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先委屈一下,你忍一忍,阿苦在这等你回来,好不好?”
“……”云长流咬了咬下唇,又执起了勺子,终于松口,“好,你把这碗喝了,我去。”
阿苦这才安心把那红糖水暖暖地喝下了。他目送少主出去,?1" 无绝40" > 上一页 43 页, 诖采习傥蘖睦档胤烁錾恚⒆盼荻シ⒘嘶岫艟涂急漳垦瘛?br /> 结果没半晌,就听见木屋的门被敲了两下,有人推门走进来。阿苦睁眼一瞧,那衣着邋里邋遢的鹤发童颜老头儿,不是关木衍又是哪个?
阿苦才觉得惊奇,怎么少主刚走没多会儿关木衍就来了,简直像是掐着点儿似的。
而且关木衍那张老脸上的表情也古怪得很,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儿,今晚却一进来就板着个脸,眉毛都是往下压着的。
阿苦心里隐隐觉得可能要出事儿,可他和关木衍相处惯了,这时候嘴比脑子快,下意识就笑道:“老头,来吃饺子啊?”
向来馋嘴的怪僻神医面上看不出悲喜,他一双略显混浊的老眼盯着床上含笑的漂亮少年,沙哑地开口:
“有件事儿,差不多到了该和你说的时候了。”
……
那天,等少主匆匆从养心殿回来时,阿苦却已经睡下了。
阿苦背对着门卧在床上,揪着被子蜷成一团,眼睫低垂着,呼吸浅浅。外头无星无月,苍白的少年埋在黑暗之,无端地给人一种脆弱之感。
云长流不知为何心疼了一下,他觉得阿苦定是难受得厉害才没能等他回来,顿时又后悔去了这趟夜宴。
少主简单地洗漱,褪了衣袍,很小心地从另一边掀开被子,蹭进去从阿苦背后把人抱进怀里,也闭了眼安睡了。
次日,醒来的阿苦并无异样,似乎一切都如常。
息风城内过年迎春的红火气氛总是比寻常俗人家淡些,却也比平时热闹得多。
阿苦伤了腕,就卧在床上指挥着少主在外面放炮仗,他在里头听个响儿。
爆竹声后,木屋门口堆了一层赤锦似的碎红,看上去也喜庆得很。云长流捂着耳朵进来,闷声嫌吵,阿苦就扶着床头笑个不停。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祭天官。
阿苦突然非要拉着少主下山看灯,且态度坚决得有些不正常。
云长流知道这一天是节日,林夫人总会带着丹景婵娟出去玩耍,只是他并不喜凑这种热闹,从来也没看过什么灯。这一回是耐不住阿苦缠他,纠结了许久才点了头。
阿苦又非要不带其他人,遂两个少年只各骑了一匹马,也没带随从,只跟云孤雁那边传了个信儿,就径直出城下山去了。
少主甚少出门,阿苦倒是常跑到神烈山外到处逛。如今云孤雁颇为信爱这小药人,也不限制他,只派几个阴鬼远远跟着,说是监视还不如说是保护。
阿苦便带着云长流去找那些大镇子,他不愿叫少主碰到林晚霞和她那对儿女,索性走得更远。
两人跑了快半个时辰,才进了一座城镇。天都黑了,里头已是灯火通明。
过节的日子总是喧嚷。越是大城镇,越是喜庆,也越多人在那儿挤……好一个万头攒动、比肩继踵。
“……”
喜静不喜闹的长流少主脸都发青了,他僵硬地拽着阿苦的衣袖,不说话也不动弹。
可他分明浑身上下——自头发丝儿到脚尖的每一寸——都在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想回去”的意思。
阿苦用力拉了云长流一把,后者就一个踉跄。
阿苦只好无奈地拖着身旁那个往街里走,口上还叨叨不休,“少主,你别这样儿……放松,好好走路!唉……这都什么毛病!”
云长流紧抓着阿苦的,只管闷头往前走,看也不看身旁的人潮一眼,仿佛周遭那些笑闹喜悦与他无关。
阿苦没走几步就站住,头疼地扶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少主!我带你出来是赏灯的!你总看地上做什么,想捡铜板儿么!?”
说着,他伸把云长流的脸往上一扳,“往你头上看!”
