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夜追想————涅

夜，静悄悄......
这是圣诞节的前一天，传统节日将之称为平安夜。
在这人人欢庆的夜晚，他一个人守在家里，拒绝了一切邀约。
一回家，他便换上了睡衣睡裤，外面系上一件相同质料的睡袍，一身轻松地倚在窗前呷着高脚杯中的红色酒液......
这里是远离市区的一处公寓住宅区，从窗口望出去，参差错落的灯光在一个个小方框中散发出光芒，点缀了漆黑的天幕，却在一片静默中显得孤单清冷。
不自觉抱紧手臂，倚在窗边的人漫不经心地轻晃着酒杯，荡起一片绮丽的酒红，口中喃喃："还不下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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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这个、这个......都要在明天开会之前完成......干吗不干脆杀了我......|||||"
嘟嘟囔囔地整理着厚厚的一摞资料，傅亚涛望望窗外几乎已经黑透了的天空，决定先偷点懒去把晚饭解决再来卖命。
走廊里许多房间都已经熄了灯，即使是在年末这种最为忙乱的时候，很多人还是决定要珍惜这个难得的假日，早早下了班。
作为体恤下属的上司，他也一下班就把想要留下加班的几个人打发走了。大方的结果当然就是自己留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过周末啦～～～～～
无奈地叹上一口气，从电梯里走出来，穿过了一楼的大厅，玻璃门感受到人的接近，自动打开。
刚一迈过去，一股冷风就劈头盖脸地袭过来，令他呼吸一窒，过了几秒钟才慢慢吐出气，让温热的吐息伴着银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空气中飘散着几分湿漉漉的感觉，在大厅灯光的照射下，外面更显得黑沉得厉害，把领子拉高一些，把半张脸都藏在领子后面，他走了出去，直到脚底仿佛陷进什么东西里似的传来软绵绵的触感，他才恍然地仰头望向那些从空中飘飘洒洒下来的纯白雪瓣。
--难怪这么冷......
忍不住又裹紧了自己一点，让自己的脚步加快一些，匆匆向附近的快餐店奔去。
--雪......好像下得更大了......
出生于"小雪"这个节气的他似乎天生就注定了对雪的情有独钟，小时侯，不管大人如何抱怨下雪带来的种种不便，只要有雪，他就可以自始至终地维持自己的好心情，只有当雪融化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人们才会看到小小的他哭丧着脸，望着阳光下闪亮滴下的水滴发呆......
可是，工作以后，心境竟然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反差--最爱雪的他竟也有一天会厌恶起雪的到来......
--因为不再拥有童真的心了吧？
从堆积如山的工作中闲下来的时候，他拿起咖啡杯，喝着用开水简单冲泡的速溶咖啡，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可对于曾经的那份快乐，却是无法，也不愿再寻回了。
也许是因为精神有些恍惚的缘故，傅亚涛脚下一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在做过若干努力的挽救之后......"光荣"地趴倒在地上............
颇受打击地趴了一会儿，他开始用双手支起身体，顿时感觉一阵钝痛从手掌上传过来。
"搞什么啊......"
靠一只手让自己撑着坐起来，他把另一只手举到眼前，隐约可以看出上面多出一块渗着血丝的瘀青，大概是摔倒时擦到什么硬东西所致，只是一时没有察觉。
如今感觉回来了，热辣辣地疼。
他坐在地上，泄愤似的用弯起的腿狠狠一踢，除了让已经平静的雪花重新落了一些在自己的脚面上，什么作用也没起到。
"该死......"
--所以我讨厌雪......讨厌死了！
"需要帮忙吗？"似乎含着点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让他惊慌地抬起头，仰视着那个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的人。
借着不远处那道明亮的路灯灯光，他差不多可以辨别出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利落的短发很有精神地直竖着，明朗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仿佛染上了阳光的味道。
"你莫非是......"就在他考虑拒绝对方的帮助时，青年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蹲下身来，盯着他左看右看，把他看得莫名不已。
"难道你是......傅学长？"待确定之后，青年惊喜地揭晓了答案，他却陷入了茫然，仔细打量那青年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印象，只好小心翼翼地提出问题："请问......你是......？"
"嘿嘿～～我和学长同上一个中学，只是学长你高二时担任学生会主席，我还只是个新初一的菜鸟。学长当然不会记得我了～～～～～～"
--唔......这样说起来，是有点印象。有个新初一的小男生在年级中很活跃......
"你是......雷泽明？"不甚肯定地说出自己记忆中的名字，双手马上就被青年紧紧握住，如此热切的动作还真叫人有些适应不了。
"学长还记得我？我本来想即使学长一点印象也没有也不奇怪呢！"
微笑。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你也已经毕业了吧？在哪儿工作？"
"那座楼里。"雷泽明伸手一指傅亚涛刚刚出来的地方，让他讶异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周一才要正式进入公司的，今天是先来熟悉一下环境......等等！"雷泽明如梦初醒，"你和我同一公司？"
"唔，我在策划部......"
