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富贵赶紧收声不再废话,脚步紧跟,好汉不吃眼前亏。
几位制服人员脸色转缓了些,掉头就往院子外走。
院门外头已经围了一圈不知哪儿知道消息的围观群众,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有几个被迫从大院子搬走的旧租户,更是幸灾乐祸地撩起嗓子喊:
“公安同志,这曹富贵是犯了什么王法?是不是要抓他坐牢啊?我看着他就不像是个好东西,外省来的土包子,偏偏手里钱还多的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偷的抢的!公安同志,你们可要好好查查这个地主老财!剥削阶级!”
邵公安肃着脸冲围观群众们喊道:“大家请让让,让让,我们请曹富贵同志是协助调查,大家不要没根据的胡乱猜测,诽谤造谣一样是要承担法律责任坐牢的!”
听着公安同志这么一喊,那几个不安好心的立马就缩头了,躲在人后看热闹。
曹富贵欣慰地看着邵公安主持公道,差点没热泪盈眶,这大半年的好吃好喝没白喂啊!充分让公安同志了解了咱是多么遵纪守法的善良厚道老实人。
他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喊道:“哎呦!我钥匙忘记拿了,几位稍等几分钟,马上就来。”说完就往院子里跑。
“你——”
工商的两位有点急,生怕曹富贵这小子趁机跑了,邵公安伸手拦了拦,笑道:“没事,他知道轻重。不会跑的。”
曹富贵脚下冒烟般地冲回院子,猛地一蹿,趴在墙头冲殷家低喊:“三子!赶紧去我店里,找你顾姐,和她说这事。别告诉你乔哥,记住,别说!”
话音未落,他已经又扭头跑出院子,拿起钥匙锁了门,笑着冲邵公安道:“劳各位久等,我好了,咱们走吧!”
殷三望着富贵哥远去的身影,眼里一酸,一跺脚,就冲院门跑去。
“站住!”殷立脸色难看地站在屋前,低声喝道。
“你拦着我干什么?”殷三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
“你干什么去?是不是富贵让你通风报信去?”殷立沉下脸急急问。
“是又怎么样?殷老二,你走开,别拦着我!富贵哥帮咱家老头,帮你,帮咱全家上下这么多,你可别丧良心……”
殷三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冲着他哥低声吼,像是只受伤的小狼崽子。
“你,你就是这么想你哥的?!我,我拍死你个不知好歹,不明是非的……”
殷立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撩起巴掌要拍,只听屋里老头子一声低喝:“老二你跟他闹什么,还有时间闹吗?他不懂事你也不懂?赶紧的!”
殷立这才回过神来,拎着老三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问:“你要去通知你顾姐,知道要说什么怎么说吗?”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说公安把富贵哥捉了,请她赶紧救人!”
殷三一扭头忿忿然地说,顾姐的爸爸是市里的大官,这事他也有所耳闻。
“这么说还能有好吗?!”殷立听得直翻白眼,一巴掌终于拍了下去,骂道,“富贵哥是为了帮助失足和待业的青年们寻找生机,为了给大家找一条出路,不得已才想出了卖花布的法子,给大伙赚点生活费,这也是为京城人民的生活作贡献,现在被公安和工商的同志请去协助调查了,懂不懂?!”
“这,这还能这么个说法?”
殷三张着嘴,一脑门子汗,悄悄瞅了瞅后头紧闭的房门,这特么文人的嘴皮子就是溜啊!明明投机倒把挖社会主义墙角,大伙都赚得盆满钵满,被他这么一说倒像是英勇牺牲个人利益,帮助失足青年了,嘿嘿!
殷立瞪着眼,揪着弟弟的耳朵细细一番教诲,把老头子说的要点都灌到这傻孩子的脑袋里,让他死死记住,这才放了这小子赶紧去搬救兵。
这些话当然不是说给顾大小姐听的,而是说给有能力也一会尽力给予富贵哥帮助的顾青山同志听的。
……
有邵公安的照看,工商的两位同志也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曹富贵在局子里协助调查的日子还算好熬。毕竟对于这种小营生小摊贩行当,自古以来小老百姓就有从事,虽然不怎么让人看得起,倒也没什么大害,芥藓之疾,不举不究。
可是最近京城里出货的花布批量确实有点大,按着工商同志粗略估计,足有近万米。这些花布样式精美,质量倒是不错,价格又合适,群众非常欢迎。但问题是这些布匹并不是由商业部门统购统销的,来路可疑,又不需要布票,相当程度上冲击了京城国营布料的市场。
工商部门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些扰乱经济秩序的蛀虫?必须严查严纠。
至于这位可疑的曹富贵同志,虽然没有证据直接证明他参与大范围大批量的倒买倒卖,但是很多线索都牵连到他身上,这个关键人物当然不能松手。
“……不是批捕,但你的情况还需要再调查,先回去等待处理吧!”
