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瑾似乎不堪忍受,猛地把脸给转到了另一边。
他的声音有一点冷:“我之前一直以女装示人,从未真正过一天随心自在的日子。我也想像个真正的儿郎一样,出去游历游学,结识更多的人。顾如琢,我现在恢复了男儿身,觉得我们当初的决定太匆忙了。我也想去游学三年,顺便让我们重新考虑一下彼此的关系。”
“你答应我,这三年,除非我主动来找你,你不要去见我。”
系统说过,两个世界的流速可以调整。三年时间足够长。如果他三年还回不来,那大概永远也回不来了。也许三年过去后,顾如琢发现了不对,也只会觉得,是容瑾在这三年里改变了。人都是会变的。
其实之前,容瑾不是没偷偷怪过顾如琢,觉得顾如琢不信任他,如果他真的信了顾如琢变心,那他一定会很受伤。可真到了如此雷同的一幕,他却做了和顾如琢当初一样的选择。
你曾经说过,最怕我死。我怎么敢告诉你,怎么能告诉你?我宁愿叫你觉得是我怯懦了反悔了,宁愿让你觉得物是人非情谊不再,也不能告诉你,我也许已经彻底离开你了,甚至已经死了。
“我不同意!”顾如琢一把扣住了容瑾的手腕,他死死地看着容瑾,“阿瑾你说过的,我是你的爱人,我有资格对你提要求的!”
顾如琢的声音颤抖:“我不同意你去,不同意你这么对我。”
容瑾轻声安抚他:“如琢,你别怕。我只是想给彼此一个空间,再仔细想想。”
也许我可以回来。只要我能回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你要想什么?想是不是后悔和我在一起?”顾如琢自嘲地笑笑,脸色惨白,“我不明白。就在昨天,我们还说要等老了,回淮南城教书。你今天就告诉我,你要一走三年,再重新想想?”
容瑾站起来,抱住了顾如琢的腰。顾如琢比他要高,他正好把脸埋在顾如琢的颈间。他闷声道:“如琢,你一向什么都顺着我。你再顺着我一次。”
顾如琢的身形僵硬地像石头,他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哑着声音:“好。”
“没事,你想。阿瑾想多久,我都等阿瑾。”
第57章 状元郎和他的糟糠妻57
容瑾突然决定外出游学这件事, 虽然大家都有点意外, 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他做女孩子太久了,一天到晚待在家里, 就算出门也必须面纱遮面,众人环绕。如今终于恢复自由身, 想要自己出去走走, 去别的书院里读几年书, 认识一些新朋友, 也很正常。
其实这些天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去处理。新皇的赏赐以及各种恩典,他理应进宫谢恩;卢见素的旧友有许多递来了帖子;卢家的人也几次接触他, 希望他能多回几趟卢家。
他应该去做这些的。
系统留了一个月的时间给他,让他做告别。论情论理,他应该在去游学之前,把这些事全部都处理地妥妥当当。但容瑾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这一个月,他参加了卢见素和容芜合葬的那一场葬礼, 为他们披麻戴孝,尽了亲子的责任。
剩下的时间, 他送别了要回淮南城的戴珣安;每天和容怀松一起吃饭;他还去了陈峰和朝雨的小家, 亲眼确定了陈峰确实待朝雨极好;双云也早就有了心上人, 只是为了容瑾一直不肯成婚, 容瑾如今身份大白, 也终于说服了她。
然后, 就是和顾如琢在一起。
尽管不舍, 但容瑾并不如何担心别人。系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等他走了,自然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甚至连性格,记忆和情感都相同的容瑾,来接替他。如果那个容瑾真的和他极像,那他也一定会为容怀松和戴珣安养老,会将朝雨和双云照顾地妥妥帖帖。至于其他人,原本也和他没有多大的纠葛,是他还是后面的容瑾,没有什么区别。
不会有人发现他的离开,也不会有人受伤,除了顾如琢。
容瑾知道,如果真的按照自己的设想,那最好现在就慢慢变得冷淡,拉开距离,但他想见顾如琢。也许这就是他最后和顾如琢在一起的时光,容瑾舍不得对他冷淡。他突然变得很缠顾如琢,除了顾如琢不在家的时候,他几乎无时不刻都和顾如琢在一起。旁人不知道他说过什么,还以为容瑾是一去三年,舍不得顾如琢。
容怀松整天一幅没眼看的模样。三公主偶尔上门,也会调侃他们。
顾如琢却一反常态地面色淡淡。
容瑾知道,因为顾如琢在生气。虽然他还没有生气到要搬着被子分居的程度,但夜里,他们并肩躺在床上,顾如琢却一连好几天,都沉默着不理他,也不再闹他。今晚熄了灯,又是一室寂静,容瑾等了片刻,慢慢将手伸进顾如琢的被子,牵住他的手,讨好地晃了一下。
“你不是还没想好吗?”顾如琢把他的手拿开,翻过身背对着他,“不要摸我的手。”
“没想好就不能摸了吗?”容瑾从顾如琢背后抱住他,满是苦涩的心里掺进去一点点笑意,于是他轻声道:“那我想摸怎么办?”
