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师如约而至,这回听着他们把全本都演了一遍。
她一开始确实是失望透了。周末两天加上周一一天,这些个熊孩子就改了个剧本,连台词都没顺下来,给他们机会完全是在砸自己的名声。
没想到今儿再过了一遍,像是所有人都被收拾的改头换面了一样。
这一遍过完,虽然还有各种大毛病和小毛病,起码明显能看出来,这本子被演了个雏形出来,起码有些人已经开始表演了。
她有些狐疑的站起来,绕着长桌走了一圈。
学生们也心里相当忐忑,生怕真被她给挂了科。
“你们……是不是找了谁帮忙啊。”秦老师慢悠悠道:“谁带着你们系统性训练了?”
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张珂儿小声道:“老师,我们拜托江绝教教我们来着。”
秦以竹想起来了些什么,但还是略有些诧异的看向江绝。
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这时候能让这帮性子颇躁的孩子服,那确实有本事。
“加油吧。”她鼓励性的点了点头:“争取捧个奖回来啊。”
大伙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齐声说了句好。
第一个星期磨台词,第二个星期磨互动和表演。
江绝原本省了好些时间,方便自己和戚麟多找点空子琢磨自己的电影剧本,真到了第二个星期,才发现这事情比自己想的还麻烦。
江·三好学生·绝,平时一上课就专心做笔记听老师讲,做互动练习时碰到不熟的也会反复打磨,哪里知道有些人上课时没少玩手机翻微博。
明明好些东西都是老师教过的——这时候怎么全忘了?
“你这是王者带青铜啊。”戚麟吃饭时忍不住道:“我下午听着都觉得累。”
“何止带青铜。”方诚然抿了口水:“他那是王者带塑料。”
这两个星期下来,江绝又瘦回去两斤,现在没事就在宿舍里放飞自我的吃巧克力棉花糖。
他们正闲聊着,附近有个熟悉的身影快速走了过去。
“这不是盛天烁吗。”方诚然瞥了一眼道:“他怎么眼睛都是红的?”
“压力太大吧。”戚麟同情的看了眼:“我听跟他同宿舍的班长说,这位怕打扰大家休息,天天去消防通道练台词直到半夜,现在说话嗓子都是哑的。”
江绝原本一直都在闷头吃肉,听到这里动作顿了一下。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端着餐盘起身道:“我过去一下。”
戚麟愣了下,眼睁睁的看着江绝坐到了盛天烁对面。
“哎!凭什么?”他跟河豚似的气鼓鼓道:“江绝平时都不安慰我好吗!”
“安慰你什么?”方诚然凉凉道:“安慰你受邀去米兰时装秀走红毯?安慰你拿大导的片约?还是安慰你超有钱?”
戚麟瞪了他一眼:“不许拆台!”
盛天烁吃饭的时候都觉得吞咽有些难受,一言不发的嚼着沙拉。
江绝坐在他对面时,他愣了下,只低着头打了个招呼。
“我确实没表演经验……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他低着头不敢看江绝的眼睛,生怕他要跟自己换角。
像老江这样的,连时都大剧院的舞台都随便上,想来是不缺机会的。
可是自己这样没身家没背景的,想要出头,就必须想法子争每一次的小表演。
人争起来,总会有窘态的。
可不争怎么能赢?
“你不能总是喝冷水。”江绝切着牛排,想了想还是把刀叉放下,慢慢道:“保养喉咙……除了用正确的发声方法以外,要避开烟酒和冰东西。”
他注意到盛天烁平时都是拎着冷饮来排练,冬夏都不用保温杯。
“是……是这样吗。”男孩愣了下,抬头看向他:“不好意思,我之前不懂这些。”
“第一次演话剧是挺难的。”江绝私下聊天时,反而有些不自在,注视着自己盘子里的花椰菜道:“如果内心慌乱,或者害怕气势被其他人压下去……你可以把这一切都幻想成毕业答辩。”
“答辩?”
“嗯,只要失败了,你就没有学位证,大学四年也白读了。”江绝语气颇为平和,能让人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把内心的恐惧和紧张直接释放出来,说台词时也会有气势许多。”
戚麟一边嚼着生菜叶子,眼睛全程看向江绝那边。
方诚然抿了口汽水,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你这么喜欢他,这都不表白啊。”
戚麟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一茬,差点被呛着。
“别乱说话。”戚麟瞪了他一眼:“大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什么情情爱爱的,不健康!”
