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闭了一下,好多画面忽然从眼前闪过,他居然像个垂死之人一样开始走马灯,从自己小时候一幕幕回忆到高中,他的父母,他的朋友,花叔花姨,还有……他最爱最亲最恨最恼的小伙伴。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宽敞明亮的房间,被微热的夏风吹起的窗帘,一张铺着碎花床单的大床,和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
那是一切开始的最初,云天赐恍恍惚惚的看着躺在碎花床单上的少年,那铺散开的美丽黑色短发,那晕着金光的长长眼睫,那线条优美似绵山的高鼻梁,那淡色而泛着微弱哑光的红唇……
多好看的一个人啊!
这就是他爱的人。
他忍不住泪水糊了眼眶,情难自禁的俯下身去吻他,然而嘴唇还未触上就被对方狠狠的推开了。
他讷讷的,问:“为什么?我已经是女的了呀!”
少年冷漠着脸从床上起来,然后手掐上他的脖子,动作近乎粗暴的把他扯到了浴室的镜子前面。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少年把他的脸往镜子上狠狠的摁:“还像个人吗!”
云天赐瞪大了眼睛,只见镜子里的并不是他所想的美丽少女,而是一个画着浓妆,嘴唇红如饮过鲜血的厉鬼!
云天赐猛地惊醒了,他直接从手术台上翻滚了下来,用发软的四肢在地上挣扎,把戴在脸上的麻醉口罩扯下,跌跌撞撞的往外爬。
“我不做了……”他狼狈的哭着,也不管自己光着屁股就要跑出手术室:“我不要变成女的……”
他那个时候才猛地意识到,成为女人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恐惧。
他觉得自己变成女的花年就会爱他了,然而真实的情况只会是,花年只会觉得他很可怕,像个因执念而化身成鬼的可怕男人。
即便他做了手术,他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罢了。
罢了……
后来的事情就显得有些混乱了,他把手术室搞得一团糟,把吊瓶什么的都给弄倒了,还撞翻了手术车,尖锐的手术刀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有护士来搀扶他,还有护士出门找他的父母,反正因为他情绪激动强行中断了手术。
后来问了一下护士,自己昏迷了多久,他以为至少几分钟,护士却说才几秒。
他就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了,然后像狗一样跌下来开始又哭又爬。
他躺在病床上沉默不语。
然后不一会儿,乔林也光着屁股从手术室里跑回来了,两人面面相觑,继而都猛地笑开了。
“兄弟啊,兄弟!”
“哈哈哈哈哈!咱俩这默契可以的!”
两人都临时后悔,不做手术了,医院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收了他们一些钱,然后让两人从哪儿来就回哪里去。
在乔林回台湾之前,哥俩坐在医院草坪前面的长椅上聊天。
“其实我在手术室听到你的动静了。”乔林说道,一脸感慨:“当时我裤子才脱呢,听到你在外面闹就知道你后悔了,然后自己躺手术台上盯着灯光想了想,觉得没意思,我现在就可以打扮的美美哒,没必要特意去变成女人再打扮的美美哒,无用功。”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变成女的他还是不爱我,无用功。”
“那灯光可厉害了,简直是醒脑神光。”
“对呀,比心理医生都管用,躺那儿照一照,自己就想开了。”
两人对手术室的照明灯赞不绝口,之后又互相问今后的打算。
“就继续做伪娘呗,最好能找一个相关的工作,不然老吃我姐的也不是事儿。”乔林说道,他脑袋笨,高中毕业就没读书了,在他姐开的品牌服装店里当导购员。
然后问云天赐:“你呢?”
“继续回去读高中喽。”云天赐说道:“明年我就高考了,我爸妈还指望着我继承我家的事务所呢,不考个好大学不行。”
乔林就伸手拍上他的肩膀,一脸认真:“兄弟,听哥一句劝,那男人该疏远就疏远吧,别念着十几年的交情舍不得放手,痴情是好的,但痴情过头就成犯贱了。”
之后乔林就走了,和他姐回台湾去了,云天赐就在那儿想他的话,然后在上回国的机场前想通了。
他就笑着跟他爸妈说:“爸,妈,我这手术没做成也算给咱家省了一笔钱,要不……咱们用这笔钱搬个家呗?”