"啊！那学长就是传说中那个认真又有人情味的优秀部长吗？"
"说得真夸张......"
"那么学长就是我的前辈了！我被分在营销部。"
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热情洋溢的人，傅亚涛在哭笑不得的同时也产生了几分对昔日美好感觉的怀念，于是便也微笑着纵容着他不停口地讲述分离后的种种，以及对自己的仰慕之情。
"学长可是我上学时期的偶像呢！现在你又是我的前辈，真是想不帮忙都说不过去了～～～～～"
一边吃着热腾腾的汤面，一边听着雷泽明的笑语连连，傅亚涛有点冒汗--怎么说着说着就一起吃起饭来了......而且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吃他看......|||||
好容易等青年停下来歇会儿，他也赶快把匆忙吃完的面碗一推，努力摆出友善的微笑："谢谢你陪我吃晚饭，不过现在我也该走了，我们是不是......"
"啊？好，我们走吧！"言出即行，雷泽明立刻站了起来去结帐，吓得傅亚涛也马上跟上去拦住他："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也该回去了？我还要回公司......"
"前辈加班我怎么可以一个人走掉呢？"两道英挺的眉开始往中间凑，雷泽明仿佛受了侮辱似的微微抬高音量，"今天是周末耶！"
"所以你也应该有自己的活动不是吗？"不知为何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自己就开始心虚，傅亚涛小小声地解释。
"不用担心啦前辈～～～～"转怒为喜，雷泽明不以为意地拍拍傅亚涛的后背，推着他走出餐厅，顺手把面钱交给迎过来的服务生。
截住他张口想说的话，雷泽明抛给他一个让人不好拒绝的大大的笑容："我也是公司的一员嘛～～～况且，只靠前辈一个人，干到天亮也不见得能完成啊～～～～～～～"
就这样，傅亚涛稀里糊涂地让雷泽明自己揽了一大半的事情去做，从而得以专心完成自己负责的重要企划。
晚上十点半，傅亚涛整理完了所有打印出来的文件，抬起头，看到早一步完成工作的雷泽明靠在桌子边向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衬托得那张拥有健康肤色的面孔更加阳光。
"谢谢你，不然真不知几点才能做完......"不自觉地抬手揉揉疲倦酸涩的眼睛，傅亚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流露出很少表现出来的全无防备的样子，而这些，当然已经落入了那个人的眼中。
但他只是探身拽过衣架上的外衣，站直了身体，用大拇指指指门："走吗，前辈？"
外面的雪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无数纯白的雪屑大多凝聚成团，一大片一大片地飘落下来。
它们自身仿佛能够发出光芒似的，把夜空点缀得分外美丽。
傅亚涛低着头走，忽然发现身边一直聒噪的青年安静了许多，忍不住侧头去看--
他着迷地望着天空，侧脸柔和而宁静。
周围的灯红酒绿似已成为模糊的背景，他和雪无比自然地互相补充着，仿佛已经融为一体......
很快，雪染白了他的头发，他的肩头，他却如同凝固了瞬间的美丽雕像，不动，不响......
......傅亚涛不知他是何时停下的脚步。而对他那种忘我地投入欣赏，傅亚涛心中甚至有几分名为"嫉妒"的因素在作祟。
"走吧。"最后是雷泽明自己打破了这份宁静。"雕像""活"过来的时候，傅亚涛怔怔地无法言语。
--好像魔法被打破了......
他丧气地想。
"前辈？"雷泽明微愕的声音唤醒了他的冥想，于是点一点头，微笑："好啊。"
到了两人该分手的时候，雷泽明站在十字路口坚持："前辈先走吧，路滑要小心哦。"
"你呢？"随口问出问题，无非是礼貌性地询问。
"我？"青年裂开嘴笑了，"我再看一会儿雪景--这可是今年的初雪呢。"
--一个......还没有摆脱幻想的孩子......可是，好羡慕......

那年的初雪下了很久，似乎很多年以来都从未有过。
两天三夜的纷纷大雪覆盖了大地上的所有，也带来了交通上的不便。
傅亚涛不得不提早一小时出门--在周六去开例行会议尝试开过一回私家车之后，他便将车停放在公司停车场，改为坐公交车了。
周一早上，傅亚涛在人满为患的有限空间里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让站累的那只脚可以稍微轻松一些，顺便换只手拉住上面的横杠。
--虽然累是累了点，但总比自己技术欠佳，时刻担心惹上人命官司要好得多。
刚下车，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转过头，就见雷泽明那张年轻爽朗的脸在自己面前微笑："前辈，早啊。"
"早。"他也笑应，心情豁然愉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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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性地举起酒杯，却倒不出一滴酒液，他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已发呆很久了。
一年多前的情景还一一历历在目，连他自己也忍不住要吃惊。可回想起来，那张脸上的一颦一笑岂不就像在昨天刚刚发生过似的清晰？
慢慢踱到酒柜前，他并不急于蓄满自己的酒杯，反而站在那里，侧耳好像在倾听什么的样子。
良久，他失望地放松了绷紧的身体，伸手握住了酒瓶那细长的颈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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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没有？"
"什么事呀？"
"营销部的雷泽明......"