“江绝……他不会是个直的吧,”方诚然这时候反而多了几分兴趣,试探道:“那哥们你够苦的啊。”
戚麟从来没往这方向想过,只摇了摇头,用叉子敲了敲餐盘:“专心吃饭,别打岔。”
“我教你一法子。”情场浪子方诚然坐直了些,一脸高深莫测:“听说过冷读法吗。”
某个人看起来在专心吃饭,其实耳朵和尾巴都竖了起来。
“什么?”
“我撩妹子撩的差不多了,就用这办法看进度条。”方诚然拿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矿泉水瓶,示意戚麟看过来:“看见咱两之间这个瓶子的距离了吗?”
“怎么着?”戚麟没听明白:“你也要变魔术了?”
“不,”方诚然拿两指量了一下他们瓶子之间的距离:“这是我和你的心理距离。”
是密友,但不是GAYGAY的密友,所以不算特别近,但也能看出来是靠着的。
“你下次随手把自己的杯子放在小江的杯子旁边,就刻意贴紧一点都成。”方诚然笑的跟狐狸似的:“他那么洁癖又内向的一人,如果没有下意识地拉开杯子之间的距离,起码能说明内心是接受你的靠近的。”
哪怕拉开了,通过观察这两个杯子的距离,可以了解目前的进展。
在冷读术里,这杯子其实就象征着两个人,热恋期里如胶似漆的情侣哪怕是放奶茶杯,几乎都是贴着放的。
“你这都什么邪门歪道的。”戚麟其实已经有点动摇了:“管用吗。”
“石井裕之听说过吗。”方诚然把两人杯子距离拉开了些:“这都是学问。”
-2-
真到了演出的当天,就有种期待解脱的奇异感。
只要明天一过,就能放心过暑假去了。
道具和背景音都全部准备完毕,修改后的台词和角色也已经最大限度的贴合演员了。
戚麟在衣柜前转了两圈,拎着三个衣架唤道:“绝绝!你看我明天穿这身合适吗!”
“不合适。”江绝凑过去摸了下质地:“料子太好了。”
他要扮演一个市侩又无赖的出租车司机,然而司机并不会穿阿玛尼这种长绒棉或者混纺的衣服。
戚麟颇为听话的把衣服放了回去,想了想又挑了两件:“这个呢?”
“不。”江绝顺手帮他把衣架又放了回去:“这裁剪几乎像在咆哮‘你们快来看我我好有格调’。”
真正的司机,只会穿透气的便宜货,因为长期坐驾驶座上容易出汗,衣服也应该有明显的磨损痕迹。
从这个角度一分析,应该找体育系或者电竞狂魔借衣服。
整个四层都住着他们表演系的男生,在表演前夕全都闹哄哄的一团。
他们都不敢吃饭喝水,宁可饿着也不敢表演一半了出岔子。
在高年级学长的引导下,他们提前两个小时去礼堂的后台上妆换衣服,排好队了在一块顺词。
前方的舞台开始传来试音的声音,渐渐地观众开始入席,其他年级的表演团队也出现在了化妆室里。
那些大三大四的学姐学长,有些如同仙侣一半穿着羽衣纱袍,有的当真打扮的如同刚插秧回来的农民,连腿上都是溅上去的大片泥点子。
偌大的后台就好像是吵吵嚷嚷的万圣节庆典,不同的人穿着或古典或现代的衣服成群结队的走过,各个老师间或过来确认调度。
这帮大一的学生练了两个星期,原本都找到了好些自信,一看到学长学姐身上飘逸的放松感,这时候心里又打起小鼓了。
舞台那边传来了主持人的报幕声,紧接着雨点般的掌声也可以隐约听见。
班长最后清点了一遍人数,确认大伙儿都部署完毕了,领着他们一起候在了旁边。
伴随着上一个剧组演完,幕布垂下,人们开始麻利的拖走布景和假树假马,主持人在幕前开始讲笑话拖延时间。
他们快速把桌椅道具全都布置好,按照重复了无数遍的顺序坐下。
桌子与观众席呈一个倒过来的T字,这样台下的人才能看见所有人的脸和各种动作。
秦以竹和领导们坐在台下,在幕布拉起来的那一刻,心里少许的紧张。
她参与了指导和教学,把大方向的重点解释的颇为明确。
但需要无数个小时抠出来的细节,是这些孩子共同完成的。
十二把不同款式的椅子从各地借来,八号坐着象征着真理和权威的法官椅子,三个跳梁小丑都坐着戏剧里才会出现的古典椅。
他们每个人都戴着耳麦,说起台词来清晰入耳,情绪也全程都在点上。
从第一轮举手表决开始,群像就已经颇为清晰了。
重视这个议题,真正在思考生死选择的人,不仅坐的笔直,而且举手时有个标准的直角。
