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和魏悦一样,向来不喜欢留俘虏。
胆敢犯境的匈奴,甭管是不是失去战意,统统砍死最为妥当。
“杀!”
赵嘉刀锋前指,汉骑如猛虎下山,再次扑向匈奴。
匈奴骑兵奋力抵抗,终无法提振信心和士气,一批接一批倒在战场上。最后仅剩数百王庭禁卫,以自身为盾,牢牢护住於单。
这些禁卫战斗力惊人,同云中骑不相上下,近乎是天生的-杀-戮-机器。
汉骑数次冲锋都未能拿下,卫青和赵破奴都被对方所伤。赵嘉索性调来弓箭手,三轮箭雨之后,牢不可破的人墙出现缺口。
一名匈奴千长以刀身支撑身体,艰难道:“卑-鄙!”
“兵袭汉地,劫掠汉家百姓的强盗,有何颜面道出这两字?”
赵嘉冷笑一声,令士兵继续放箭。
既然走上战场,使命就是杀敌,杀死更多的敌人!
敌人的仇恨和诅咒,即是汉家百姓的安稳和富足。匈奴恨他欲死,他丝毫无惧,反而甘之如饴。
箭雨一波接着一波,最后十数名王庭禁卫倒下,还能站立的仅剩於单一人。
赵嘉下令停止放箭,在於单凶狠的目光注视下,命人取来套马索性,亲自动手,将於单牢牢绑住,拖倒在地。
“杀了我!你杀了我!”
於单双眼赤红,拼命挣扎,不惜破口大骂。
赵嘉不为所动,俯瞰一身狼狈的於单,对卫青道:“关起来,看牢,别让他死了。等战事结束,送去长安献俘,为天子贺。”
“诺!”
於单沦为阶下囚,所部匈奴和月氏骑兵尽数阵亡。逃走的别部扈从被汉军和归降部落追杀,非但没能带走劫掠的粮食牲畜,反而一路丢盔弃甲,最终回到部落的不足三千人。
佯攻雁门郡的伊稚斜同样没占到便宜。
郅都这次没玩火攻,而是同李广互相配合,调动雁门、上郡大部分兵力,在匈奴前进的道路上张开口袋,并在伊稚斜身后设下埋伏。
李当户、曹时和韩嫣所部作为支应,在伊稚斜同李广鏖战时,同时从三面杀出,打了伊稚斜一个措手不及,实在坚持不住,不得不组织本部后退。
比於单幸运的是,伊稚斜再是损兵折将,自己好歹没被抓住。
只不过,等他冲出包围圈,发现身边仅剩百名王庭禁卫和千余本部骑兵,余者尽陷入汉军的包围,再不可能逃出生天。
两处佯攻均告失败,袭击上谷郡和朔方郡的大军也被咬住。和中行说预期不同,右贤王和右谷蠡王未能一战而下,反而被汉军以弱势兵力牵制,一时间进退两难。
与此同时,魏悦率领的汉骑已深入草原,沿途放出斥候,始终未被发现。在赵嘉抓获於单,伊稚斜被迫退回草原时,这支三千人的骑兵距茏城已不到二十里。
☆、第259章 第两百五十九章
茏城为匈奴所筑, 南北近十里,东西三里似龙形,城内立金身人,为匈奴祭天之所。军臣单于率军南下, 为确保后方稳定,留五千勇士驻守城内,并有能战牧民两万。
在他看来,以茏城所在的位置, 这样的防卫力量已经足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遇到看破匈奴作战计划,打算釜底抽薪的汉军, 注定茏城将要不保。
汉军在傍晚抵达。
彼时草原掀起大风,飞沙走石,并有雪子从天而降。两人面对面, 视线仅能达五步远,再远尽被风雪遮挡。
目的地近在咫尺, 风声掩盖了压过雪地的马蹄。
大军阵前, 魏悦举起右臂, 队伍停止前进。
“探。”
“诺!”
斥候奉命先行,在风雪中潜近茏城,查探驻守兵力及牧民数量,旋即飞驰来报。
“将军, 此战不善。”周决曹随军出征, 此刻身披甲胄, 驻足在魏悦身侧。
“不善也要战。”魏悦缓缓-抽-出长刀,锋锐直指茏城,扬声道,“吹号角!”
话音未落,苍凉的号角声撕开风雪,回响在天地之间。
匈奴骑兵和牧民被惊动,纷纷走出帐篷,望见风雪中驰来的黑色身影,不由得一阵大骇。
“敌袭!”
“是汉军!”
匈奴都尉、万长和留守的相国高吼着下令,召集战士和牧民上马,迎击来袭的强敌。
他们已经无暇去想汉军为何会出现在草原腹地,更不敢去猜南下的大军是否遭遇不测,不想被突袭的汉军杀尽,必须抛开一切杂念,全力投入战斗,和对方拼命!
“随我来!”
