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归,你在发抖吗?”
端熹晨饶有兴致地低头看他:“怎么,怕我?”
岁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虚靠在墙上微弱地喘息,艰难道:“五、五殿下,我……我身体有些不适,请许我先行告辞……”
他说着,挣扎着就要走,但是那还不如小猫扑腾的力气被端熹晨一只手就制住了。
岁晏几乎失声:“端熹晨!”
端熹晨笑了:“我喜欢你唤我的名字。”
恍惚间,记忆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不知何人的轻笑,夹杂着瓷器摔在地上的破碎声。
“……忘归,乖,我喜欢你的声音,叫出来,最好能叫的整个府上的人都听到。”
“左右是个不受宠的王爷,就算是不知羞耻地在男人身下承欢,也无人在意的,忘归不妨试一试,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接着是一声响亮的耳光。
“出声啊!”
“乖乖的,叫出声我便对你温柔一点……”
“唔……”
“砰”的一声,声音消泯。
许久后,耳畔似乎传来一阵低低的哭泣。
“他死了吗?!我……我杀了他吗……”
“不怕不怕……不怕了……”
“我可以处理,我什么都能处理好,你跟着我……”
等到岁晏浑浑噩噩地回过神,端熹晨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手臂上,正在从他的袖子里往里面探。
岁晏瞳孔一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紧紧靠在墙上喘息着,因为恐惧脚依然迈不动,只能恐惧又狠厉地瞪着他。
端熹晨被推开,也不动怒,他彬彬有礼地理了理袖子,脸上依然挂着假笑:“忘归可真是伤我的心,就这么急着推开我吗?”
岁晏脸上全是恐惧,身体不住的发抖,他艰难道:“你……你疯了吗?”
端熹晨笑道:“怎么可能?我是倾慕于你啊,小侯爷。”
岁晏厉声道:“放肆!”
端熹晨笑容更加虚假:“小侯爷,你胆敢对皇子这般讲话,放肆的应该是你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岁晏本能地要逃,却被他扣着双手抵在了头顶的墙上,强迫性地让岁晏做出一副任人刀俎的姿态。
岁晏轻轻吸气,声音听着有些喑哑:“五、殿下……”
前世自从端熹晨险些将他弄死,直到端熹晨被驱逐出京后,岁晏再也没有见过端熹晨。
从当年到现在已过去许多年,他早已觉得对端熹晨已无畏惧,甚至连仇恨都没有了——谁会对一个死人还怀有长久的怨恨。
但是当端熹晨的面容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身体竟然直接僵在了原地,恐惧无法自制地泛上来,爬遍他的四肢百骸。
端熹晨咬着唇笑,暧昧地盯着岁晏还带着些稚嫩的脸看:“忘归啊,你说你为什么身份这么尴尬啊?你若是能再受宠一些,我对你就会不敢生出半分不轨的念头;若是再不受宠一点,我便能不顾所有让你成为我的人了啊。”
岁晏:“住、口……”
端熹晨轻轻凑上前,附在岁晏耳畔压低声音道:“若是你那个哥哥死在边关便好了……”
岁晏突然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眸中几乎是想将他扒皮抽骨的怨恨。
“这样,你身份就算再尊贵,我也能把你弄到我的床上了。”端熹晨有些遗憾,视线轻轻描绘着岁晏的五官,柔声道,“真是太可惜了,这么貌美惹人怜惜的脸蛋,还有这么柔软的身段,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端熹晨说的没有错,上一世岁家的人几乎死绝,只剩下岁晏一人孤独无依,如果没有端执肃在暗中护着他,端熹晨指不定早就下手了。
不过三皇子一脉被肃清后,独得恩宠的端熹晨便无畏惧忌惮,暗地里花了些心思险些将岁晏弄到他的床上。
端熹晨手掌用力,死死掐着岁晏的手按在粗糙的墙壁上,将他白皙的手刮出一片血淋淋的痕迹。
岁晏浑身颤抖,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端熹晨爱极了他这样的眼神,柔声道:“忘归,看在你这么惹我欢心的份上,给你一句忠告。”
岁晏咬牙切齿:“放开我……”
端熹晨充耳不闻,淡淡道:“京中波云诡谲,有时候聪明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你得学会装傻,学会对你顾不了的事情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过来了。
“贪污受贿我能找到一个尹令枫顶罪,难道真的是因为我摘的够干净吗?你就算查,又能查到什么。”
岁晏霍然抬头看他。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端熹晨不满的“啧”了一声,轻轻将岁晏的手放下,温柔的仿佛方才那么狠心对岁晏的不是他一样。
“乖乖的。”端熹晨俯下身,柔声道,“这一次我便放过你,若是再来干涉我的事情,就算你是王爷,我也能把你弄死在我床上,懂了吗?”