工商人员对曹富贵询问“调查”一整天后,记了满满一本“账”,终于发话。
那位中年工商人员盯着曹富贵,又说了一句:“希望你能认真反省自己的错误,千万不要做出什么自误的行为。”
满嘴豪言壮语,革命情怀,半句实话和干货都没有曹富贵同志,堆起一脸笑,赶紧应承:“我明白,我明白,一定配合政府好好调查,好好反省!”
他一脑门子的冷汗从头湿到背,小腿发颤走出了工商所。
第122章 个体户
说是“等待处理”, 那当然是不能乱跑, 更加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跑去继续出货卖布,幸好家里根本没存一尺布料,所有的“证据”都丢在自家秘密的炼庐里, 就算工商有什么人证,他也找不出一丝倒卖的物证来。
这么个风口上, 曹富贵也不敢直接跑顾大佬那里去求助,到时候这一点小事反而把人家大好前途的大佬金身给毁了,那可糟糕透顶。有殷三从中传递消息, 顾大妞也不是什么冷情见死不救的,只要顾大佬知道了这件事,不说洗干净, 张嘴帮他说几句, 那可大可小性质不明确的“罪名”应该就不会套到他头上来。
现在他最怕的,反而是人多口杂,自己的事情传到小乔耳朵里, 万一这小子头脑一热, 闹出点什么事情来, 把学业和43" 六零年代白眼狼0 ">首页 45 页, 前途都砸了可怎么好?!
“……应年!”
乔应年咬着馒头正往图书馆走, 听到有人喊, 一抬头, 看到齐振国满头大汗地站在前方的大树下, 扶着树干气喘吁吁, 盯着自己欲言又止。
他心头咯噔一动, 面沉如水,紧走几步来到齐振国的身边,问:“振国?你今天不是排班夜班吗?怎么没去店里?出什么事了?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齐振国和他老婆秀儿一直在“随园居”打工,一个做全职服务员,一个课余兼职跑堂干杂活,富贵哥手松心善,夫妻俩又都挺勤快能干,两人加起来一个月能赚六七十元,这还没算上时不时发的绩效奖金。“一个半”人的收入,抵得上人家厂子里两三个人的工资了。
两口子都是很知恩图报的老实人,老齐读的又是管理系科——虽然是行政不是商业的,他也卯足劲头把所学的知识运用到“随园居”的经营上头来,帮着富贵哥出了不少管理上头的好主意,自己也学用相长,管理知识得到了提高和实际应用。
最近,年纪轻轻的“老齐”已经被富贵哥提拔,当了兼职的老板助理,工资都涨一截,天天乐得咧开嘴合不拢,又送孩子去了一家幼儿园的日托小班,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乔应年看他这个眉头紧锁的样子,直觉第一反应就是店里出了事……阿哥!
齐振国并不是个扭捏的人,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一咬牙把乔应年拉到角落里,悄声告诉他富贵哥的事。
听着他陆陆续续、语焉不详的话,乔应年脸色渐渐苍白,双手攥紧。
“……你千万别着急上火,我是听着殷明和小顾在那里说悄悄话,又听着街坊邻居传来传去的,说得不像话。虽然富贵哥不想让你烦恼,但我觉着,这些事情不该瞒着你,你也不会希望他咬牙独自扛着重担,自己却一无所知。”
齐振国叹息一声,眼里似有什么过往,他很快收拾情绪,抬手压着乔应年的肩膀沉声道:“我自作主张把消息告诉你,并不是希望你冲动行事,要是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连累了你的前途学业,不但帮不上富贵哥的忙,还要让他着急上火。
应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富贵哥现在住在家里,没被抓起来。听邵公安那边的消息,就是等待工商部门研究定性后再处理。咱们也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跑跑什么路子,千万把这什么‘投机倒把’的帽子给哥戴上,不然这挨上边了,怕是……”
他吞了口唾沫,没再说下去。
乔应年咬着牙根,缓缓咽下嘴里泛起的血腥,轻轻点头:“我明白。谢了,老齐。我这就去想想法子。麻烦你……帮我去家里多照看着点哥,别告诉他……我知道这件事了。”
“行。”
齐振国忙不迭点头应下,看着这哥俩互相“瞒着”,他心里也是又酸又涩,唉!希望富贵哥能逢凶化吉,趟过这个险滩吧!