匈奴万长飞身上马,在他身后聚集数千全副武装的骑兵。
留守茏城的俱为精锐,是军臣单于最后的家底。即使仓促迎战,仍能以最快的速度组织起防御,继而发起反击,行动很有章法,不见半点慌乱。
在奉召往长安之前,魏悦驻守云中郡,常率云中骑涤荡草原,同王庭禁卫屡次交锋,深谙对方的战斗力。
加上茏城地形特殊,在定下作战计划时,他就十分清楚,夜袭和偷袭起不到多大作用,要拿下这里的匈奴,必须用最直接的办法,正面交战,刀锋对刀锋,将对方击杀马下。
北风怒吼,六出纷飞。
如此恶劣的天气,没有厚实的皮袍,必然会被冻僵。在这样的环境下作战,简直称得上“疯狂”。
偏偏汉军不循常理。
大军能在冬日进入草原,拿下白羊王和楼烦王所部,照样能顶着风雪,踏破匈奴祭天之地!
呜——
狂风中,喊杀声尽被吞噬,唯独号角声连绵不断。
黑色的骑兵在风雪中逼近,战马不断加速,口鼻前凝成大片白雾。马上的骑士手握长刀,甲胄遮住全身,面上亦覆有铁甲,仿佛一尊尊荒古走来的杀神,周身凝聚煞气,誓要将敌人撕成碎片。
汉旗在风中撕扯,猎猎作响,有生命一般。
刀刃擦过刀鞘,反射大片雪光。
匈奴的号角声随之响起,战士牧民纷纷上马,拿着弓箭、青铜刀、骨刀以及石斧,怪叫着冲向汉骑。
雪越下越大,大地覆上一层银白。
煞气笼罩,战马不断前冲,疯狂-撞-击-撕咬。骑兵正面交锋,如惊涛拍岸,巨浪相击。刀剑嗡鸣不绝,大片血雨抛洒,白色的大地尽染猩红。
汉骑和匈奴抵近得太快,甚至没机会拉开弓箭,在奔驰中短兵相接。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汉骑抱着必死的信念踏入草原,不成功便成仁,不拿下茏城誓不罢休。匈奴为保护祭天之地,不惜以自身为墙,必然会战到最后一人。
彼此都是精锐,作战只为杀敌。
哪怕刀剑加身,只要不伤及要害,就会继续冲锋,坚持作战。
只不过,以往都是匈奴袭边,汉军被动防御。这一次角色颠倒,汉骑直抵茏城,匈奴人不想失去祭祀地和金身人,就必须不惜一切。
茏城之外,注定成为一片血池。
魏悦一马当先,手中长刀砍得卷刃,黑色的铠甲都覆上一层血冰。
汉骑仅有三千人,却一次又一次杀穿匈奴人的防御。几次冲锋之后,五千匈奴骑兵仅剩不到两千,匈奴牧民更是死伤惨重。
“这是一群魔鬼!”
年长的祭师站在城墙上,目睹黑甲骑兵撕开己方战阵,马蹄踏过战士的鲜血,当下高举木杖,苍老的身躯用力-挺-直,在风雪中高吼出祭词,请求天神保佑茏城,驱逐这些可怕的魔鬼。
“天神!”
老祭师用刀划破脸颊,任由鲜血流淌,其后取出一柄骨制的匕首,用力扎入胸膛。
“流尽最后一滴血,以我命祭天!”
祭师的死使得匈奴人愈发凶狠。
战士死亡殆尽,所有的牧民拿起兵器,不顾一切冲向汉骑。
经过一场鏖战,魏悦麾下已不足一千五百。面对冲上来的匈奴人,汉骑重新列阵,没有再次冲锋,而是主动拉开距离,前排骑兵扣动-手-弩,后排拉开牛角弓。
另有两队骑兵拿起特制的长弓,弓身接近两米,射程更远,箭矢力道更强,能轻易穿透五层皮甲。
见到汉骑的举动,匈奴也做出调整,迅速分出千余人,准备同汉军对射。
虽然战士多已不存,万长、相国和都尉都成了对面汉将的刀下亡魂,茏城内的匈奴部民仍是汉军的十数倍,即使以为命换命,用人命去填,也能将他们彻底拖死!
嗡!
控弦声接连响起,铁箭和骨箭在半空交错。因过于密集,难免会发生碰-撞,匈奴人的骨箭纷纷掉落,有的甚至在半空断成两截。
箭雨铺天盖地,匈奴部民缺少盾牌,仅能以兵器格挡。
然而,他们能挡住牛角弓的力道,却挡不住长弓。百余只箭矢当头袭至,数十匈奴直接被穿透胸膛,从马背飞落。
“继续。”
魏悦撕开絮衣下摆,不为包扎肩膀上的伤口,只为将长刀绑在手上。
待到汉军射空箭壶,都做出相同的举动。
同袍已经倒下,下一个就可能是自己。在那之前,他们必须杀死更多敌人,争取将茏城付之一炬!
