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灼见他又陷入沉默,抬眼看了眼门外,有个拿着挂号票的少女。
少女看了看方灼,又看了看杵在办公桌前的陆减,迟疑着走了进来。
“医生,他……”
陆减抬眸看了方灼一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少女扶着椅子坐下,笑得很甜,“医生你好,钱医生那边忙不开,让我来找你。”
她递上就诊卡,安静的等在一旁。
方灼仔细看了下病例,这是一位很坚强的姑娘,患抑郁症患后,一直坚持服药和接受心理治疗,现目前已经停药,今天是来复诊的。
“没有任何东西,是时间和毅力不能战胜的,恭喜你。”方灼笑着说。
少女心情很不错,“当初钱医生也是这么说,还好我坚持下来了,能够继续享受这个美好的世界。”
方灼看到她的手腕上有条疤痕,应该是当初自杀留下的。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被各种心理疾病困扰,只有让心面向阳光,保持耐心和坚持,那些负面的情绪,迟早会被打败。
少女临走前,特意留了袋糖,说是要感谢帮助过她的医生们,每人都有一袋。
方灼剥开糖纸,丢进嘴里,享受地闭上眼睛。
这是他至今为止,吃过最甜的糖。
“我不喜欢。”
一道阴影覆盖,陆减的声音跟着响起。
方灼猛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一双枯井般的瞳孔。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脸上,方灼缩了下脖子,反手拨开,“别闹。”
陆减又说:“我不喜欢你对她笑。”
方灼楞了一下,脚下一蹬,椅子转了个圈,跟陆减面对面,“那是一种礼貌。”
陆减显然不这样认为,“赵医生,我只能触碰你,也只愿意对你说话,就连我的梦里也只有你一个。”
表、表白么?
方灼受到惊吓,噌的站起来,又被陆减按回椅子上。
他说:“所以我必须也是你的唯一。”
这他妈什么情况,方灼心脏狂跳,搞不清为什么就发展成这样了,他大脑空白,脱口而出,“唯一的什么?”
“唯一的病人。”陆减的声音很低,往日沉寂的眼睛,此刻像是突然有了光,冰冷,不容人抗拒。
方灼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唯一的男人。
陆减这情况显然是陷入了另一种偏执,方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放弃与陆减抗争,起身去了钱医生办公室。
“赵医生有事?”钱医生很惊讶,随后就看到另一个人也走了进来。
陆减就像条小尾巴,循着方灼走过的路线,站到他背后,像尊守护雕像。
这下子,不用说钱医生也能猜到,事情一定跟陆减有关,还挺严重。
“看来我之前的担忧是对的。”钱医生叹口气,“黑暗中行走的人,如果发现了灯塔,那必定会成为他坚持不屑的追求。”
方灼说:“我懂了,我会帮他找到更多的灯塔。”
紧接着钱医生就看到接下来一幕。
一个皮肤白皙大美男,阴郁的低着头,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正一颗眼珠子,正残忍地戳来戳去。
这画面实在是太诡异了。
在精神病院呆久了,钱医生见过病人的各种喜好,像陆减这种血腥恐怖的,还是头一个。
方灼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看——
除了站在背后当木头的人陆减,什么也没有。
“钱医生,你说话啊。”
钱医生表面平静,心里却被掀起惊涛骇浪,他刚刚没看错吧,就在方灼回头的那一瞬间,陆减就把眼珠子收了回去。
这一定不是巧合,他是担心会吓到赵医生,或者是怕赵医生生气?