他爸妈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着复杂,也有着温情。
他们想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也是忽然想开,背井离乡的。
于是就这么搬家了,从市东区搬到了西区,从原来的别墅小区到新家坐地铁都得一个小时,在这个有着千万人口的大都市足够阻隔两个人的讯息了。
转学转到了二中,不过云天赐在家自学,一来不想让花年打听到他,二来他落下了足足三个月的课,跟不上,三则是二中的师资不如一中,四则是融入新班级也麻烦。
他那样的身体,没了花年帮忙打掩护,万一不慎出了纰漏被人发现了就完了。
所以不如请名辅导私授,各个方面都好。
而忽然的搬家,云天赐是不舍的,但更多的爽快,唯一觉得抱歉的是花年爸妈,他们待自己真的和亲生的一样,所以云天赐亲自去给他们赔礼道歉。
就真心实意、毫不隐瞒的表示,他已经无法再和花年呆在一起了,为了两人好,他们必须疏远。
好在花爸花妈都谅解了他,还答应帮忙隐瞒,虽然觉得两孩子闹成这样挺惋惜的,但云天赐说的对,继续呆在一起对两人没好处,分开才能大家都好。
云天赐都想开了,做大人的不可能不理智。
于是这一分就是五年。
期间云天赐也难受过,就跟毒.瘾犯了似的想花年,打电话问乔林咋办,乔林一边刮腿毛一边淡定说道:
“你就想想当初他拒绝你的场景就好了,宁愿痛着也别想着。”
这法子挺好使的,云天赐每每一想花年在客厅里骂他、拒绝他电话等等,就立马消了去见他的念头,所以特别佩服乔林。
“哇塞,姐,你咋这么懂呢?”
乔林穿女装的时候比男装多,云天赐就渐渐的不叫他哥了,改叫姐,乔林也高兴。
“漫画小说看多了,处理恋爱也就轻松了。”乔林说完推荐云天赐耽美新刊:“这本挺好看的,要不要我寄过去给你?”
“呃……”云天赐表示拒绝:“你寄过来的都是重口的,我看着屁股都疼。”
什么塞鸡蛋塞拳头,无敌可怕,云天赐都是拿来当恐怖小说看。
乔林也不勉强他,刮了腿毛去上舞蹈班了。
他不当导购员了,想当舞者,在夜店各种闪亮各种浪,这样才能满足他想秀自己细腰美腿的心。
然后云天赐上大二时乔林从台湾过来投奔他了,还真应聘上了一家GAY吧的舞台表演,云天赐在他的陪伴下渐渐淡忘了花年,但每次有人来搭讪他时,又特么会想起来。
然后就很惆怅,心跟着一揪一揪的,难受。
所以他就不喜欢有人追求自己,神烦,老让他一不小心就想起了花年。
“你这还是喜欢他啊。”乔林就非常无语他无语他:“都这么久了,你这是打算吊死在他那棵树上呢?”
“我也不想啊。”云天赐很冤,用拳头“咚咚咚”的敲自己脑袋,恨得不行:“但我脑子不听话。”
乔林想了想,于是建议道:“要不去见一面吧,说不定见了面之后发现你其实只是在眷恋那段回忆。”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云天赐于是想了想,都五年了,如今两人也都大学毕业了,差不多该见一面了,真没必要一辈子老死不往来,就凭他和花爸花妈那份交情也不可能做到这点。
刚好最近他也烦他妈妈,于是打定主意,见面去!
断了自己心中对他的那残存的美好眷恋!
哪知道……
到了那家老公司,跟着前台小妹过去,便瞧见一个又高又帅的男人立在饮水机前面,眼还是那双眼,在冬日漂浮着尘埃的阳光里如蝴蝶颤动,鼻还是那只鼻,又高又挺而又不失柔和,嘴还是那张嘴,色泽浅淡却淡的赏心悦目,他明明变了,变得成熟了,高大了,沉稳了,又似乎没变,一如当年,他躺在自己床上,笑容浅浅,不可方艳。
当男人朝他看来,他手中的水杯落了地,云天赐听到水花贲放的声音,和自己那破棺而出的封尘爱意。
他娘的……
果然还是好喜欢他!
云天赐笑了,抱着酒瓶,瘫在了沙发上,眼底很复杂,但也很满足。
明天……去和他好好聊聊吧,交往是不会再交往了,但兄弟还是能做的成的。
然后像从前那样一起玩一起乐,再看着他结婚生子,如果自己有幸遇到了另一个喜欢的人,就介绍给他认识,如果遇不到……
就默默守着他一辈子。
贱不贱?
