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良的手一直在抖,写出来的字完全没有平时的风骨,一个一个歪七扭八的字迹就像是他现在悲愤莫名的内心,他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却遭遇到这样的事情,罢罢罢,以后便踏踏实实的在大房过日子,自己的亲人只有父母姐姐以及妻儿,至于二房,今日过后只是自己的二伯二伯母以及堂弟堂妹们了。
李百方满意的拿过李国良写好的过继文书,对李百任说道:“兄长,咱们这就去祠堂将此事告知祖宗知晓,这可是大喜事。”
李百任淡淡的看了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回头我会跟庶支讲明白,即日起,咱们松江李氏一族的族长之位便由你来担任。”
李百方闻言,笑的更加开怀,便是刚才一直脸色铁青的李刘氏也是一下变了一张脸,刚才有多愤怒现在就有多欣喜,他们二房总算是时来运转了,果然,李国良这个长子就是个讨债的,幸好已经过继给大房了。
22、礼成
李府分为东院和西院,东院住着李百任夫妻俩,说是东院其实只是个三进的小院子,而西院则有大大小小十一个院子,最小的院子也比李百任住的东院大不少。
当初分府的时候,李百方以他们二房人多为由要求按照人口来分院子,他连分给李百任夫妻的院子都提前想好了,说是长子应住东边,且长房人少当少分些房子,反正长房也只有两个人,分多了没用,总不是空着。
李百任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很干脆的同意了李百方的提议,带着老妻和几位老仆收拾好行李搬去了东院。李氏祠堂以前位于李府正中间的一间院子,分府之后被迁到西院靠后的一座院落。
开祠堂原本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除了族长以外,族老也要到场,只是李氏一族的族老却全部是庶支的,自从京城李氏一族另开宗祠之后,这些族老们再也没有回过松江府,逢年过节的祭拜祖宗都是在京城的李氏祠堂。
李百任的老妻黄氏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她接到消息的时间比较晚,却比他们一行人脚程快,见李百任过来了,便微微笑了一下,走了过来,跟在李百任身后走进祠堂。
能够有资格进祠堂的只有李百任夫妻二人,李百方夫妻二人,李百方三个嫡子及其正妻,嫡孙及其正妻或正君。进入祠堂也是按照长幼尊卑的顺序来的,李百任夫妻二人先进入祠堂,点香,上香,磕头,李百方夫妻二人次之,随后是李国良夫妻,李成良夫妻,李业良夫妻,然后是嫡长孙,嫡次孙,一直到嫡六孙的时候才轮到李若松和成栋。
成栋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宗祠,高大的黑漆木门,成排的写着人名的牌位,点在两边的长明灯,可能是祠堂大门常年关闭的缘故,大厅里整体氛围显得非常阴森。
在遭遇穿越这种事情之前,成栋是不相信什么鬼神的,他是标准的无神论者,但是现在他多少有些忌讳,点燃三炷香之后,跟李若松一起并排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给李氏祖宗们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李百任拿出之前写好的过继文书当众念了一遍,又拿出油墨,率先在自己的署名上按下拇指印,李百方和李国良也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指印,待三人均按过指印之后,李百任恭恭敬敬的把按有指印的过继文书放在香案上。
再之后便是李国良给李百任和李黄氏磕头,口称父亲母亲,李百任受礼,亲手把李国良扶起来,这是认下这个儿子的意思。随后是李陈氏带着李若松和成栋给李百任和李黄氏磕头,李陈氏自然是喊父亲母亲,李若松和成栋则是喊祖父祖母。
李陈氏母子三人就不用李百任夫妻二人亲手扶起来了,李黄氏让三人站起来,一一给了见面礼,这个过继仪式就算是完成了。
李黄氏给李陈氏的是一个镯子,她的婆婆在世时给她的,这个镯子是给李家长房嫡长子媳妇的,之前李黄氏没有儿子,这个镯子便一直戴在她的手上,现下终于给出去了,李黄氏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好歹这个镯子没跟着自己进坟里,自己也算是有嫡子了,待百年之后去了地底下也能跟自己的婆婆有个交代。
李若松和成栋收到的都是玉佩,成栋就是个没见识的俗人,什么和田玉,什么羊脂玉,他通通不认识,拿到手里了也分不出好坏,见李若松恭恭敬敬的接过了,便也跟着接了。
按理来说,李国良还需要给李百方磕头,结果李国良还没跪下,李百方已经一挥手免了他的跪礼,只说了一句话,让李国良日后好好孝顺爹娘。
李国良低头恭顺的应了,李百方满意的点点头,不再看这个亲生儿子,对着李百任问道:“兄长,此事已了,咱们兄弟二人是否要当着祖宗们的面把族长一事给交待一番?”
