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慢慢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口虚无的空气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刃,每吞咽一点点,就会割破他的肺腔,他的尾音也随之痛苦地颤抖了一瞬间:“我想妈妈留在我身边,想在国内上学,想读文学系,但没有一件事,可以听从我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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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被允许做过自己想做的事。”
苏言慢慢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口虚无的空气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刃,每吞咽一点点,就会割破他的肺腔,他的尾音也随之痛苦地颤抖了一瞬间:“我想妈妈留在我身边,想在国内上学,想读文学系,但没有一件事,可以听从我的意愿。”
“我十一岁时,妈妈因为父亲多次出轨的事重度抑郁症住院,很快我就被送到英国读书。三年后,妈妈死在了医院里,父亲当时没有通知我,或许是他觉得没必要。后来放假时我回来H市,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扫墓——连痛哭,都显得过时了。”
“刚去英国时,我的英文很差。我没有朋友,上课时也听不太懂老师说的话,周围都是白皮肤的英国人,他们的世界和我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罩子。最开始的几个月时间,我一个人去餐厅就只点鸡蛋三明治,因为那是唯一说出来不会露怯的词……吃到想吐,我现在提起鸡蛋三明治这个词,还是想吐。为了让我适应,父亲不许我接触中文,给我请的华人管家也几乎只说英文,我那时在房里藏了一套《笑傲江湖》,到了夜里偷偷翻上几页,翻到都快烂了。”
“这就是我的少年时代,一直很孤独,孤独到给自己写信,跟自己说话,我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夏庭晚看着苏言的侧脸,忍不住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苏言的手。
苏言的温度似乎也是孤独的,冰凉得刺骨。
“在英国待了两年之后,有一次文学课上老师在朗诵拜伦的诗,你知道的,就是人人都能背上一句的‘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会如何和你打招呼,以眼泪,以沉默’,我第一次发现,用英文来朗诵,原来是那么的美。我迷恋上了那种韵律——with tears, with silence,忍不住在心里反复背这两句。那之后,我开始努力适应,我频繁地跑图书馆,读拜伦、雪莱、泰戈尔,我终于振作起来,我以为我找到了方向,但是……”
“但是我错了。十八岁那年,我弟弟自杀死了,但是父亲并没有悲痛多久,他亲自飞来英国,看着我填完志愿才走。我最终没读文学系,而是去了商学院。我是苏家的儿子,我不能做我想做的事。庭晚,是的,我觉得生活真的很艰难,活着或许不难,可是活着,让自己也觉得值得,却很难。因为……这一生,我很少真正快乐过。”
苏言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了夏庭晚,他的眼里,泛起了雾一样的悲伤。
夏庭晚说不出话来,苦涩的味道一路泛到了胃里。
光鲜的、强大的苏言,一口流利英腔,风度翩翩的苏言,当这样的苏言迈向他时,他以为那是理所当然。
他和苏言之前,何止是年纪差了十一年。
他享受了五年苏言最完美的一面,他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伤处给苏言看,到了后来,甚至有点骄傲的意味,像是一个苏言不得不万般宠爱他的理由。
可是这个男人来之前的路上,经历过得所有崎岖和苦难,却从来没对他说过。
他想要怪他。
可他又怎么忍心。
两个人的婚姻,一个人一味地打滚耍赖不愿长大,另一个人除了缄默隐忍,又能如何。
是他没有给这个疲惫的男人一个支撑下去的理由。
“妈妈和我说过,我一岁第一次自己蹒跚学步时,她悄悄在心里许过愿,希望这个世界能善待我。我想,如果她现在,她想必是会有些失望了。”
苏言他摇了摇头:“和你结婚时,家里其实不太同意,但12" 离婚前后0 ">首页 14 页, 是那一次我坚持了。那时我也有和妈妈差不多的愿望。但我不要那么被动,如果世界不肯善待你,我却要不顾一切。所以,我一直想,你如果想拍电影就去拍,如果你不想工作,我就陪着你休息,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所以不想你为无谓的事担忧。我只是希望你开心,希望你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希望你的一生能获得真正的满足和平静。可是……”
苏言说到这里,痛苦地放下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可是我失败了。”
“我彻底失败了。”苏言重复了一遍,他有点出神,像是在问夏庭晚,又像是在喃喃地自语:“我是不是做错了许多事?和我结婚五年,你却越来越萎靡,最后一年,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不会像我们刚恋爱时那样开心了。我有时想,是不是因为我自己很少快乐过,所以我做不到让你也真正地幸福?”
