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两人之前的情谊,岁晏第一反应必定是担忧,再后是愤怒地质问是谁推他下水,到时候端明崇便可以顺水推舟说是你,让岁晏产生愧疚之情。
欲扬先抑,甚好甚好,
端明崇正在满心期待地等着岁晏发问,谁知……
“哈哈哈你被人推下水?哈哈哈一国之君!”岁晏一愣之后,猛地大笑出来,险些从床上翻下去,眼泪都笑出来了,“竟然被人推下水了,哈哈哈端明崇啊端明崇,你还有今天……咳咳咳!”
他笑得咳了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端明崇:“……”
端明崇左右环顾一周,看看是不是自己善解人意的阿晏被人掉了包。
岁晏笑够了,抹掉眼角的泪水,强行忍着笑,道:“是哪位英雄好汉推的啊?快告诉我名字,我亲自题一幅字裱起来送给他。”
端明崇:“……”
端明崇面无表情,心道第三道。
岁晏笑得不行,推了推他,道:“快说啊,谁啊。”
端明崇道:“你。”
岁晏:“……”
岁晏笑容一僵。
愧疚是没有的,只有心虚。
岁晏道:“干嘛啊干嘛啊?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啊?你是不是故意骗我呢?”
他在江南待久了,连说话的声调都变得软糯,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摸摸往床下爬,妄图趁其不备跑出去。
端明崇就面无表情看着他。
岁晏边冲着端明崇笑,边抓紧机会抓着衣服和地上的鞋子就往外跑,衣服兜里随身藏着的蜜饯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岁晏管也没管,飞快冲了出去。
端明崇也没有去追,依然坐在榻上,盯着门口的方向。
片刻后,岁晏衣衫凌乱地回来了。
端明崇笑了:“怎么不走了?”
岁晏面如沉水,从地上捡起一把蜜饯,天女散花似的洒向端明崇,这才怒气冲冲道:“这儿是湖心!你把船都弄走了,我往哪儿走?湖里跳啊!”
端明崇朝他伸出手,笑道:“过来。”
岁晏冷笑一声,一撩衣摆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的毯子上,挑衅似的朝他勾勾手指,趾高气昂道:“你过来。”
端明崇:“……”
端明崇无奈笑了,只好起身走了过去。
明明有床有软椅他不坐,非得坐地上,好在湖心小筑奢华,连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也冻不着他。
端明崇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温柔一笑:“阿晏,我……”
岁晏没等他说完,直接朝他伸出手,道:“一千金。”
端明崇:“……”
“什么?”
岁晏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这个人啊,说话不算话也就算了,怎么连欠人的钱都打算赖着不还?”
端明崇有些听不懂,只好虚心请教:“我什么时候欠过你钱?”
岁晏盘着腿,打算认真同他说。
“你前些年有没有对我说过,在京城要好好护着我?”
端明崇顿时沉默。
“你当时说什么来着我想想哈。”
岁晏歪头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才板着脸做认真状,学着当时端明崇的神色和语气,压低声音道:“孤一诺千金。”
端明崇:“……”
岁晏:“呸,现在什么都别说了,还钱还钱!”
见岁晏终于想要和他谈论当年之事,端明崇立刻抓紧时机,一把抓住岁晏的手,道:“当年放你离开京城之事,实在是无奈之举,阿晏,你再信我这一次。”
岁晏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信你?”
端明崇点头。
岁晏又骤然沉下脸,道:“做梦。”
端明崇:“……”
岁晏拍了拍毯子,道:“赶紧还钱还钱,赶紧的,你怎么这么墨迹啊?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端明崇迟疑了一下,才道:“还了钱,你就能原谅我了吗?”
岁晏险些被气笑了,也打算不再墨迹,直接算总账。
“你再仔细想一想,当年我还说了什么?”
端明崇立刻道:“你说爱慕我,说了好多遍的。”
岁晏:“……”
岁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道难道这人从太子变成皇帝,脸皮也随之增加了厚度吗?
岁晏深吸口气,掰着手指同他细数。
“第一,一诺千金,你没信守承诺,先给我一千金再说。”
端明崇道:“三年前我给了的。”
岁晏怒得险些踹他:“金!”
端明崇这才不说话了。
“第二,我说如果你离开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端明崇又连忙道:“但是你现在还在理我,说明你没有真的生气。”
新皇十分确定岁晏现在只是在撒娇。
岁晏:“……”
岁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我只是打算把我的钱要回来,拿到一千金了我哪里还会理你这负心人?”