头顶上,一盏颇大的莲花灯正悬着,花瓣雕镂精巧,里头的灯火照亮了盏上的彩画,美极了。
云长流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呢喃道:“……好看。”
阿苦这才满意,又拉着云长流往各处看过。这么走得久了,阿苦又挑着人少的地方走,长流少主终于能习惯些,总算放松了好好儿看灯了。
两人沿着条小街继续走着看灯,渐渐把一条街走到尽头。没一会儿,云长流盯着走在前面的阿苦好半晌,忽然冷不丁开口唤了句:
“……临儿。”
——彼时阿苦正在最后一串灯笼下出神,他其实正在想那天关木衍对他说的一番话。云长流这一句“临儿”叫出来,真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轰隆隆地砸在他头顶上了。
就见阿苦很缓慢地一点点转头,面色惊恐地望向少主,狠狠大喘了两口气,才颤着嗓子挤出声音:
“少主你……你……叫我什么!?不对……你方才是在叫……我?”
云长流点点头,镇静地望着灯火阑珊处的少年,“这几日父亲教我试着熟悉信堂的运作,我也无甚想要翻查的旧事,只好查了你的过去。”
“……原来你,”他敛眸,多少有些艰涩地轻声道,“是万慈山庄的小公子啊。”
阿苦默默别过眼,半晌才道:“已经不是了。”
云长流道:“若你未曾因我入教,本应……”
“——若我未曾入教,未曾结识少主,我永远都是行尸走肉!”
阿苦凛然上前一步,用力握住云长流的腕,“你既然查过,也该知道我当年在山庄里过的是什么日子!爹疏远我,娘不敢护我,连山庄弟子都暗地里看不起我!无人知我冷暖,无人听我悲喜——我不知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云长流不语,眼闪过痛惜之色。
阿苦猛地收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太激动了。他退开一步,认认真真对云长流道:
“少主大恩,此生难以为报。”
“阿苦为你去死也愿意。”
说罢这一句,青衣少年低下了头,掩在暗处的神情闪烁,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轻轻道,“……我……有件事……”
“——什么话!你若敢去死,我定然死在你前面!”
冰冷之言如雷般于耳畔炸响,把阿苦惊得心悸。
他猛然抬头,便看见了云长流罕见的怒容,但见少主狠狠瞪着他,厉声道:
“当年是你自己说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给我做药,我护你无伤……是你亲口说的,亦是我应了的!”
阿苦脸色发白,那喉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云长流更急,语无伦次道:“你明知道我……我……你怎么还能说这种话!若是有朝一日轮到你来为我涉险赴死,我还做什么少主、教主!我……连活着都无颜!”
“……”
阿苦屏息望了云长流半晌,勾唇笑了一下,“……开个玩笑,看把少主吓得。当心又把自己给气的毒发了。”
“是你乱说话,你气的我!”
云长流冷冷瞪他一眼,忍不住又数落了几句,直到阿苦连连告错才作罢。
然而只过了会儿,等他们两个默然走出了这条街巷之后,反倒是少主先软了态度,轻轻唤道:“临儿。”
云长流唤得足可称柔和认真,阿苦听了却觉得脊椎骨都在麻痒地哆嗦。他难为情得紧,别开脸闷闷道:“别……别这么叫。”
云长流还不依不饶起来了,“临儿分明比阿苦好听。”
阿苦不理他,云长流便自顾自道:“我以后便这样叫你,临儿。”
“说来你总叫我少主,我也想听你唤我名字。”
“你叫一声‘长流’我听?不然,你想叫‘流儿’也好。”
“临儿?怎的不理我……”
“临儿,说句话。”
“临儿,你就叫一叫我么。”
事实证明,素来淡泊寡情的长流少主粘起人来那也是极厉害的。
好几声“临儿”喊下去,直喊的阿苦无地自容,直到某一刻终于忍受不住,气道:“别、别喊了!”
灯下少年转过来的俊美脸庞泛着薄红,云长流竟觉得心头重重地跳了一拍。
阿苦双颊都要烧起来了,拂袖恼道,“少主!这种叫法都是长辈唤小辈的,就像教主是你爹才会那么唤你。你叫我,还什么临儿不临儿的,羞不羞!平常不是不爱说话么!?”
说罢他就一声不吭地赌气往前走。云长流回神,忙跟在人身后,扯着他袖角一口一个“阿苦”,好言好语哄了老半天才使他消了气儿。
随后阿苦便带少主往河边走,那宽阔的河畔正熙熙攘攘,无数人正俯身将捧的灯盏搁在水面上,都是在放河灯呢。
满江辉煌,缤纷相映。
他们也各自买了盏河灯,站在个稍僻静些的河畔一隅。
阿苦双珍重地抱着那盏明亮的纸灯。昏黑的夜色,青衣少年垂着头,双眼合拢,在很认真地祈愿,姿态竟是极为虔诚的模样。
云长流有些意外,他以为阿苦这种性子该是不信那仙佛鬼神之流的。
他忍不住暗想:阿苦在许什么愿?