“不是的,苏言、我……”夏庭晚猛地抬起头,他使劲地摇头,眼里的神色几乎已经是恐惧了。
不要,苏言,求求你不要这么想。
“所以现在这样挺好的。”苏言轻轻苦笑了一下:“你长大了,能想明白你要什么,能看得清人生复杂,你不需要我的保护,也能好好的生活。其实那天,你来找我说要承担抚养宁宁的责任,我就觉得你长大了,真的。你还那么年轻,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优秀的人,纪展、纪展或许也不错,我和你、我们这些难过的事……都会过去的。然后——再拍几部电影吧,我一直都是你的影迷,好不好?”
苏言的每句话,都是在道别,他听得出来。
他之前以为苏言冷脸对着他说不爱了是最疼的,可是如今他宁可苏言一字一句骂他任性不懂事,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不要像现在这样。
夏庭晚终于忍受不住,眼泪“哗”的一下狼狈地流了下来,他一把抱住了苏言,嘶声哽咽道:“不要——苏言,我还爱你,求求你——我需要你。”
他本来想了很多冷静的话来描述他的感情,可是此时此刻脑子里却全都忘了。
他像是一只小兽,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把头挤进苏言的胸膛,他彻底失控了,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才刚刚明白啊,他才刚刚明白怀里的男人的苦楚。
他说孤独,他心里颤抖,他说不快乐,他也心疼得发抖。
他是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爱情真切的模样——他的悲欢,是与苏言相通的啊。他想爱苏言,这次他懂了啊。
苏言怎么能在他领悟过来的这个时刻决定推开他。
“不要……”
他无助地一遍遍重复着这个词,几乎要把苏言的衣服都揉烂了。
苏言的身体最初有些僵硬,慢慢地,他的手轻轻覆盖上夏庭晚的背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听话、听话,嗯?”
夏庭晚急得浑身发抖,他感觉胸口中有无限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憋得他几乎要爆炸。
他的脸和眼睛都狼狈地红了起来,几乎是仰头孤注一掷地问道:“苏言,你还爱我吗?”
苏言浅灰色的眼睛望着他,过了许久,他没有回答,而是低声说:“你该回去了。”
夏庭晚紧紧拽着苏言的领口不肯从苏言身上下来,他死命地摇着头,嘶哑着嗓子说:“苏言,你敢回答我吗?你敢看着我的眼睛不要骗我,直接地告诉我吗?你告诉我——你不爱我了,你喜欢上温子辰了,你敢说这几个字吗?”
苏言依旧沉默着,他看着夏庭晚,单薄的嘴唇渐渐抿了起来。
那是个严肃到有些防备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忽然一把把夏庭晚整个人抱了起来,大步往赵南殊停车的方向走去。
夏庭晚一路上都在用力挣扎着,可是苏言比他高大,死死摁着他,他根本没法下来。
苏言一把拉开赵南殊的车门,弯下腰,像是怀中的是只软软的小狗,他把夏庭晚轻轻放在车后座,惊得赵南殊都忍不住回过头,却不敢说话。
夏庭晚知道自己现在脸上都是眼泪,衣衫不整的样子实在是太丢脸了,可是他已经顾不得了,他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开苏言的领口,逼得苏言不得不还是弯着腰贴着他。
“苏言,你根本不敢说,对不对?”他盯着苏言的眼睛,猛地吸了一下鼻子,一把把苏言的脖颈压了下来,狠狠地吻上了苏言的嘴唇。
那几乎是个带着血腥气的亲吻,苏言的嘴唇被他咬破,用力地吮吸着,苏言痛得闷哼了一声,想要离开,却被他咬得更深。
他已经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究竟是恨还是爱。
“我不会放弃的。”夏庭晚在苏言耳边咬着牙说:“苏言,我没有放弃和你的爱情。我不管你现在嘴里答不答应,我也不听你的答案,你现在是个胆小鬼、懦夫,他妈的。但是你如果心里还爱我,你如果还会在意我的尊严、我的感情——我不许你再跟温子辰上床,不许你和别人有感情瓜葛。听到了吗?”
第十九章
直到赵南殊发动了车子,夏庭晚还是忍不住一拳砸在了车座后背。
他实在是有太多的情绪压在心头,压抑、痛苦、愤怒,还有更多的,是终于把心里话一吐而快的宣泄感。
赵南殊战战兢兢地开了一会儿车,终于小声问道:“老板……刚、刚许哲给我来了个电话,说给你打你没接,他问我你今晚有没有空,他已经回H市了,有部戏的事,想跟你谈一下?咱们要不改成明天?”
