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有两个人的卧室里,大床前,对于阿妮的示好,谢岚山无动于衷。他表现得像个僵硬的基佬,似乎厌恶所有与女性的肢体触碰。
阿妮拥有相当漂亮的体态,下身纤细,上身却很丰腴,她对自己的身体自信满满,所以对谢岚山的冷淡十分恼火。
“没用的东西。”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阿妮穿上衣服,摔门出屋。
谢岚山一字不吭。对于这种会让所有男人都勃然大怒的评价,他根本不在乎。
慢慢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隔壁房间忽地传来一个小女孩凄厉的哭声,他听得真切,瞬间血冲头顶。
这夜之后,谢岚山很快打探出来,穆昆为了更好地笼络手下替他卖命,不仅以毒品麻痹控制,还操纵幼女卖淫。这些女孩子基本都是绑来或者拐来的,一个位置隐秘的妓寨里藏着三十几人,小的只有七八岁,大的也不过十四五。有时,穆昆甚至会让她们去满足一些缅甸高层,以此拉拢地方军。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如果选择救那些小女孩,他很可能会暴露身份,从而失去完成任务、捣毁毒窝的机会。
谢岚山手抚链坠上的那枚子弹,想着隋弘那一声“救一人还是救苍生”,想着老谢的谆谆教诲,他在黑暗中默坐一夜,最后决定履行自己对自己的誓言。
后来一个星河灿烂的夜晚,隐秘的妓寨失了一把离奇的火,几名看守被人一枪爆了头,所有被囚的女孩子都成功逃脱了。
一个人端掉了一个妓寨,不止说明这人身手了得,而且很显然,他知道那些看守的轮班习惯,他是自己人。穆昆平日里乐于驯兽,但如果他的兽太不听话,他还是愿意亲手割断它的喉咙,毫不惋惜。
穆昆拿枪在手,把包括谢岚山在内的亲信们都聚集起来。他要找出那个叛徒,挨个问他们:昨天夜里,你在哪里?
经过一夜恶斗,谢岚山力气快用尽了。好像即将熬干的油灯,只剩一丝残火,摇摇欲熄。
谢岚山面无表情地站着,等着穆昆盘问到自己头上。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等待他的只有一个下场。
生死关头,竟是阿妮主动挺身而出,面对两眼血红的穆昆,她不慌不忙地说,昨夜里谢岚山跟她在一起,一整夜都在一起。
穆昆一直苦心孤诣地想让谢岚山开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信他与自己三观相合,他们将同在地狱里沉沦。所以他马上高兴起来,一枪崩了另一个说不清自己昨晚在哪里的亲信,转身搂着谢岚山去蒸桑拿。
据说一个去妓寨嫖宿的缅甸高官丧生于那场离奇大火,地方军为此大光其火,穆昆不想再起冲突,便搁置了再开一个幼女妓寨的计划。
其实谢岚山潜伏在穆昆身边,多次帮助内地公安缴获穆昆走私入境的毒品,穆昆并非对此毫无察觉。
而谢岚山常在河边走,终究也有了湿鞋的经历。尽管每次接头他都无比谨慎,但意外还是发生了。一次致命的意外,以至于若干年后被刘明放点着鼻子指责害死战友,他也无话可辨。
一位特警化妆侦查,冒充内地的毒贩跟他们交易,并借此从谢岚山这里获取情报。然而当交易完成之后,特警与毒贩们踏出酒吧,却恰巧被特警的一位邻居看见了。对方是来缅甸旅游的。正喝得小醉微醺,走路东摇西晃,见了这位平日里不怎么照面的警察邻居,嗝着酒气就来了一句,刘警官,你这是在办案啊。
穆昆派人把这位特警抓了,逼问他,谁是潜伏在自己身边的马爷。
“谁跟你接头的?”穆昆眯了一下眼睛,眼底射出凶光,“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特警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却宁死不肯指认谢岚山——或许也不是不肯,只是想都没想过。他抬手指了指金牙,笑笑说,就是他。
面对这种不打不招的犟骨头,穆昆自认有的是令人屈服的手段。他忽然抬手送刀,刀尖的寒光一闪,就刺入了对方的眼窝。
行刑过程只是一瞬,却又异常漫长,特警的惨叫声响彻夜空,仍然不肯吐露一句实情。
“骨头挺硬啊,看来只能明天继续了。”折磨了对方大半夜,穆昆累了,也腻了。他扔下手里血淋淋的刀具,忽而面露狰狞一笑,“我知道底下人里有在市场里卖过肉的,听说刀工很不错。明天就请他来。待剥下你这层人皮,只剩一个猩红的血葫芦,眼睛能眨嘴能动,可偏偏一时半刻死不了,你说,惨不惨?”