端明崇:“……”
端明崇下定决心死也不肯还钱。
“第三,我也说过,下回你再晾我多久,我们便多久不要见面。”岁晏伸出三个手指晃了晃,道,“所以,三年后你再过来接我吧。”
一说到这个,端明崇竟然笑了起来。
岁晏怀疑他是不是吓傻了:“你笑什么?”
端明崇道:“去年初夏时,我曾来过江南。”
岁晏愣了一下:“所以?”
端明崇道:“我当时远远见过你一次。”
岁晏没有丝毫印象,道:“我怎么没见到你?”
端明崇自然是故意藏着没让岁晏瞧见的,因为他怕两人见面后,他会不顾所有地带岁晏回京。
端明崇像是一个精打细算的铁公鸡,详细地给岁晏算:“按照你的说法,我晾你一年半,见了一次面后,距离现在正好也是一年半。”
岁晏:“……”
端明崇笑的越发温和:“时间刚刚好啊阿晏。”
岁晏:“……”
岁晏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了端明崇膝盖上。
第132章 谋杀
岁晏毫不见外地将端明崇的墨色披风披在肩上, 冷笑一声,再次拂袖而去。
湖心小筑也不大, 任由他跑也跑不到其他地方去,端明崇也随着他了。
他起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膝盖,去外室将食盒里的甜汤和点心都拿了出来。
半晌后, 岁晏暗搓搓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扒着门框往里偷偷看。
端明崇坐在外室看书, 不急不躁地瞥了他一眼,笑道:“饿了?”
岁晏见被发现了, 也懒得再藏,便理了理衣袖直起身, 故作镇定道:“我只是怕陛下一个人无趣罢了。”
作为臣子, 合该过来为皇帝排忧解难。
岁晏自己给自己寻了个理由,抬步走过来坐在了椅子上。
端明崇看着他饿得不行,也不忍心再逗他, 将小炉子上温着的解酒汤盛了一碗,道:“头还疼吗?喝点这个。”
岁晏故作矜持道:“不了不了。”
手还是很诚实地接了过去,将半碗汤一饮而尽。
端明崇忍笑, 又将甜点和甜粥推过去:“尝尝这个。”
岁晏道:“不了不了, 我一点都不饿。”
边说边接了过去, 眸子弯弯地吃了起来。
端明崇眸子的柔色几乎要溢出来, 三年未见,岁晏还是半分未变,随便一顿甜汤甜点就能将他哄得心花怒放。
岁晏吃饱喝足后, 毫不客气地撩起端明崇的宽袖擦了擦嘴。
端明崇:“……”
端明崇唇角微微抽动,强忍着没有把袖子甩他脸上。
岁晏心满意足后,打算说正事:“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端明崇将袖子收回来,淡淡道:“我又没困着你。”
岁晏古怪地看着他:“那外面的船呢,画舫呢,都哪儿去了?我昨日看着还有的,怎么今天一艘都没了?”
端明崇道:“此值国丧,全城上下一律不得饮酒作乐,否则视为大不敬,游玩的画舫船只自然也要停工。”
岁晏听着他瞎编,道:“那我们就算是被困在无人岛上,求救无门了吗?”
端明崇点头,道:“是啊。”
岁晏听他竟然还点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环顾四周,看看是不是有人把他之前刚正不阿的小殿下给掉包了。
“陛下,咱们讲点道理吧。”岁晏强忍住踹他的冲动,真心实意道,“就您当年干的那点破事,你我心里都一清二楚,这事明明都是你的错,你真情和我道个歉也就翻篇过去了,现在被你搅和的,你说这……”
岁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揍你都算是我有涵养,你还想困着我按着头原谅你啊。”
端明崇:“……”
端明崇小声道:“你方才已经踹了我……”
岁晏怒道:“这是重点吗?”
端明崇唯恐他怒上加怒,忙安抚道:“是是是,是我的过错,我刚一见面就同你真情道歉了。”
岁晏反问:“你真情吗?”
端明崇:“真真的。”
岁晏说:“呸,真诚你怎么不还我钱?”