最后一波箭雨飞出,汉军箭矢告罄。
对面的匈奴仍有超过八千,黑压压冲过来,气势相当惊人。
汉骑全无半分惧意。
十多名悍卒甚至抄起箭壶,仿效沙陵步卒,用力朝冲锋的匈奴投掷出去。呼啸声中,数名匈奴正面中招,带着满脸鲜血栽落马背。
“杀!”
魏悦猛一拽缰绳,黑色战马人立而起,马颈凝固红色斑纹,是在之前战斗中,被匈奴战马撕咬留下的伤口。
“杀!杀!杀!”
千余汉骑同声高喝,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冲向数倍于己的敌人。
就在这时,天空响起一声鹰唳,紧接着,风雪中传来熟悉的号角声。
书有“汉”字的大旗跃出地平线,近万铁骑奔腾而至。为首的将领不是旁人,正是指挥马邑之战的汉将李息。
“杀敌!”
距离战场越来越近,李息并不整队,直接刀锋前指,汉军向茏城下发起冲锋,如奔腾的河流席卷,将数千匈奴彻底淹没。
带兵南下的军臣单于,尚不知茏城被袭,自己的老巢将要不保。此刻,他正因右贤王作战不利,久攻不下朔方城感到烦躁。
中行说终究年事已高,勉强随军出征,在长途跋涉中病倒。医匠诊治过,用过几天药,始终不见好。近日病情加重,发起高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因他突然病倒,军臣单于遇到难题,连个问策的人都没有。
并非单于帐下没有谋士,实因作战计划是由中行说亲自制定,并且提前叮嘱过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做出改动。
如今中行说昏迷不醒,其他谋士不敢轻易担责,云中、雁门和上谷郡又无消息传来,军臣如何能不暴躁。
待到傍晚,右贤王又一次无功而返,军臣单于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屋漏偏逢连夜雨,逃回草原的伊稚斜送来消息,佯攻雁门郡失败,带去的骑兵剩下不到三千。来人还禀报,左谷蠡王依自身情况推断,如果左贤王迟迟没有消息,怕是和他一样遭逢败绩,甚至凶多吉少。
听完来人禀报,军臣单于脸色涨红,猛然间站起身,不等开口说话,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仰天栽倒。
“大单于!”
帐中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更高吼着叫医匠。
或许是觉得情况还不够糟,外出的游骑飞驰归来,狼狈跌落马背,背上-插-着一支铁箭,抓住巡营的士兵,用最后的力气道:“快禀报,汉军围袭,数万!”
艰难吐出最后两个字,游骑手臂垂落,就此气绝身亡。
朔方城内,太守和都尉见到送信的斥候,知晓云中和五原郡援兵已至,定襄和上郡援兵也将在明日赶到,不由得大喜过望。
不顾受伤的左臂,太守一把抓起长刀,大声道:“点兵,明日随我出城击敌!”
距朔方城十里,赵嘉同五原郡都尉汇合,又看过信鹰送来的消息,就此在匈奴的背后设下埋伏,只等明日天明,来一场瓮中捉鳖。
外出的公孙敖和赵破奴归来,一同到赵嘉面前请罪,言遇见匈奴游骑,结果没能拿下,被对方跑了。
“无碍。”赵嘉命二人起身,并不十分在意。
被匈奴知晓亦无妨。
包围圈已成,除非军臣单于有通天彻地之能,否则插翅难逃。
☆、第260章 第两百六十章
军臣单于从昏迷中苏醒,已经是隔日清晨。
大帐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重病多时的中行说坐在帐中, 脸色苍白, 形容枯槁。双颊的肉已经瘦干,双眼却犹如鹰隼,精光四射,狠意昭然。
右贤王和几名匈奴万长、都尉、裨王分次坐在两侧。见军臣单于睁开双眼, 神情立刻变得激动, 想到面临的困境,很快又被焦灼取代。
右贤王道出游骑带回的消息,不等军臣单于开口,帐外有勇士禀报, 朔方城来人,点名要见匈奴大单于。
“大单于, 汉军遣使。”
“带上来。”
君臣单于咳嗽两声, 大口饮下温水, 喉咙间仍像是堵着石块,话说得十分艰难。
“大单于,此事……”中行说张口-欲劝,话没说完就被军臣单于拦住。
“带上来!”
帐帘掀开,一名身着铁甲,腰佩长刀, 面容刚毅的汉将迈步进帐。见到上首的军臣单于, 并不行礼, 而是直接取出一卷帛书,朗声道:“将军告匈奴大单于,限明日辰时开营门,自缚双手跪降于营前。差一刻,大军立发,踏平营盘!”
“大胆!”
匈奴贵种俱被激怒,右贤王更-抽-出刀来,架在汉将的脖子上。
“我杀了你!”
汉将能说一口流利的匈奴语,听到众人咒骂,视线扫视帐中,表情始终泰然,不见半分惧意。
“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兵败雁门郡,仅部两千余人狼狈北逃。左屠耆王於单受缚云中郡,麾下尽被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