不管原因如何,这都是好现象。
钱医生激动的握住方灼的手,“在找到更多的灯塔前,你一定要坚挺。”
方灼:“……”
方灼感觉这趟求助屁用没有,不但没解决问题,反而被钱医生的乱七八糟的言论,搞得更加不安了。
经过卫生间时,陆减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了进去,推到洗手池前。
青年仔仔细细的用洗手液,帮方灼洗了三遍手,“我不喜欢别人碰你。”
方灼头疼,“你也是别人。”
陆减不说话了,目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黑沉。
方灼心软了,用舌头把糖果往旁边一拨,哄孩子似的说:“好好好,我们是自己人。”
陆减盯着他鼓起一小团的腮帮,突然说:“赵医生,我想吃你的糖。”
方灼低头掏兜,眼前一黑,嘴唇被堵住,牙齿也被撬开了,陆减的舌头伸进去,灵活的一卷。
嘴里的糖没了,只剩下灼热的触感。
第42章 小狼狗总是追我05
陆减像方灼之前那样,用舌头把糖果拨到边上,除了腮帮子鼓出一个小包,脸上有任何多余表情。
见对面的男人正在瞪自己,过了好一阵,他才掀开嘴皮子,“赵医生,怎么了。”
方灼心梗塞。
麻痹的,好端端的突然亲人一口,搞得他心脏病都要犯了,现在还好意思问他怎么了。最可气的是,他打也打不过,至于口头教育……
陆减理解不了普通人的愤怒和羞耻,他只是非常非常非常单纯的,想要他嘴里的糖而已。
有病就是好,可以为所欲为。
方灼深吸口气,“陆减,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陆减连声“哦”都没有,两手抄进口袋,转身就走。
方灼两眼带刀,恨不得把那道背影给戳个稀巴烂,他总觉得,这小子比以前更贼了。
窗外的蝉鸣死啦死啦的叫唤,他忐忑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还好还好,没有二吻定情,否则他就真的可以跟着蝉一起死啦死啦了。
经过的护士看到方灼一脸漆黑,小心翼翼凑过来,“赵医生,你怎么了?”
方灼心累的摇头,“没事。”
好在陆减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犯病,只是间歇性偶尔发作,接下来一天他都很安静的待在病房里。
方灼查房的时候去偷看了眼,小陆弟弟正在做头。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护士突然来敲门,“院长叫你去一趟,陆减爸爸来了。”
方灼本来有点夏困,顿时来了精神,“我马上去。”
陆减他爸叫陆平峰,今年四十七,是个大公司老总,身上的派头和气势都很足。
院长沏好一杯茶,递过去,“赵医生马上就来。”
陆平峰颔首,“这位赵医生之前在哪儿就职?”
“人民医院。”院长说,“脾气好,业务能力也不错,陆减能开口说话,多亏了他。”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院长说了声请进,方灼推门走进去,看到一张低配版陆减脸,不用猜,这肯定是陆减他爹了。
陆平峰笑着站起来,伸出一只手,“赵医生你好,我是陆减的父亲。”
方灼跟他握手,“陆先生你好。”
陆平峰松开手,坐回沙发上,将院长刚沏好的茶推到方灼面前,“我今天来是想询问一下陆减的情况,听院长说,他最近有好转的迹象?”
方灼垂着的眼,转了下茶杯,“的确有一点。”
陆平峰是抱着极大的希望来的,“有一点”显然不能令人满意。
他往后一靠,双腿交叠起来,“麻烦赵医生详细说明一下。”
方灼看着茶杯里的倒影,寻思着既然对方来了,今天怎么都要挖点料才行。
他悄悄用脚碰了下院长的,说道:“是这样的,陆减虽然愿意开口说话,但每次只有是简单的应答,譬如好,嗯之类的单音词,如果是更加深入的交谈,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院长诧异的看了方灼一眼,没出声拆台,低下头默默的喝茶。
陆平峰在判断方灼言语的真实性,“除此之外,没别的?”
方灼说:“没有。”
陆平峰不说话了,办公室里的气氛明显开始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一声轻笑,“至少能看到一点希望了。”
方灼和院长都被笑容激出了一身冷汗。
陆平峰敛去眼里的锋芒,“想不到赵医生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的能力,要知道,陆减从十岁以后,再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
方灼笑的很谦虚,“陆先生过奖了。”
陆平峰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赵医生能带我去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方灼紧跟着起身,在前面带路。
这位父亲给方灼的感觉很奇怪,尤其是在谈到陆减的时候,他完全听不出一个父亲对儿子该有的关心,反倒是对陆减是否开口说话非常在意。
也不知道,陆减那张沉默的嘴里,是不是藏着金子。
陆减坐在房间里捣鼓他的骷髅头。
方灼看到他将一种血红色的不知名材料,一点一点,非常细致的黏贴在“骨骼”上,虽然知道那不是真的血肉,还是忍不住心尖颤栗。
院长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一幕,还算淡定,反应最大的,无疑是陆减他老子。
在看到那可逼真的脑袋时,陆平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差点就冲进卫生间呕吐。
他别开脸,语气有些愤怒,“你整天捣鼓的都是什么鬼东西!给我扔了!”