“杀了我吧!”特警再次惨厉地嚎叫起来,反反复复一句话,“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我!”
谢岚山明白,穆昆的老巢天罗地网,人是无论如何救不了了。犹豫,彷徨,天人交战,最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一枪结束对方的生命,免自己的战友再受痛苦折磨。
谢岚山偷了一把枪,趁夜行动。然而还没到达足够射击的地方,就听见了一声枪响。继而又响了好几声,一个人影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倒在已经被击毙的特警尸体身前。
毒贩们听见枪声,急急慌慌地跑了过来,谢岚山混在这些人中间。他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阿妮,她身中数弹,一把手枪掉在一边。
那个饱受折磨的特警已经安详死去,谢岚山走上前,倾身蹲在了阿妮身边。在旁人看来,他们有过那点香艳龌龊的关系,谢岚山此刻的反应也算合乎情理。
“我偷听到……”阿妮挣扎起身,向谢岚山靠了靠,她口喷鲜血,话音破碎,“穆昆说谁今晚来杀这个中国警察,谁就是卧底……”
明知埋伏仍甘愿赴死,就为保护自己不暴露身份,然而除了那次她替他解围,他们几乎全无交集。谢岚山强压住眼底的泪水,用目光讯问对方,为什么。
“我的妹妹……也在那里……”她十岁的小妹妹也在那个妓寨里,她一个亲姐姐不敢施救,却没想到被一个外国人九死一生地给救了。这个平时冷冽寡言更胜谢岚山的女人极温柔一笑,她缓缓闭上眼睛,气息渐渐消散,“谢警官……你真的……真的是菩萨呢……”
阿妮死了。她很高兴自己死得其所,替这个男人完成了一件事情。同时她还有一个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理由,菩萨是不可以造杀孽的,更不该以余生背负这样的枷锁。
所以,由我来吧。
“割了她的乳房喂狗。”
穆昆吩咐完手下,走向谢岚山,高兴得像是刚被哄完的小孩儿,亲切地搂住他的肩膀,“内鬼总算抓着了,我们去庆祝一下,喝一杯。”
谢岚山灌了自己好几杯,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离开一堆东倒西歪的毒贩。他反锁了卫生间的门,无声痛哭。
一场短梦,带来仿佛前世那般遥远的记忆。这个男人沉在浴缸里,在又一次濒临窒息的绝境中,从水底坐起,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大滴大滴的水珠从他眼眶边滚落,像泪水又不是泪水。他一生的眼泪都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厕所里流尽了,为肝胆相照的战友,为萍水相逢的阿妮。
谢岚山来到镜子前,对里头那张英俊的男人面孔扯动嘴角,露出笑容。有时他会想,或许这就是他如今只能以微笑示人的原因。
夜够深了,有些趋光的蛾子,一头撞在卫生间的窗玻璃上。外头的野猫集结成群,发出像呜咽一般的叫声。
保持微笑即是保持一种积极正面的状态。它让你像天空一样宽广平静,夜鸟穿云而过,不会留下一点点爪迹。
第42章 国家宝藏(1)
新的一周,重案队队长踩点走进市局,第一眼就找到丁璃。看了看她的头发,感到满意,小丫头诚不我欺,还真就又变回黑色了。
“陶队,有人找你。”丁璃对陶龙跃说,“已经等了十来分钟了,她说要向你报案。”
“报案?”直接向重案队队长报案不合流程,陶龙跃说,“不是有接警员么?”
丁璃的表情很奇怪,像忍着疼,又像憋着笑:“对方指名道姓一定要找你,怕是有大案子,我们不敢擅自做主。”
陶龙跃往谢岚山的座位上看了一眼,人没来,应该是迟到了。他忿忿骂了一声“不像话’,扭头去向报案室。
丁璃脚步加快,跟在他的身旁,脸上还是带着怪咄咄的笑容,不看路,反倒一直盯着他。
“什么表情?便秘啊?”陶龙跃被这目光看得十分不爽,稍加琢磨,疑窦丛生。快步来到报案室门前,他将信将疑地推开大门,一见门后头翘腿坐着的那个人,一口恶气顶住嗓子眼,整个人都愣住了。
没有浓妆与五颜六色的头发,没有双马尾与超短裙,这位上门报案的,正是前两天在酒吧,那个向他敞衣袒胸又突然“袭警”的豪放女贼。
陶龙跃气得七窍生烟,恨得三尸暴跳,扭过头,以刀子般凶煞的目光剜向丁璃。丁璃当然也知道搏击酒吧那一晚发生的惨案,欲笑又不敢,铆劲憋着。
“陶队长,你好呀。”女贼主动打招呼,把浪荡翘高的细腿从桌子上收回来,一跃下地,热情地朝陶龙跃扑了过去。
“站、站住!”人还没来到跟前,陶龙跃就条件反射般下身一紧,额前挂下一滴冷汗,生命不堪承受之痛又隐隐袭来。
丁璃终于再憋不住,特别脆生地笑出声来。
卸了浓妆与奇装异服,人倒还挺漂亮,配着白肤凤眼一抹腮红,有点“面共桃而竞红”的意思,但陶队长眼下没有赏花的心情,他怒目而视,脸比老炭还黑:“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皮夹里有你的证件嘛,我看过了。”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女贼很鸡贼地补上一句,“我是拾金不昧,捡着你的皮夹所以看了看。”
如此大言不惭,陶龙跃都快气笑了:“你报什么案?”
