兮又懒洋洋的声调,庄墨竟然内心毫无波动。
他跟谭思那么多年,把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带到榜首,花费了无数的心血,贡献了所有的才华,最后分道扬镳,眼看他换了新人,眼看他失了初心,说不难过是假的。
只是当初有多忿忿不平、念念不忘,甚至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现在却尽付了笑谈。他听见自己平静地跟谭思寒暄,不由得感慨人类的感情是多么脆弱的东西。
其实时间也没有过去很久,庄墨回忆了一下来京宇之后的经历,从第一本杂志做到现在,也才短短几个月而已。可往事如烟尘,回首已隔世,那些曾经的憧憬、喜爱、欣悦、暴怒、怨恨、失望、恐慌……那么多那么多因这个人而起的激烈情绪,竟然已经统统消失不见,尽付了东流水。
他从来没有想到,再见之后自己竟然可以这么平静地与谭思闲话家常。两人隔着手机,问候彼此的近况,谭思祝他高升,他祝谭思大卖。大家绝口不提之前的决裂,然而言谈之间都有些感慨,原来这个世界上,真不是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谁也没有开口说,但谁心里都明白,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庄墨与谭思久别重逢,伤感了一阵,也不再多废话,把小观澜的事情跟他一说。
谭思第一反应跟庄墨一模一样:“那到底抄没抄啊?”
庄墨道:“我让人把书给你送去,你自己看吧。”
谭思喂了一声:“那你得请我吃饭。你好久没有请我吃饭了,顺便把书拿过来。”
庄墨笑道:“最近比较忙,改天吧。”把公司稳定下来以后,他打算放个长假,到时候抽空拜访老友,会比较轻松。
他情感上是放下了对谭思的芥蒂,可是他确实不太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观文那边的人打交道。
谭思没有强求。
人与人交往,有时候因为离得太近或者相处太久,有了触手可及的廉价感,一场久别才能让人幡然醒悟到底身边人价值几何,所谓近而生亵,距离产生美。所以虽然现在是庄墨有求于他,但谭思却明白,他已经不在是那个可以和庄墨肆意拿乔的人了。
庄墨刚放下电话,SO4的CEO林以清打电话给他,问他小观澜这个事情到底要怎么处理。这群宅男沉迷二次元,针对纸片人的撕逼还擅长一点,针对真人撕逼——特别是作者圈的撕逼——他们一脸懵逼,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庄墨,希望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庄墨说:“她不是抄袭,你就不能判她抄袭。”
“可是现在耽美版主说有人在带她节奏,民愤很激烈。如果我们站她,SO4的名誉会受损……”林以清语气中有浓浓的忧虑。
“我遇到过你这样的情况。我也出于利益考量,放任我的作者踩死了另一个无辜的小作者,我现在肠子都悔清了。”为了谭思,庄墨错过了任明卿三年,如果没有那桩事,任明卿早就是S级了,谭思也绝不会恃宠而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件事给我的教训就是:你要赚钱,没有问题,但不能作恶。你不能踩着无辜的人去挣昧良心的钱,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你可能看到现在舆论汹涌,但你也要知道,现在没人敢为她发声,不意味着没人清醒着。抄袭和反抄袭是一体两面,不论包庇哪方,都会伤害到作者,你判她抄袭,会让沉默的大多数寒心。”庄墨顿了顿,说,“你那天跟我说,你们做文学网站的初衷,不正是为了维护作者们自由创作的权力么?”
林以清一愣。
他问了这么多人,所有人都在跟他说,怎样怎样做才对网站好,怎样做才可以应对汹涌的舆论,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过,你要为作者这个相对弱势的群体维持公道。
他清醒过来,这难道不才是最最基本的么?
林以清突然对庄墨起了敬畏之心。原本,他只觉得庄墨是个有点世故的商人的。
“那好。”林以清深吸了一口气,“这事儿我们……不发声。”
网络上要求SO4删除《无状态》原贴,封锁小观澜账号,逐小观澜出站……林以清决定统统不照做。
“嗯。”他听出对面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反抄袭应该掌握在更加理性、公正和专业的机构手中,才能真正地起到保护原创的作用。这件事我会入场,你们不用管了。”
第106章 天网维权系统
一周后,谭思问庄墨:“你能保证她没抄别人吧?”言下之意,他的确看不出《无状态》抄袭了他的文章,至多是撞梗。同一个现实向题材撞梗,这有什么稀奇?
庄墨言简意赅:“能。”如果小观澜抄袭了别人,想掐死小观澜的那批黑子早就发现了,会拉出谭思碰瓷,就是因为谭思的文章比任何作品更像所谓的“原文”。他用对比软件查重,重复片段低于1%,这个比例完全是可以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