幸福就好了。
云天赐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第43章
***
花年一路开车回到家, 心里始终想着云天赐。
他觉得云天赐还喜欢着自己,虽然他刚才在车上否认了这点。
但他能从他炽热而透着狂热的亲吻里感受到。
嘴唇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触感,花年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感觉有些骨骼,但并不会觉得讨厌。
他记得云天赐第一次亲自己的时候,是他刚来大姨妈不久,他当时被吓到了, 有些懵,什么想法都没有, 只是下意识的想离开。
然后就回自己房间了, 怎么想怎么匪夷所思,但也不觉得讨厌, 直到后来云天赐对他的喜欢越来越浓烈, 态度也越来越强硬,他渐渐感到压迫,喘不过气,才心生排斥。
而随着云天赐离开, 那股排斥也慢慢消失了。
所以刚才云天赐吻他, 他没有躲,应该说在短暂的惊讶之后, 他便立即释然了,过去的几年间一直把云天赐视作自己的未婚妻, 哪怕震惊的发现他还是男人,他心底里也仍旧接受着他, 觉得两人做这种事是正常的。
但当云天赐想更进一步时,他有些不适了。
他能感受到云天赐起反应了,毕竟他当时就坐在自己腿上,两人在车内挤成一团,就算隔着冬天的衣服他也能感受到他的激动,但他……
并没有那个意思,至少现在没有。
果然还是有些困难啊。花年轻叹一声,五年的朝思暮想也抹不去心底深处仍旧把他视作自己最要好的兄弟。
车驶入了他租的公寓小区,花年把车停在道路两侧,然后拿起电话打开了通讯录。
手指滑到了“云天赐”三个字上,那是他今天才要到的他的新号码,花年盯着那一串号码看了看,然后又滑到了“爸”上面。
拨出号码,不一会儿他爸九接通电话了。
“喂。”他爸在吃东西,听声音应该是嚼槟榔。
“爸……”花年无比复杂:“我今天见到天赐了。”
“哦。”他爸很淡定,“天赐前天向我要你的地址了,我猜着你俩也该见上面了。”
花年就特别纠结的问他:“你为什么骗我?”
别人都是儿子坑爹,他则是天天被老爹坑,连凄惨看到他都要流泪。
“骗你咋了?做爹的骗儿子又不犯法。”花爸非常无良的回答,然后才不急不缓的告诉他理由:“我就想你对天赐能转变一下看法,你把他定位成‘男的’定的太死了。”
“那他以前也确实是个男人样啊!”花年糟心的回答:“从小到大就没见他表现的女人过。”
“那他喜欢上你的那段期间呢?”花爸反问。
花年久违的回想起了云天赐脸红的样子,少年微微垂着眼,媚眼如丝,红唇轻启……
他忽然心跳了一下,有些发怔,这段记忆冒出的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怎么以前一直记不起来?他有些稀奇,然后回过神来,又没好气的对他爸说道:“那他动了手术之后成了纯爷们,百分百的男人,你让我现在怎么看他?”
“……该怎么看怎么看。”花爸不理会他的哭诉,老神在在的说道:“问我没用,自己相处着好好分辨,就你这小子现在的情商,老子都想把财产捐出去了,免得被你搞砸了我打造的品牌。”
说完挂断了电话。
花年就在车里低骂:“捐捐捐,最好全捐,我自己白手起家给你看!”
然后郁闷的锁好了车揣着公文包上楼了。
洗澡,开电脑,和以往一样开始看期货和现货的变动,算了算昨天小赚了两万块,但看了看行情有些估不准接下来的走势,于是抛了一些,便开始看公司的资料了。
很多人不明白花年为什么选这家公司,大是大,但以他的条件还能选更好的,却不知道花年进这家公司是为了学习货调这一块,能帮助他爸的商场进一步做大。
开商场的,其实说白了是在倒卖,从别人那进口,再倒卖给客户,而这家公司主营各种招投标,看着仓库多还以为是开厂的,其实自个根本什么都不生产。
而中一次标小则几万,大则上千万,比他爸开商场几块到几万的卖大多了,他家纯粹是靠巨大的客流量堆上去的利润。
两者各有优缺,花年现在是在学别人的优点和套路,看看能不能给自家的商场开扩出新的路子来。
然而老走神,一边摸着嘴唇一边看,云天赐和资料在脑袋里混杂在一起,乱蹿。
正用“开小差学习法”龟速看资料,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花年看了看,屏幕上赫然是“云天赐”三个字。
他陡然来了精神,连忙拿过手机接通,然而电话那头传出了一个腔调有些奇怪的男音,混在吵闹的摇滚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