陆减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停下手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不比陆平峰少,甚至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你这是什么眼神。”陆平峰对陆减的爱好非常排斥,“正是因为你整天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你的病才好不了。”
方灼眉头皱起来,讲道理,爱好跟病情其实没有半点关系,这是偏见吧。
院长看他有张嘴的意思,连忙拽了一把,摇了摇头。
方灼抿了抿嘴,看向陆减。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更没有站起来喊“赵医生”,他封闭了自己的空间,对外界的一切不会有任何反应,无论好坏。
陆老爹的脸黑白青轮流替换,气得吐血,却拿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实话,方灼挺佩服这招,伤敌一万,自损为零。
相当厉害了。
陆平峰愤怒的又说了几句,目光落在那骷髅头上,越看越恶心,越看越头皮发。也不知道他想起什么,竟然还抖了一下。
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方灼还是清晰地看见,他的脖子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屋子里回荡着陆平峰一个人的声音,方灼和院长听得昏昏欲睡。
等他逼逼累了,方灼努力打起精神,“赵先生,我能单独跟你聊聊陆减的病情吗?”
正好陆平峰也想出去透气,点头答应,“走吧。”
两人离开,院长留在房里。
他看着陆减,笑了一声,“你小子对自己爹就跟仇人一样,对赵医生倒是亲切。”
陆减把骷髅头放到茶几上,正对着自己,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眼珠子,活灵活现,他动作轻柔的,将眼珠子塞进了骷髅眼眶里。
院长眼睛一眯,上次跟赵医生说那双眼睛像他,他还不信,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方灼和陆平峰来到安全出口的楼梯间。
陆平峰摸出一根烟,“不介意吧?”
方灼说不介意,开门见山说,“陆先生,任何疾病的治疗,都需要找到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陆平峰看着他没说话。
方灼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想知道陆减究竟发生过什么,陆减不肯说,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
陆平峰吐出一口烟,“我相信赵医生不知道缘由,一样可以给我儿子治病。”
“我没有打探陆家隐私的意思。”方灼解释,“我只是想帮陆减走出阴影,回归正常的生活。”
“我不知道。”陆平峰斩钉截铁。
骗鬼呢。
方灼吃惊的睁大眼睛,“你也不知道?”
“我生意忙,常年不在家,对家里的事情不太了解。”陆平峰停顿了下,“但作为一个父亲,我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早日康复,所以陆减就拜托赵医生了。”
方灼没想到能遇到对手,这位的演技显然比他更娴熟,感情说来就来,几乎融入骨髓了,佩服佩服。
他连连点头,“陆先生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陆平峰从西服内袋里拿出一张卡。
方灼:“……”
方灼义正言辞,脸涨得通红,“陆先生,你这是在侮辱我!”
陆平峰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好像再往前递一寸,就要跳楼自杀似的,只好把卡收回去。
“抱歉,是我唐突了。”
方灼粗喘一口,受到冒犯的火气未消,“我还要查房,就先走了,陆先生如果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从白大褂里掏出纸笔,写下一串号码递过去,转身就走,脚底生风,就连空气中都浮动着怒火。
一路上,谁见了他在让路。
方灼反手关上办公室门,情绪激动,“我觉得我演活了一位正直医生。”
233:
方灼不高兴,“只是还好吗?”
233:
方灼舒坦了,查房的时候,全程带着微笑,就连钱医生都被他感染了,问他是不是遇到了好事。
方灼望向远处的火烧云,“我感觉离梦想又进了一步。”
钱医生听不懂,还是按住方灼的肩膀,由衷说:“恭喜你。”
方灼反手勾住他的肩,“走,今晚我请客,吃小龙虾。”
钱医生一条腿迈出去,又收了回来,不说话地望方灼背后。
方灼扭过头去,陆减已经逼近,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从钱医生的肩上拿开。
钱医生识趣的退到一边,摸着下巴观察两人。
陆减那张脸没有打的表情波动,但从他扣住赵医生的那只手上,鼓起的青筋能看出,他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