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做固然能得不菲财富,却会暴-露大军行进的方向,甚至拖慢前进的速度,很有些得不偿失。
“理由吗?”
赵嘉停下敲击的动作,微微眯起双眼。
魏悦神情微动,命将楼兰人带至大军近前,亲自开口询问,惨剧发生当日,城内是否存有异状。
众人绞尽脑汁,也没给出任何有用的的线索。
就在两人打算放弃,继续向西时,一名被砍掉整条胳膊,却侥幸未死的楼兰牧民道:“将军,当日匈奴进城,伪做乌桓商队,停留不到半日就匆匆离开。”
“半日?”
赵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想要继续挖掘,牧民却给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不过,联系现有的线索,赵嘉和魏悦大致能推断出,匈奴这么做的理由无非三则:要么寻物,要么找人,要么就是伊稚斜急缺补给,找不到商队,不得不铤而走险。
“该是哪则?”赵嘉询问魏悦。
“暂时无法定论。”魏悦摇了摇头,道,“继续追上去,抓捕匈奴游骑,自能真相大白。”
“的确。”
两人商议之后,大军不做停留,继续向西追去。
出发之前,因楼兰丞相请求,留下五百辅兵,暂代城内守卫工作。
这五百人脱离汉军视线,是否会监守自盗?
凡是有脑子,根本不会这般找死。
从朔方到漠南,从漠南到漠北,再从漠北到西域,这些辅兵随扈越来越认识到汉军的强悍和凶狠。匈奴都被打到无法硬抗,只能转身逃跑,换成自己,绝对是砍瓜切菜,半点不费力气。
最重要的是,有魏悦和赵嘉两尊凶神压在头顶,归降的胡骑一个赛一个老实,半点不敢有越线之举。如今被调派守卫楼兰,更要争相表现,绝不敢违阳奉阴违,以免大军归来时,自己小命不保。
离开楼兰城后,大军沿着向导指引的方向,准备进入荒漠。
“荒漠中有一座古城,年代久远,不知何人所建。城内有井,可供大军饮用。如匈奴过荒漠,必然经过此地。”
向导出身漠北,因追逐狼群,曾一度深入荒漠。
听过他的讲述,赵嘉动手绘成简图,随后放飞信鹰,给另一路的李当户、曹时和韩嫣送去消息。
进-入荒漠第二日,突起一阵沙风,吹得人站立不稳。为免发生意外,大军不得不暂时停住,在原地扎营休整,等到沙风过去再继续前行。
待风力减弱,斥候沿着干涸的水道搜寻,发现一个半埋沙下,周围堆砌石子的古怪土堆。
接到禀报,赵嘉亲自前来查看,见土堆下还埋有一截枯木,似被人刻意折断,尖锐一端直指荒漠深处,像是在指引方向,心中升起一阵古怪。
据向导说,枯木所指即是古城所在。
“跟上去。”
未等赵嘉得出答案,魏悦站起身,拍掉掌心黄沙。
“势必要前往此地,无妨加快速度。”
陷阱也好,其他原因也罢,无论哪种情况,都要追上去一探究竟。
“好。”
歇息过一夜,大军继续出发。
队伍距离古城愈近,沿途接连出现三个土堆,都是仓促堆砌,半藏在黄沙之下,却无一例外指向古城遗迹。
经过一条干涸的河床,探路的向导和斥候返回,言找到古城所在,并在该处发现大量的马蹄印和人员停留的痕迹。
“装满水囊,继续追!”
匈奴就在前方,赵嘉和魏悦下令全军加速。
可惜的是,离开古城遗迹之后,指路的土堆突然消失。斥候偶然发现一个,堆砌的石子和枯木都被人为损毁。
随着队伍向西,前方出现一条蜿蜒的小河,河边留有不少蹄印。经验老道的斥候很快锁定目标方向,汉军一路追袭,终于在两日后发现一支匈奴骑兵。
这支骑兵被包围,半点不见惊慌,仿佛早就料到会如此,以千人冲向数万大军,全部视死如归。
赵嘉和魏悦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是疑兵!”
心知被带偏方向,但以这些匈奴人的表现,伊稚斜未必有多远,两人派出更多斥候,同时放飞鹰雕,扩大搜索范围,尽一切可能搜寻遁逃的匈奴大军。
“抓几个活的。”
赵嘉打一声呼哨,卫青和赵破奴立即策马上前,互相配合,挥舞起套马索,成功将五六名匈奴套落下马,一个个拽到赵嘉面前。
时间紧急,赵嘉不多废话,对赵信示意,后者翻身下马,抽-出腰间匕首,扎穿一个匈奴骑兵的掌心,冰冷道:“伊稚斜在哪个方向,说!”