其可有一句,是关乎自己的?
两盏河灯,两豆明光,慢慢地在水上漂远了。
云长流看了那河灯只几息,就又忍不住转过眼去看阿苦。却见他痴痴地凝视着河面,满目灯火尽在眼底,神情似乎有异。
可还没等云长流察觉出有哪里不对,阿苦便含笑转头。他又突然来了兴致,道:“少主,咱去坐船吧!”
“……”
云长流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是想到哪是哪,瞎闹腾。可反正少主这一趟也是陪阿苦出来的,自己也没什么主意,也就由着他玩的开心。
于是阿苦又带着云长流往河的下游走,走了许久才寻到几艘船。
一个白发苍苍,缺了一颗门牙的老艄公翘着二郎腿坐在岸上,眯着眼看河灯。
阿苦便上前客客气气地向他借船,本以为要费些周章,却没想到这老艄公爽快得很,看是两个讨喜的俊美少年郎,立刻就去解了只小船儿。阿苦给了他一两银子,便把老人家喜得合不拢嘴。
云长流先踩上了船,双持了杉木船篙。少主转头,见阿苦也上来了,便道:“你坐好,我给你撑船。”
阿苦没有跟他客气,在少主身边坐下,指了飘着河灯的江心,“咱去哪儿。”????云长流将长篙一撑,水纹荡开,船儿分开暗浪前行。
少主自然没学过撑船,可他内力深厚,寻常艄公又哪里比得过他这一撑之力。
小船渐行至江心,四周都是莹莹的河灯。
有高昂的渔歌传来,悠扬嘹亮,这把嗓子分明就是那个老艄公。阿苦眼睛一亮,轻声赞了句,又趴在船边往外瞧。
小船被水波推着晃荡,云长流挂了木篙,不再往前摇。一只河灯悠悠飘过来,被阿苦饶有味地伸截了,拨拉一下才放它走。
云长流似乎也开心,开口道:“你喜欢听歌么,我给你唱首曲子。”
阿苦失笑道:“好啊,少主唱什么?渔歌?”
“这个我不会,”阿苦这明显只是一句调笑之语,云长流却认真地答了,他想了想道,“是首前朝古曲,你该也听过的。”
阿苦道:“嗯,那我听着。”
云长流便站在船头,扶着篙,清悠地唱起来: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阿苦眼眸诧异地微微睁大,他没想到少主竟……唱这首歌。
平心而论,云长流嗓音偏冷,唱起这种悠长的古曲来如空谷凤啼,意境更美。
可这首曲子,分明……分明是最执著最忠贞的情歌呐!
“山无陵,
江水为竭。
阿苦仰躺下来,眼瞳安静地倒映出黑暗的冬夜天穹上挂着的星点——像极了河面上浮着的河灯。
他卧在船上,侧脸望着少主的雪白宽袍被沿途的河灯映得明明灭灭。
渐渐地,阿苦的眉眼柔和下来,唇角噙起了一抹很淡的笑意。
“冬雷震震,
夏雨雪。
云长流眼眸半合,指节轻叩着船篙击节。
他说话时甚少大声,真唱起曲子来时反倒敢把嗓子放开了。
清冷的歌声渐趋高亢,在这浮着千百灯火的河面与缀着稀疏星点的天幕之间萦绕不息。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这古曲并不长,待云长流唱罢,歌声余音犹在宽阔的河边回荡。
少主闭了闭眼,他甚少真这样在人前唱歌的,也不知听起来怎么样。唱时不觉得,唱完了竟隐隐紧张。
阿苦忽然开口道:“少主,你唱这首歌儿给我听,你知道这词写的是什么意思么?”
云长流回头道:“是说,我愿永与你交好,绝不分离。”
他答得神态自若,却见阿苦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于是少主又忍不住疑惑地歪头问,“……不对么?”
“……”阿苦暗暗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真好听,少主再唱一遍好么?”
云长流就总觉得……似乎有哪里很不对劲儿。
然而他被阿苦夸了好听就欣喜得很,也没细想,随后便果真又唱了一遍。
阿苦听着听着,将指暗暗蜷紧了。
他轻吸了口气,对自己道:
……不要紧,没关系。
取心血又怎样,九死一生又怎样。
赌那一成生,活下来便好了。
叶汝都能熬过刺心取血不死,他还比不过那小孩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