乔应年转身就匆匆跑回宿舍。
宿舍里只有“蚊子”在,正躺在床上背着广味的英语单词,闻自尧心里埋着个小小的理想,他想去国外看看,看看“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当然,这种危险的想法只能悄悄埋在心底,他努力学习英语,也是存着“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心思。
看到乔应年脸色难看地奔进来,一进门就拿出纸笔,坐在书桌前埋头写稿子,闻自尧吃了一惊。
“乔哥,怎么了这是?”
“没事,我要写一篇经济方面的文章。”
乔应年随口答道,脑海里思绪翻腾,富贵哥往日有意无意间向他透露的,种种奇思妙想的经济路线和“猜想”“推论”,让他透过阿哥极为逻辑自洽的话语,仿佛如拨云见日般偷窥到了普通人根本无法看清的“未来”。
十一届三主全会的召开,更是清除了经济发展路线上岔路迷途,指明了国家这驾大车的方向。
他要做的,就是将某些符合政策导向,并且有相当前瞻和震撼力的“小观点”抛出去,为阿哥的行为作注解。
阿哥说错了,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有的只是同气连枝、结发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笨蛋阿哥难道真的以为,他要是被逮进去了,自己一点没被“连累”的话,还能安心坐在课堂里享用阿哥付出巨大代价赚来的“平安”和钱财?
乔应年微眯起眼,草草写下几张潦草的稿子,又聚精会神地理了理提纲和思路,拿起一张洁白的新纸,摒息凝神地写下了这篇文章的题目——《论个体私营经济是社会主义经济必要而有益的补充》
……
“……允许个体经济发展,不会影响以公有制经济为主体这一基本点,并且它还将会是公有制经济必要而有益的补充。”
一号首长拿着顾青山手中的手稿,笑得慈祥,他的话语带着些口音,说话声并不重,却让人不由自主倾听。他的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眼中似乎闪着能看清前路的光芒神采。
“……当前政府面临的就业压力十分大,允许闲散劳动力从事个体劳动,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搞生产搞发展,水深水浅不清楚,要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不能忘记自己的主要目标,也不能因噎废食。”
顾青山侧身坐在椅上,倾听着首长的讲话,一边郑重地点着头。
他今天汇报完市里的重点经济工作,顺嘴提起了白布变花布,小商贩做成大买卖又解决了几十位待业青年就业问题的小趣闻,偏偏这位小商贩还培养出了一位京大的高材生。对于小商贩这种灰色边缘的经济存在,顾青山认为,堵不如疏。
目前国营厂企的生产,商业系统的统购统销明显无法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需求,也无法有效地鼓舞生产者适应市场,进而供给市场的积极性。正如乔应年同学这篇文章所说,个体私营经济应该而且必须纳入国家的规范管理,而且它也必将是社会主义经济必要而有益的补充。
人民群众的需要,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与其让它野蛮生长,不如主动规范引导,让它蓬勃有序地健康成长。
“……曹富贵?这个年轻人倒是有点意思。”
首长笑着听完顾青山的意见,缓缓点头。
……
“哥!我回来了。”
周日一大早,乔应年若无其事地飞奔回家,一把抱住了有点憔悴的阿哥。
他皱着眉头,伸手摸摸哥哥的脸庞:“哥,有什么事别放在心里,天大的事都有高个子顶着,且压不到你。”
“呸!就你个高啊!”
曹富贵笑嘻嘻地伸手一拍臭小子的脑袋,也若无其事地瞅瞅他的神色,笑道:“没什么大事,你也别听街坊邻居瞎说。就是前两天工商的人找我了解一下情况,邵公安你认识吧?要是有事,他早就把我逮起来了,还能留你哥在家?”
他看看乔应年紧抿的唇,有些心虚地打哈哈:“那个,苗儿那丫头我怕她多想,给她布置了点任务,让她在学校画图样呢。你,你那啥,我这不也是怕你担心……”
正说着,墙头上蹭地又蹿起个脑袋。
殷三着急地低喊:“贵哥,贵哥!又有人来了,穿制服的,气势汹汹的,一帮子都到巷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