匈奴布下的疑兵被汉军包围时,伊稚斜所部已远离河道,绕过成片土丘和嶙峋的沙岩,接近荒漠边缘。
大军在一处水源休息,刘陵裹着伊稚斜的斗篷,迈步走到被拖拽一路,浑身遍布血痕的门客跟前,见对方气息奄奄的惨状,到底弯下腰,将水囊递到门客嘴边。
“你为何要背叛我?”
门客饮下两口水,剧烈咳嗽几声,抬起被血模糊的双眼,沙哑道:“翁主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刘陵恨声道,“你为父王出谋划策,助父王大业,一直忠心耿耿。我兄妹被发边郡,始终不离不弃,更舍弃一切助我逃往西域。为何要给汉军留下线索,为何要背叛我!”
“我助大王是报知遇之恩,追随太子翁主是全臣子之义。然我为汉人,身负汉家之血,岂能同胡虏蛮夷为伍!”
“是不是兄长,是不是因为他?”刘陵愤?14" 汉侯0 ">首页 115 页116 页, 馈?br /> “翁主,为成全你,太子不惜舍命!”门客愤怒道,“你自负聪慧,以为机关算尽,却无半分汉家节气,不配汉王室之名,不配为高祖血脉!”
“你?!”
刘陵气急败坏,正要再说,伊稚斜不知何时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对门客道:“我敬你节义,如肯投效我,一切既往不咎,我封你为王!”
门客放声大笑,似回光返照,竟有力气坐起身,一字一句道:“我早已明言,汉家之人,绝不同匈奴为伍!”
伊稚斜未见恼怒,反而对门客颇为赞许,目光中又有几分惋惜。
门客笑着笑着,口中突然涌出鲜血,刹那染红衣襟。
拼尽最后的力气,门客面朝汉地所在,俯身跪拜,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伊稚斜命人收敛门客的尸体,在沙岩下安葬。
门客被拖走后,刘陵看着沙地残留的猩红,一阵迷茫涌上心头,伴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久久挥之不去。
☆、第269章 第两百六十九章
门客被妥善安葬, 匈奴大军短暂休整半日,继续向荒漠边缘行进。
刘陵失去利用价值,没有再被伊稚斜带上马背,而是被随意丢给一名万长。后者将她从地上捞起, 像是对待牛羊一般, 直接甩上马背。
粗糙的大手在她腰间逡巡,贪婪的目光让刘陵既愤怒又恶心,更有难以抑制的恐惧。
“汉家的翁主, 果然娇嫩。”万长扯开刘陵的斗篷,大手随意抓捏。雪白细腻的肩颈上, 很快出现大片青色印痕。
刘陵咬住嘴唇,强压下内心的恐惧, 迫使自己不要惊慌出声。
在门客首汉而死, 伊稚斜将她丢在马下时,刘陵突然间清醒过来, 这里不是汉地, 自己也不再是汉家的翁主,她所仗恃的一切,都随着门客的死烟消云散。
在这些匈奴人眼中, 她仅仅是个漂亮些的女人, 价值远比不上死去的门客,根本不值得一提。不能给匈奴人提供更多好处, 她和那些被掳掠的奴隶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 比奴隶更不如。
她是主动送上门, 自作聪明,自愿给自己套上绳子。
很残忍,却是不折不扣的现实。
刘陵并不愚蠢。
在愤怒和恐惧之中,她愈发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
如果不是起意逃往西域,若不是决定投靠匈奴,若没有离开边郡,兄长不会死,她也不会落到今日下场。
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
伊稚斜若贪恋美色,她使尽浑身解数,还有翻身的的可能。现实却是,对方根本不将她看在眼里,发现没有利用价值,随意丢给下属,没有半分犹豫。
她该怎么办?
刘陵咬住嘴唇,压下心中的怨恨不平,开始认真谋划,自己该如何才能活下去,才能摆脱沦为玩-物和奴隶的命运。
腰间的大手陡然用力,刘陵心中一凛,眼神变得复杂,终于下定决心。
白皙的手从斗篷里探出,覆上匈奴万长的胸膛,轻轻勾动皮袍边缘。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唇角上翘,温热的气息拂过上下滚动的喉结。
强忍住令人作呕的体味,刘陵巧笑嫣然,引得匈奴万长一阵喉咙发干,大手更加用力。
“出发!”