“你不先问我叫什么呀,这合不合程序啊?”
“那你叫什么?”
“我叫唐小茉,”唐小茉满意于得到了重案队长的尊重,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我要报案,鹤美术馆里展出的《洛神赋图》是赝品。”
鹤美术馆陶队长知道,就是在那儿与沈流飞不打不相识的,但《洛神赋图》还是头一回听说,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图?”
“能不能换一位接警员?上回酒吧里跟你们一起的那位很帅的警官,我看就挺好。”唐小茉冲着丁璃以手搧鼻前风,顺便以眼梢睨了睨陶龙跃,做出一副嫌其臭不可闻的样子,“你们这领导,水平不行。”
“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要不是对方是个女孩子,这儿又是个应该公事公办的地方,陶队长一准要撸袖子茬架。
“你们警察都不看电视呀?”见眼前两位人民公仆完全不解自己的意思,唐小茉使劲瞪圆了细长凤眼,一副咋呼样,“《国家宝藏》,老火了。”
“我倒是看了。”丁璃是这个队伍里难得的文化人,或者说,整个汉海市局就属她最八卦,“可我听说这画还没展出吧,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它是赝品呢?”
“因为那画是我一个朋友画的,我认得出来。”见对方满脸写着不相信,唐小茉急了,“我家也是书画世家啊!我怀疑真迹被人掉包了,你们得抓紧时间去查一查,等展览的时候再被发现,那可就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这个时候,谢岚山从门外走进来。他看见了唐小茉,还记得这个作风豪放的女贼,笑盈盈地管对方叫“C-cup小姐”。
唐小茉脸红了:“你这个警察不正经,我要投诉你。”
“小姑娘怎么活得这么逼仄,动不动就断人饭碗。”谢岚山故作纳闷,依然言笑晏晏,没个正经,“不是有句话说,胸有多大,胸怀多宽广吗?”
“你还说?”陶龙跃一撇头,冲谢岚山使眼色,两个人默契十足,出去说话。
报案室门一关,里外两个世界。看出谢岚山脸上有些倦意,陶龙跃关切地问:“怎么,又失眠了?”
“嗯。”谢岚山显然不想深谈这个话题,直接跳过,问陶龙跃,“刚才那小姑娘说的事情,你怎么看?”
“一个惯偷和骗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陶龙跃虎着脸,“轰出去得了。”
“倒也未必是骗子。”谢岚山说,“刚才老头子找我去谈话。”
“让你剪头发?”
“让我们配合鹤美术馆与交警大队做后安保防护,”谢岚山强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这陶队长办那些杀人放火的案子很专业,很在行,稍跟他唠点文化人的嗑,他就一脸迷瞪,满目茫然,“你都不看新闻吗?鹤美术馆近期要办个叫‘中国印象’的画展,汇集了晋唐宋元四朝的名人书画,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展品就是李国昌从美国带回来的《洛神赋图》,因为一些研究中国书画的西方学者与大文物商认为,这是顾恺之的传世真迹。”
“李国昌?”陶龙跃反应片刻,“你说我们在搏击酒吧看到的那个老藏家?”
“嗯。”谢岚山点头,继续说,“对于《洛神赋图》真迹与否,目前我国的官方媒体还比较谨慎,但那些大V公众号早就吹嘘开了。总而言之,不管这画是顾恺之的真迹,还是又一件唐宋摹本,都价值连城。”
“价值连城?”都说贫穷会限制人的想象力,陶龙跃不禁问道,“多少钱?”
“跟《清明上河图》《富春山居图》一样位列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你说值多少钱?”
“这么说来,”陶龙跃拨拢脑中的算盘,替八竿子打不着的刘明放算了一笔账,“要是李国昌愿意把这画拍卖或者私下交易,刘明放光佣金都能挣一个亿?!”
“不止,如果是真迹,远远不止。”谢岚山诧异,“你怎么突然提到刘明放?”
“那天咱们不是遇见了刘明放么,我就回去问了问老头子,老头子说,姓刘这小子仗着自己亲爹是副局,以为外头没人敢动他,平日里横行无忌,结果吃了大亏。现在他的公司资金周转困难,快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