而像戚麟和其他几个心不在焉的,不仅垮着肩膀瘫在那,举个手也跟伸手拦的士似的。
在每个角色起来说话时,不同角色的形象被再一次的强化。
人们通过教养和立场的影响,来选择是否聆听其他人的发言,是否予以目光的注视。
低素质的角色会翘着二郎腿边说边抖,甚至当着大伙儿的面一会儿剔牙一会儿抠耳朵。
电风扇坏了,窗子又小,伴随着气温升高,脱衣服的脱衣服,拿衣角扇风的露着半个肚子,有的姑娘一脸嫌弃的又喷了点香水,惹得旁边的人猛地打了个喷嚏。
低头专心抽烟的,一会儿一个电话响起来的,还有脾气越来越暴躁,没事就用指节敲桌子的,全都在反应不同人沉默时的状态。
秦以竹越看眼睛越亮,笑容也扬了起来。
表演的改编,当真让人颇有些惊喜了。
电影和话剧不一样。
电影有特写和近景,可以引导观众去注意一些被刻意设计的点。
可是话剧是在一个舞台上,十二个人坐在桌子前,如何能有戏剧效果,如何能让观众意识到每个人的状态和立场转变,全都要进行话剧式的改编。
这时候,导演和演员的功力才进一步的被彰显。
坐在靠外的演员依次起身,或者在旁边接电话,或者是负气似的到角落里闷着。
被进一步暴露的、靠里的演员便如同得到了近景描写,更加轻松的能够吸引大家的眼球。
陪审团长看向江绝,语气颇为公事公办:“您说完了吗?”
那位外科医生看起来斯文又干净,连手腕的袖子也挽的颇为讲究。
“我能再多说两句吗。”
他的声线被刻意的调整过,更加清冷低沉,让人下意识地回忆起冷冰冰的手术室。
“当然!”温杭做了个请的姿势。
“是这样。”江绝看向盛天烁,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但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我不同意您的结论,但我赞赏您的态度。”
他坐直了一些,脸上的微表情伴随着语境在不断变化,礼貌又友好的笑意有种亲切感。
“我是急诊科医生,在工作时,有时候病人已经认定是脑死亡了,身上插满了管子,非常痛苦。”他的语气克制又尊重,顿了一下又道:“家属因此就更痛苦。”
“他们讨论以后决定放弃治疗。”他的眼神往回收,语气开始回转:“尽管,让我同意这些,没有任何法律的障碍,可仍然也非常艰难。”
“尊重生命,是我赞赏您态度的原因。可我仍认为,这个富二代是有罪的,我说完了。”
“明白了。”陪审团长看向他身后的七号,安排道:“到您了。”
那同学愣了下,又下意识地看向台下此起彼伏闪烁的闪光灯,还有无数双的眼睛,张了半天口竟然忘词了。
江绝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但作为一个知书达理的人设,他这时候不应该抢话。
下一秒,戚麟站了起来。
他压根不顾形象的拎着肩角儿给自己透气,大大咧咧的随手拍了拍桌子道:“你看,人家都觉得这没什么好讲的——事实都摆在这了,亲儿子杀爹,有罪!”
“您怎么能这样呢。”江绝看向他,又看了眼七号,一副和事佬的模样:“请您尊重发言的次序。”
“次序?什么次序?听见网上怎么说那孩子的了吗?”戚麟跟个二世祖似的撑在七号椅子旁边,翻了个白眼道:“在国外念了两年书,考不上大学天天闹事,还玩刀子——这得是个什么人呐?!”
那忘词的同学终于发现戚麟替自己把台词说了,猛地一点头道:“对!就是!”
“也不能这么说吧。”盛天烁立刻接了上来,帮忙圆场子笑道:“案件和私生活,不能构成直接的逻辑关系。您不能因为一个人私生活有争议,就直接说他就是凶手!”
戚麟跟他对视了一眼,开始按着本子继续说后面的词。
可等到案情推理的时候,乱子再次出现了。
这回不是忘词,是四号把后头的台词说串,直接加快了整个推理的过程。
江绝只咳了一声,礼貌地询问自己能否插句话,再开始用临时编的台词回转整个舞台的进度点。
戚麟其实把整本的剧本都背熟了,此刻接的又顺又自然,没有半分现挂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