李百任也不含糊,听到李百方这么说了,便直接回道:“确实需要向祖宗们禀报,国良,你随你母亲先回正堂去,我稍后过去。”
李国良恭敬的回道:“是,父亲。”
说完,李国良走到李黄氏身边,伸手扶着李黄氏的胳膊,李陈氏上前一步扶着李黄氏另一边的胳膊,李若松和成栋跟在他们三人身后,长房一家率先离开了祠堂。
李百方虽然急着把过继仪式赶紧弄完好接过族长一位,可是当他真的听到李国良喊李百任为父亲的时候,心里不可避免的酸了一下,好歹是自己的长子,当年他也为这个孩子的出生欢喜过,只可惜他们父子缘浅,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23、受气的李刘氏
李黄氏一行人先行回到正堂,方才被李刘氏砸碎的杯子已经被丫鬟收拾干净了,李国良夫妇二人扶着李黄氏正准备坐在主位上,就听到一道尖利的女声高声说道:“堂兄堂嫂,那里可不是大伯娘该坐的位置。”
成栋回过身一看,李刘氏被一对夫妻扶着缓缓走了过来,一大堆人里他也只认得李刘氏,想不认识都不行,其他人他一个都不知晓,刚才虽然都打过照面,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知道谁是谁就被李刘氏给了个下马威,再之后就不知道话题怎么偏成过继这件事的。
从醒过来到现在,成栋脑子里面只有四个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自己换了个身体,莫名其妙的跟人上了床,莫名其妙的给一对夫妻下跪敬茶,莫名其妙的被个老太太给下马威,莫名其妙的换了个祖父跪,要不是想着自己还没摸清楚这个世界的具体情况,他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原本就有些不耐烦的成栋在听到这么刺耳的声音之后,更加耐不住性子了,“这里站着这么多的长辈都没说话,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嚷嚷。”
成栋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小刘氏也没想到成栋会当着众人的面讲出这么一句话,当下便气红了脸,“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不敬祖母当众撒泼,你信不信我一纸诉状讲你告上公堂。”
“你去告,没人拦着你,你说我不敬祖母当众撒泼,我祖母都没这么说,你知道的倒是挺清楚,怎么,你是我祖母不成?”成栋冷笑一下,继续说道。
“你,你这个,娘,您瞧他。”小刘氏自嫁入李家以来就没受过这种气,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日子,尤其是面对李国良一家人的时候,没人敢当她面这么说她,被成栋这么丝毫不给情面的驳了几句之后竟是不知该怎么应对,下意识的就找李刘氏给她撑腰。
“大嫂,你就这么看着你的孙夫郎当众撒泼?”李刘氏根本不理会成栋,眼神一扫,直接向着李黄氏发难。
李黄氏抚了抚鬓角,慢悠悠的回道:“松儿,今儿不是你和你夫郎给祖父祖母奉茶的日子吗?刚才进行到哪里了?”
这是完全无视李刘氏的话了,李刘氏还未开口,李若松便回答道:“还未曾给祖父祖母奉茶。”
“嗯,梨花,去与老爷说,我们回东院等他,让他忙完后直接回东院,孙子和孙夫郎还要给我和他奉茶。”李黄氏对丫鬟吩咐道。
“是,夫人。”梨花福了个身,快步离开正堂。
“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刘氏气的浑身发抖,她与李黄氏一向不对付,尤其是李黄氏这种完全无视她的态度更是让她恼火。
“字面上的意思,你儿媳妇适才说过,这地方不是我可以坐的,那我便不在这里坐,回我该回的地方,坐我该坐的位置,怎么,这样也碍了族长夫人的眼了?”李黄氏依旧是那个腔调,慢慢悠悠的,带着点调侃的味道。
“哼,我若非要让你在这里坐着呢?”李刘氏冷冷的说道。
“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在这里坐着?族长夫人?你别忘了,就算你是族长夫人,我也还是你嫂子,在我未触犯族规的情况下,你还没资格要求我做什么,李刘氏,以前我无子才会对你多番忍让,现下我已有嫡子,你不会以为我还会像从前一样事事忍让于你吧?”李黄氏说道后面,口气一下变了,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李刘氏被气了个倒仰,她用手指着李黄氏说道:“你别忘了,你现在这个嫡子可是我生的。”
“现在是我的儿子了,唯一的嫡长子,不是吗?”李黄氏笑眯眯的看了一眼李国良,慢慢悠悠的回了这么一句。
李刘氏脸色通红,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半响都没发出声响,她自然是不能骂李黄氏的,就如同李黄氏方才所言,不管怎么说,李黄氏都是她的大嫂,她不能不敬。
可是,她拿李黄氏没办法不代表她拿李国良没办法,只见李刘氏一扭头,眼神冷冷的盯着李国良说道:“逆子,给我跪下。”
24、净身出户
李刘氏原以为李国良会立刻给她跪下,却没想到李国良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低眉顺眼的站在李黄氏身边,听到她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李刘氏见状,拿起手中握着的拐杖劈头朝李国良打去,拐杖还没打到人就被李国良给握住了,李国良看了一眼李黄氏,淡淡的说道:“二婶,不知侄儿哪里惹怒您了?要劳您代替母亲管教我?”