结束休整,伊稚斜下令加紧赶路。
走出这片荒漠,穿过安息和大夏交界,就能彻底摆脱汉军。
匈奴人陆续上马,拉紧皮袍和斗篷,用粗布和兽皮遮住口鼻,抵挡迎面袭来的沙风。
荒漠边缘有大片绿洲,清澈的水塘边,枣椰树成片矗立。头状树冠随风轻轻摇曳,冠下垂落大串青色果实。
绿洲中扎有五六个帐篷,方底尖顶,带有明显的安息特征,和匈奴截然不同。
帐篷边堆砌石桩,上面拴着十多头骆驼。
两个腰间围着布裙,肤色黧黑,卷发黑须的奴隶正扛起藤筐,为骆驼准备食料。听到隆隆的马蹄声,转头望去,看见漫天扬起的黄沙,不由得脸色大变,一同惊慌大叫。
他们将探路的游骑错认为是沙漠匪盗,第一时间向帐篷里的主人发出警报。
听到奴隶的叫声,七八个身着布袍,头上裹着布巾的高大男人走出帐篷,手中都抓着弓箭和弯刀,神情异常凶悍。
表面上,他们是行走在安息和大夏之间的商人,实际却借行商遮掩,为安息刺探情报。
安息皇帝弗拉特斯二世刚刚继位,威严不比老皇帝,受到手握实权的叔父和贵族压制。
新皇帝急于掌权,发现老皇帝击败的大夏又蠢蠢欲动,接纳近臣的建议,决定通过对外发动战争,藉由战争红利,将更多贵族拉到自己这边。
鉴于此,越来越多的王室探子伪做商人,刺探大夏和安息贵族封地内的情报。
这支在绿洲休息的商队,正是出身王庭禁卫军,效忠安息皇帝的情报队伍之一。
他们自大夏返回,本该尽快返回首都,结果被沙风阻拦,只能暂时在绿洲中躲避,等到风暴过去。
不料想,沙风虽然躲过,却因路上耽搁,遇见匈奴游骑。
因其伪做商队,自然要携带大量货物。见到绿洲中的帐篷和木箱,匈奴骑兵迅速做出反应,口中发出怪叫,挥舞着短刀就冲了上去,意图不言自明。
十多名匈奴游骑排成一排,在奔驰中松开缰绳,张开弯弓,瞄准跑向骆驼的安息人。
后者扯开累赘的长袍,现出藏在袍下的皮甲。遇破风声袭来,顺手拽过瑟瑟发抖的奴隶,挡住飞来的骨箭。随后丢开尸体,砍断系在石桩上的绳索,跃起坐到骆驼背上,挥舞着缰绳,高举弯刀,向匈奴游骑杀了过来。
如果赵嘉在场,必然会感到惊讶。
这些安息人的作战方式,十分肖似丁零和月氏的骆驼骑。只是安息骑士习惯使用弯刀,不是丁零人的矛,也不是月氏的短刀和战斧。
在安息人冲过来时,匈奴游骑就意识到,对面绝不是普通商人。
无奈战斗已经挑起,不等他们想明白,安息人已经冲到近前。
用于作战的骆驼,速度不亚于战马。加上身形更为高大,能让安息骑兵高出敌人一截,居高临下挥落弯刀。
换成同等数量的大夏骑兵,绝不会是安息人的对手。
不幸的是,他们遇到的是匈奴。
纵然被汉军击败,不得不向西迁徙,匈奴的战斗力依旧强悍。别说几个骆驼骑,就算数量再翻上一倍,照样能正面掀翻。
骆驼和战马交错而过,弯刀和短刀互相-碰-撞,擦出耀眼的火花。
安息骑兵刀锋落空,腰腹部被匈奴游骑-刺-穿,接连发出惨叫,一个接一个坠落在地。
匈奴想要西进,尽快找到地盘落脚,必须更多了解当地情况。遵照伊稚斜的命令,游骑没有斩尽杀绝,而是留下两个活口,捆住双手拖在马后,调头去向伊稚斜复命。
在匈奴游骑和安息骆驼骑交锋时,赵嘉和魏悦率领的汉军正沿河西行,抵达匈奴曾休整的沙岩群。
斥候在搜寻线索时,碰巧发现沙岩下的新土,找到门客的尸体。
“将军,是汉人!”
魏武查看过门客的衣着和发髻,翻过他的双手和脖颈,确认他死前曾被战马拖拽,并遭到过鞭笞,明显是匈奴人所为。不由得牙关紧咬,发指眦裂。
“可能查明身份?”
赵嘉和魏悦先后下马,迈步来到沙岩处。
魏武摸索门客腰间,在他腰带内侧发现一枚木牌,上面有淮南王府字样。
接过木牌,赵嘉神情微动,转头看向魏悦,很想知道,对方的猜测是否和自己相同。
“此事蹊跷,需尽快给五原郡送信,请当地官寺查明,前淮南王太子和翁主陵是否仍在郡中。”魏悦道。
赵嘉点点头,转身从马背取来羊皮,递给魏悦。待对方写成短信,将木牌一并裹好,由飞骑送回边郡。
因大军在外作战,专心铲飞匈奴,对刘迁的死,长安又做低调处理,赵嘉和魏悦尚不知晓,前淮南王太子已经身死,翁主刘陵不知去向。
藉由找到的木牌,他们只能推断,此人应和淮南王府脱不开关系。
刘安已经作古,此前抓捕谋反余孽,淮南王党羽多被清除。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和淮南王府有何关系,又为何会出现这里,暂时还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