"哦，就是那个总裁的儿子嘛～～"
"嗯嗯没错，早知道就该跟他拉近关系......"
这些天，类似的窃窃私语俯拾即是，傅亚涛虽然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胸中却有一团无名怒火在偷偷地烧着。
--总裁公子......
想起自己平时和他毫不避讳的交谈，傅亚涛很难抑制自己那种被骗的感觉。
"傅老大，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新企划的进展不是很顺利，傅亚涛今天又留下和相关人员讨论改进意见，组里有人不耐烦起来，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什么？"完全是不沾边的一句话，让原本就已经焦头烂额的他根本没有用心思考虑它的用意。
"反正......"更多的人窃窃地笑起来，刚刚说话的人则毫不忌惮地继续说下去，"部长你和总裁公子关系那么近......"
--！！！
明白的瞬间，牙关便被咬得死紧，傅亚涛拼命抑制着自己出拳的冲动，转过脸来却还是一片春意融融："不管怎么样，工作出问题，再好的关系也不顶用吧？所以，我们快点把这些事情解决掉吧。"
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先前满腹牢骚的组员也终于安静下来，专心地合作研究起来。一直到制定出更加切实可行的方案，众人才如释重负，各自收拾回家休息去了。
"部长......你别在意我刚才......"欲言又止的年轻人曾经让自己如此器重，而现今看到他却只让自己感到疲惫。
他笑着摆了摆手："大家开玩笑而已，我不会当真的。天很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么，部长，我先走了。"随着门的一声轻响，傅亚涛被隔离在这样一个独立的空间中，四周似乎变得说不出的空旷，连呼吸都会产生回音似的。
无心做任何事，傅亚涛只是把身体交托给沙发，深深地沉入那份柔软里面，什么事也不愿再想，直到听到门又一次响起。
"嗯？是你啊。"门口站着那个事件的直接造成者，现在的身份已由公司新进员工升级为总裁独生子的雷泽明。
"前辈又加班了？"白炽灯光下，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惨白，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份淡淡的忧虑。
"是啊。"傅亚涛坐起来，又瞄了他一眼，"倒是你--现在还没走？看你脸色很不好，该早点回家休息吧？"
"我出差回来就听到这样的消息......"
"哦？"
"我不是有意要隐瞒的......"
"......"
心里早就清楚他要说什么，傅亚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心情，站起来去衣架那里拿外衣。
"前辈！前辈你......生我的气了吗？"那声音追着自己过来，俊朗的青年一脸惶急。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傅亚涛笑着反问，心中却在暗恼自己的虚伪--明明是在意得要死，现在又来装什么无所谓！
"我以为......前辈会气我没有跟你说实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想法。"
--理解归理解，可......还是忍不住要生气！
"是吗？"没有发觉他的真正想法，雷泽明似乎松了一口气，转而委屈得像个孩子似的说："因为，我不想前辈对我疏远起来啊......"
--原来是这样啊......
傅亚涛感觉自己心中的那块郁结瞬间消融了，真正的释然起来。
笑容自然而然地展现，绚烂得映花了雷泽明的双眼："怎么会？我还是你的前辈嘛～～～～"
任何闲话，传到他们觉得没意思了自然会消除，所以，傅亚涛和雷泽明这对组合不再招致别人的议论纷纷，生活变得愉快起来了。
但傅亚涛有自己的烦恼，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从来无人进驻的内心开始无时无刻不装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已经不是什么好事；而若那影子是个男人，对任何一个同为男人的人来说，只能是更大的烦恼。
不想让那个人发觉自己的异常，傅亚涛只能保持像从前一样的态度。
--可是，真的很难过......
"前辈，我喜欢上一个人......"周末，两个人照例要到附近的酒吧去放松身心。而雷泽明却苦恼地抓乱了一头乌亮的头发，痛苦地趴在小桌上喃喃。
傅亚涛听到了这句话，心仿佛猛然被什么提起，悬空了很久，然后才顺着他长长呼出的气慢慢慢慢地沉了下去......
"是我认识的人吗？"装做不在意地笑着问了出来，他庆幸自己多年来培养出的这一副笑的面具，再一次成功地把自己的真实心情掩藏了起来。
青年的眼睛从发缝间闪了出来，看得出挣扎。
"......是啊......"目光在黑暗里闪烁了几下，他终于低声回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