岁晏腿一软,身体靠着墙,一点点滑下,踉跄着跪坐在地上。
“阿晏?!”
耳畔似乎有人在惊惧地叫着,岁晏茫然地抬起头,便看到端明崇满目骇然地看着他。
端熹晨微微颔首,笑容可掬:“太子殿下,这么巧啊。”
端明崇完全没理他,快步走过来将岁晏扶了起来,盯着他手腕上被砂砾刮得血肉模糊的伤口,眸子一缩,看着端熹晨的眼神几乎带着些许厉色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端熹晨无辜道:“只是无意中路过,巧遇小侯爷,拉着他说了两句话罢了。”
岁晏浑身发抖,浑浑噩噩地往端明崇怀里钻。
端明崇冷声道:“说两句话,他能成这样?”
端熹晨轻笑,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啊,他就突然这样了。”
岁晏瑟瑟发抖,一句话说不出来,拼命地将脸埋在端明崇怀里。
端明崇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就算岁安候身死南疆,那也是为国殉葬的功臣,忘归年纪虽小,但总有一日会袭爵,你就算……”
熟知自己这个五皇兄浪荡的性子,那些话太过难听,端明崇说不出口:“就算再……也不能将他和你府上那些娈童之流相提并论。”
端熹晨笑容淡了下去。
端明崇冷声道:“他不是你能碰的。”
端熹晨头一回看到这个温温和和的小太子生这么大的气,愣了一下才笑道:“太子殿下说的哪里话,我只是同忘归叙叙旧,方才他说自己身体不太舒适,许是这样才有些异样,真的和我无关。”
端明崇懒得同他废话,他将岁晏软成一滩水的身体抱在怀里,扶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岁晏被端明崇抱着,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他脚步虚浮,神色满是惊魂未定的茫然,如同一滩浑水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我不能再怕他了。”
岁晏迷迷瞪瞪地想:“这一次,我要杀了他啊。”
第30章 良药
岁晏整个身体软得站不稳, 被端明崇半扶半抱地走出偏街。
离开端熹晨的视线后,岁晏再也支撑不住, 直接从端明崇怀中滑了出来,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噗通一声,让人听着都替他疼。
岁晏捂着胸口伏在地上, 似乎想吐却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端明崇忙不迭地去扶他。
岁晏急喘了几口气,抬头朝着端明崇勉强笑着, 撑着他的手臂三番五次想要站起来,但是全身无力, 腿依然再发软,次次又跌了回去。
端明崇力气再大, 也没办法将他整个人抱起, 只好艰难地扶起站都站不稳的岁晏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着。
岁晏软软靠在墙壁上,垂眸看了看自己鲜血直流的手腕,只觉得恶心无比, 恨不得把两只手都砍下来。
端明崇看他手抖得不成样子,还以为他疼狠了,忙伸手将他双手捧着, 轻轻低头在那伤口处吹了吹。
温暖的热气拂过刺痛的伤口, 带着些酥麻。
岁晏直接愣住了, 手腕上那令人做吐的粘稠瞬间消失不见, 就连心中残留不去的惶恐也消散了不少。
端明崇吹了两下,抬头看他:“还疼吗?”
岁晏眼中带着些水光,呆呆点头:“嗯, 疼极了。”
端明崇更心疼了,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方帕子,轻轻将岁晏手腕上的灰尘砂砾擦掉。
那墙上尖利细碎的尘粒都陷入了伤口中,端明崇动作极其轻柔地去擦,岁晏抖一下,他便像是哄孩子一样轻吹伤口一下。
岁晏一直在看着他,觉得有些茫然,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会为了这一点小伤这般心疼他。
“殿、殿下……”
端明崇忙抬头:“弄疼你了?”