夏庭晚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
“不改,就现在去。”
“老板……真没事吗?”
夏庭晚脸上激动泛红的神情正在渐渐褪去。
他把手机重新开机,对着前置摄像头很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衬衫凌乱的领口,然后说:“没事,老师找我谈戏,当然是越早过去越好。而且……我也有好多话想和老师说。”
夏庭晚看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色,夜里,H市下起了雨,淋淋漓漓得像是一场心事,而他的神情有种奇异的冷静。
许哲和陆相南的在H市的二层小楼地处在闹中取静的高档社区,虽然不是富豪级别的住处,但周围的邻居很多都是大学教授、律师这类社会中坚。
赵南殊没吃晚餐,夏庭晚就让他去附近溜达溜达吃点东西,不用跟上来了。
夏庭晚之前给陆相南喂过几天猫时存过指纹,因此直接就进了屋。
一楼有着很长的长廊,左右墙壁上一幅接一幅地挂着陆相南的油画,一只玳瑁色缅因猫很优雅地蹲坐在长廊边。
夏庭晚走过去弯腰把缅因猫抱起来,“兰兰,你又重了。”
他摸了摸猫咪的背脊,有点吃力地吸了口气。
缅因猫号称猫中狮子,体型最大,毛发蓬松,长相颇有点大猫的威严感。
但是陆相南养的这只兰兰却脾气温顺,在夏庭晚怀里嗲嗲地喵了一声,用头蹭了蹭夏庭晚的脸颊。
夏庭晚抱着兰兰走上二楼,阁楼里是很温馨闲适的画面。
许哲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书,陆相南则穿着宽松的T恤,光着脚坐在在窗边对着画架,一笔一笔专心画着。
“来啦。”许哲见夏庭晚进来,把书放在一边坐了起来。
陆相南也抬起头来浅浅笑了一下。
陆相南头发留长了些,在脑后梳了个很短的小辫子。
他的长相其实和夏庭晚有些相似,脸小,面部结构干净,眼睛突出的漂亮,这多少体现了许哲选男主演时一以贯之的美学标准。
由于陆相南和夏庭晚都是许哲电影里的男主角,而且又都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所以经常被放到一起比较。
有一篇文章的观点很有趣,说陆相南美在正面,夏庭晚则美在侧脸。
许哲拍陆相南喜欢拍正面特写,陆相南眉宇纤细凌厉,鼻梁又窄又高,正面拍上去有种阴柔又攻击性十足的矛盾美感。他的神情,总夹带着一丝绷着的弓弦似的急迫感。
但许哲拍夏庭晚却更喜欢拍侧面,夏庭晚山根没那么高,但是鼻尖翘,嘴唇也饱满,侧面看上去面部线条山峦般起伏着,能藏更多心事,也显得更脆弱迷离。
夏庭晚每次看到陆相南,都会觉得有一点微妙。
许哲儒雅温吞,陆相南却激烈又凌厉。
陆相南爱许哲爱得飞蛾扑火,私底下和许哲痴缠了六年之后,许哲才终于肯正式对外公布他们的恋情。也是同年,陆相南干脆利落地宣布了息影,“退休”之后,当年那股凌厉和紧绷劲儿几乎再也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过了。
陆相南多少是有些猫性的人,想要的东西便一定要到手,只有到手了,他才真正松弛了下来。
夏庭晚有时觉得,导演的镜头,有时真的像是可以窥见得到一丝丝的人生轨迹。
而镜头之外,爱与恨,人生的每一段历程也如同一节列车悠然前行。
彼此映照,真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听小赵说你刚去见了苏言,”许哲笑了笑:“还好吗?”
“老师。”
夏庭晚唤了一声,他坐在沙发上也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可是笑容刚才绽放,眼睛却忽然发酸,他有些突兀地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
他在许哲面前,是演员,又是学生,但同时又像半个孩子。
他不太好。
许哲知道,一眼就看得明白。
这样的委屈,只能在亲近的人面前才能露出来。
“来。”
许哲用紫砂小茶壶给夏庭晚倒了杯茶,顺势伸手摸了摸夏庭晚怀里兰兰的头:“叫你来,是手里一直有个本子故事不错,现在也有人愿意出资拍,但是这个不急。你心里的话不说,也静不下心来谈拍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