端明崇:“……”
三年不见,岁晏果然还是变了好多。
端明崇一时拿不准给了他一千金后,岁晏是会直接不理他,还是直接原谅他。
端明崇只好耐心和他讲:“我现在真的没有那么多银子,要不我们回京城吧,到了京城我便直接让人把一千金送去侯府。”
岁晏不傻,冷笑一声,转身又拂袖而去。
到了晚上,岁晏才从湖边回去住处,端明崇也早已准备好了晚膳等着他。
岁晏又饿了半天,也没心思和端明崇斗嘴,直接坐下来便吃。
吃完饭,岁晏便轻门熟路地往内室跑。
端明崇正要跟上去,岁晏突然转头,超凶地道:“不准进来。”
端明崇无辜道:“但是这湖心小筑只有一间住处啊。”
岁晏道:“我管你,反正不准进来。”
他说完,便甩袖进了内室,将珠帘摔得噼里啪啦作响。
端明崇在原地迟疑了半天,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岁晏许是累了,已脱了衣服上了床,他只占了半张床,背对着门口,似乎已经熟睡。
端明崇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也梳洗收拾了一番,悄无声息地爬上床。
他刚一躺下,熟睡的岁晏便含糊说了声什么,一翻身,整个人撞入端明崇的怀里。
端明崇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他眼睛还紧闭着时,这才放下心来。
夜色已晚,他轻手轻脚地抱着岁晏,闭上眼睛正要沉睡时,却感觉怀中人轻轻动了一下。
端明崇不动声色,打算看看岁晏是什么反应。
夜已深,万籁俱寂,床幔中声音再微弱也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端明崇听到岁晏的呼吸声有些不安稳,似乎是已清醒,接着蜷缩在自己胸口的手突然缓慢地往上移。
岁晏的手轻轻捧住端明崇俊美的脸庞,温柔地摩挲两下。
小心翼翼,像是在碰一件精美的瓷器。
端明崇心跳如鼓,内心抑制不住泛起一阵狂喜——三年不见,他的阿晏定也是想念他的,白日里那般鸡飞狗跳也是岁晏在撒娇的缘故。
岁晏这般轻柔的举动宛如给端明崇吃了一记定心丸,不再像之前那般忐忑的七上八下了。
端明崇正自顾自感动着,便突然感觉放在自己两侧的手突然又轻轻往下移了移,接着轻柔落在了自己的脖颈旁。
端明崇:“……”
岁晏温热的手轻轻圈着端明崇的脖颈,来来回回丈量着,似乎在疑惑要怎么掐才比较适手。
端明崇吓得呼吸都放轻了。
岁晏故意在端明崇脖颈上逡巡半天,看着装睡的新皇又紧张又不敢出声的模样忍笑忍得肚子疼。
“算了。”他小声道,“饶了你,等还了钱再说。”
端明崇微不可查地放下心来。
岁晏看他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无声笑起来,险些欢快地蹬腿。
太好玩了。
把端明崇吓够呛,岁晏才将手放下,缠在端明崇的腰上,闭上眼睛彻底熟睡了。
也许是端明崇觉得死里逃生,还是怕岁晏再在晚上觊觎他的脖子,第二天湖心小筑便驶来了一艘船。
岁晏拢着衣袖,似笑非笑地看着端明崇,道:“大不敬?嗯?”
端明崇有些心虚,牵着他的手往船上去,道:“大不敬大不敬,等靠了岸就罚他。”
一旁扮作船夫的暗卫:“……”
生无可恋。
岁晏跟着端明崇上了船,看着窗外碧波荡漾,着实是一处好地方。
这三年,岁晏是看够了山水,便撑着下颌,懒洋洋地盯着对面的端明崇看。
端明崇故作镇定,道:“多年不见岁将军,他可还好?”
岁晏淡淡道:“好,好得不得了。”
端明崇道:“那我倒是要去岁家拜访一趟,顺便送你回去。”
岁晏感觉有些好笑,换了只手继续撑着下颌,懒懒道:“陛下,您刚登基不久,朝事不稳,就这么正大光明的离京,是不是不太妥当?”
端明崇道:“没什么不妥当的,先帝病了多年,在驾崩前半年都一直在昏迷,朝事我早已接手,没什么稳不稳的。”
岁晏道:“天子离京,不祥之兆啊。”
端明崇笑了:“你在担心我?”
岁晏:“……”
岁晏无语地看他,道:“你从哪句话听出来的,擅自曲解别人的意思,难道都不害臊的吗?”
他将头撇向一旁,不再搭理端明崇。
片刻后,船只靠了岸,早有马车在岸边候着。
岁晏也不见外,踩着马凳便上去了。
马车行驶一炷香,悠悠在岁府门口停下。
岁晏直截了当道:“不必拜访了,我哥可能不怎么待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