岁晏摇了摇头,稍稍从恐惧中定神下来,还是觉得就因为这件破事就和端明崇有嫌隙太过不甘心,抿了抿唇,还是打算再解释一遍:“殿下,方才我只是怕旁人伤到你,才那般做的……”
端明崇有些失笑:“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儿?那本就是我不对,你那样警惕是对的。”
岁晏讷讷道:“但是……我太狠毒了……”
端明崇愣了一下,总算明白方才岁晏解释完后为什么要匆匆离开了,不过仔细回想一下,自己那句话确实问的太过莽撞。
端明崇道:“对不住。”
岁晏愕然看他。
“方才是我考虑不周对你说出那种话。”端明崇撩起袖子将岁晏额角被吓出来的冷汗轻轻擦干净,“我知道你本性并不是这样,是……是我失言了。”
端明崇久居东宫,太傅和皇帝教他的全都是如何修身治国平天下,是非曲直断恶修善,这些于他而言,便是修身根本。
端明崇自来温良恭谦让惯了,克己守礼,从不善妒自负,到了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本性就是如此,还是按着所有人的期望硬生生将自己掰成这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岁晏也隐约知道他的性子,才会在端明崇只说了一句话,便自顾自曲解出了其他更加恶意的意思。
不过即使这样,岁晏也从未想过堂堂一国储君竟然会直接对他认错,神色无半分虚伪。
岁晏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才抬起手,小声道:“疼……”
端明崇忙捧着他冰凉的手,又轻轻吹了吹。
岁晏垂眸看着端明崇被烛光照亮的半张脸,迟疑片刻,才试探着开口:“若是……我的本性就是如此呢?”
端明崇:“嗯?”
岁晏喉结轻轻动了动,哑声道:“如果我真的是那种……心狠手毒,冷血无情的恶人呢?连那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孩子我都能面不改色的下手……就说明我的本性,可能并不是殿下所想的那般……”
那些平日里说惯了的自嘲之话,岁晏却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端明崇终于将他伤口上的砂砾擦拭干净,温柔一笑:“如果你的本性当真如此,还方才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护我?”
岁晏呆了一下,猛然感觉自己的心口剧烈跳动了起来。
心头似乎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悸动。
端明崇用另外一块干净的帕子将他两手的伤口轻轻包扎好,道:“还能走吗?我现在送你回府,这伤口要快些处理。”
岁晏尝试了一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勉强恢复了些力气。
能站稳,岁晏也不好意思靠着端明崇,他拢了拢袖子,手中像是少了东西,想了一会才道:“啊,我的小手炉。”
那是端明崇送他的第一样东西,除非晚上睡觉,他一直带在身上。
端明崇道:“八成丢了,没事,回府再拿一个就好了。”
岁晏有些闷闷不乐地想:“我只想要那个。”
端明崇道:“回去?”
岁晏不想这么快回府:“听说亥时城隍庙会有焰火放,我们再等等吧。”
端明崇有些为难:“亥时,太晚了吧?赶回去的话宫门可能都要落锁了,而且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岁晏一听宫门落锁,更不想他走了,直接无视他最后一句话:“看吧看吧,焰火。殿下,我还从未看过焰火呢。”
其实是胡说八道的,花灯节的焰火每次在夜幕炸开时总是五颜六色,华丽至极的,京中的孩子对其十分钟爱,每年花灯节定会成群结队地早早找寻最佳位置等着赏焰火。
岁晏小时候便会找乐子,自然也是看过的,只是他想端明崇自小长在宫中,怕是没瞧见过那样炸裂斑斓的碎火,便想留他也看一次。
端明崇被他磨得受不住,迟疑道:“但是你的手……”
岁晏恨不得原地抡圆了手臂赏自己一个巴掌,来表示自己一点事都没有:“一点小伤,没事的,等会就结痂了。”
端明崇看他似乎并无大碍,这才松口:“那看完就回去。”
岁晏点头:“好!”
端明崇如同一味良药,直接将岁晏方才那副怕到瑟瑟发抖的怂样子给治好了,他将那挨千刀的端熹晨抛诸脑后,抓着端明崇往后街跑。
离亥时还有两刻钟,岁晏领着端明崇东拐西拐,终于在一处无人的石阶处停下。
端明崇跟着他走上十二层有些衰破的石阶,坐下后能直接瞧见整条花灯夜市,琳琅满目的花灯如同一条火龙,蔓延成一条婉转的红线。
端明崇还是头一回来这里,有些被惊住,他明眸倒映着点点碎光,好奇地看着周遭——这里极其偏僻,周遭全是空无一人的废旧屋舍。
端明崇在京中这么多年,还从来不知道这冠盖繁华的京城竟然有这么一处幽静的地方。
“你是怎么找到的这里?”
岁晏挨着端明崇坐着,笑道:“小时候玩的太疯,和宋冼无意中寻到的地方。”
端明崇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身后风声悠然传来,他一回头,一个暗卫单膝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