成栋在心里给李国良喝了一声彩,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所谓的公公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早上见到李国良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感觉,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很瘦,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话不多,人好像有点懦弱,可刚刚那句话推翻了李国良在他心目中的既定印象,其他的现在还要打个问号,但是懦弱这一点可以从他的脑海中抹掉了,他这个公公,没准是个很有脾气的人。
“你,你,好,好的很,不愧是我生的好儿子,这才刚刚过继出去,就已经会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的生母了?我怎会生出你这么个不孝不义的东西。”李刘氏恶狠狠的说道。
李国良听到这些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若是两年前李刘氏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李国良没准会跪在李刘氏跟前羞愧万分,他对李百方和李刘氏那么点孺慕之情在这两年中被磨的一点不剩。
“弟媳妇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这个嫡母听着实在是难受的紧,我唯一的嫡长子该孝顺的自然是我这个嫡母,至于你说的生养之恩也确实该报答,否则日后不知能传出多难听的话来。”李黄氏说完,看向李陈氏。
“儿媳妇,我这当母亲的今日便替你做一回主,事关你的嫁妆你可愿意?”李黄氏问道。
“儿媳但凭母亲吩咐。”李陈氏恭顺的回答道。
李黄氏满意的点点头,又问成栋,“孙夫郎,今日祖母给你做一回主,事关你的嫁妆你可愿意?”
成栋当然不会说不同意,便回答道:“但凭祖母吩咐。”
“很好,既然儿媳妇和孙夫郎都无疑义,那我便说了,生养之恩本不该用银两来衡量,但是事情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多少也该给你们二房一点好处,这样吧,儿媳妇和孙夫郎的嫁妆便作为答谢留在你们二房,国良一家四口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如此,你们可否接受?”
李黄氏的话音刚落,正堂里便是一片哗然,嫁妆这个东西论理来说只有本人可以分配,李黄氏这番话实在是逾越了,可还没等其他人说出什么话来,李陈氏便说道:“儿媳愿意净身出户,所有嫁妆皆赠予二婶以报答多年来对我夫妻二人的养育之恩。”
成栋见李陈氏已经发话了,便立刻接口道:“孙夫郎也是。”
李刘氏见他们婆媳三代那副一致对外的态度,恨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她们当然愿意,成栋就不用说了,嫁妆根本不剩下什么,所有的银票早就进了她跟小刘氏的私房中,至于李陈氏,这些年来他们一家子吃的用的全部都是从她的嫁妆中出的银子,她那些嫁妆早就变卖的差不多了。
这些事情她心里有数,偏偏不能当众说出来,所以李黄氏这么一段话把表面功夫做的极为到位,真要是传到外面去了,怕是能让所有人都称赞李国良这一家子人,而李陈氏更是能得到个贤惠孝顺的好名声,哪怕是成栋也能捞到好处,这是李刘氏万万不想看见的。
李刘氏咬牙切齿的说道:“嫂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这两人的嫁妆带走便是。”
“弟妹此言差矣,我之前话已经说出来了,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行了,此间事了,我们一家子就不叨扰了,弟妹有空便去东院坐坐。”
李黄氏说完不待李刘氏回话,迅速带着李国良一家四口离开了西院正堂,动作虽然很快,看着却极为优雅,身后留了一众目瞪口呆的人。
等到李刘氏想要出声挽留的时候,人都已经走远了,她只能重重的跺了一下拐杖,气冲冲的走到主位上坐下,想发脾气,却发现手边上连个杯子都没有,“你们都是死人吗,连口水都没得喝,你们是看不到是不是,茶呢?上茶。”
这边李刘氏在正堂里大发脾气,那边李黄氏却心情颇佳,她一边走一边对李国良说道:“待你父亲回去了,咱们一家子再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