顾如琢默默地将自己的手缩到枕头下,不搭理他。
容瑾干脆掀开了自己的被子,像只巨大的树袋熊,压在顾如琢身上。他将顾如琢连被子带人压得严严实实,然后趴在顾如琢耳边,笑道:“大老爷,别这么小气呀,让我摸一下。”
顾如琢闷闷道:“我本来就心胸狭窄。你又不是不知道。”
容瑾心里温软一片,就低声哄他:“你别不高兴了。”
顾如琢不吭声,容瑾就俯身去亲他的脖子。
顾如琢却突然一把推开了容瑾,他坐起来,气到浑身颤抖:“我不是想做这些!”
“你也不用故意做这种事来讨好我!我宁愿你不去这三年,要我永远睡在门框边上也可以!”
“我喜欢你,不是为了这个。”
容瑾脸上的笑,也慢慢落下去了。他低着头,声音淡淡:“不想就不想,发什么火。”
容瑾重新躺好,钻回被子里。黑暗里,他也背对着顾如琢,感觉心里像是被人放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不断往下坠。
他自嘲地笑笑,其实自己真的挺无耻的。明明都说要保持距离,明知道自己很可能回不来,却还是不愿意放手顾如琢。他发现,他真的受不了顾如琢这么对他,他受不了顾如琢对他冷淡,也受不了顾如琢因为他伤心难过。
可他没办法。他也没有办法啊。
顾如琢坐在原地,穿着一身单衣,看着容瑾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和恨恨:“容瑾。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故意玩弄我。”
顾如琢结巴了好几下,才轻声道:“之前,明明是你说,我对你很重要,我可以放心大胆一些,说你不会离开我。我,我有一点恨你。”
容瑾感觉自己的眼睛一下子就有热意涌上来,他死死地抓着被子,没说话。
顾如琢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声道:“阿瑾,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只是有点害怕,你不用理会我。阿瑾如果喜欢去游学,那就去。你只是想再慎重地考虑一下,自在地过一段日子,不是说,一定会离开我,是不是?”
“对不起。我这些日子,不该这么对你。我是昏了头了。”顾如琢在他背后,轻声道,“我会听话,不会去打扰阿瑾的。三年以后,我再去找阿瑾。”
容瑾真的用尽了力气,才把眼眶里的眼泪逼回去。他很怕他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崩溃。
他们和好了。至少表面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如果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容瑾不让顾如琢辞官,他便请了假。两人终日形影不离,一起读书,喝茶,闲谈。
有一次,顾如琢被容怀松叫去,回来的时候,看到容瑾在收拾行囊。他神色暗淡了一瞬,便强打起精神,甚至对容瑾笑了笑:“阿瑾确定要去景仁书院了吗?”
容瑾没敢看他:“嗯。”
“景仁书院挺好的。先生们博学多才,同窗也都很友善。”
说到这儿,顾如琢突然满带怀念地笑起来:“阿瑾记得吗?阿瑾送我去白鹿书院的前一天夜里,也是这么叮嘱我的。”
容瑾回想了一下,觉得那真的是好久远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刚刚把顾如琢从人牙子手里救出来,顾如琢才十五岁,身形单薄,容瑾总忍不住把他当做孩子看,送他去读书之前,也曾担心他在学院里受欺负。
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
容瑾再怎么珍惜,再怎么舍不得,还是到了系统期限的最后一天,也是他启程去景仁书院的那天。
顾如琢一路将他送到了京郊十里外的凉亭。再送下去,就到下一个城镇了。容瑾终于还是开口要马车停下:“就送到这儿。”
再送下去,也是徒劳。
马车停在路边,他们两个在凉亭里坐着说话。
顾如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好多话想说,却都堵在嗓子里,最后只问道:“阿瑾,我本来是想提前把生辰礼赶出来给你的,但是我没做完。我到时候,能托人给你送去吗?”
其实是因为,他恨不得每一秒都陪着容瑾,根本不敢花时间刻簪子。
容瑾看着顾如琢的脸:“你现在带着那把簪子吗?”
“带着。”
顾如琢从袖子里取出来一支细长的小木盒。
容瑾打开,这簪子已经刻出形状来,但还很粗糙简陋。
容瑾把簪子取出来,递给顾如琢:“你给我戴上。”
“我还没做完。”
“没关系。”
于是顾如琢就取下了容瑾发间的那一支,将这一支换了上去。容瑾轻声道:“顾如琢,要不你背我去马车那里。”
顾如琢有些惊讶,却明显很开心:“好啊。”
其实此刻,这地方有不少来来往往的人。以前他做女子装扮时还好,现在换成了男装,任谁一眼也能看出他是男子。再让顾如琢背他,就难免得到别人奇怪的注视。但容瑾和顾如琢都不在意。
容瑾趴在顾如琢背上,想着过去顾如琢曾经许多次这样背过他,然后有一点水渍落在顾如琢肩上。
隔着厚厚的衣裳,顾如琢不可能察觉到,但他却突然顿了一下脚步:“阿瑾,怎么了?”
“没事。大概是有一点舍不得你。”
……
容瑾上了马车。马车行驶地又急又快,不过是一天,已经离京城很远了。夜里,容瑾在一家客栈投宿。
系统的声音如约而至:
容瑾深吸一口气,他刚要开口,却突然察觉到一点微妙的不对,心重重跳了一拍,没有说话。
系统又问了一遍:
容瑾猛地想到了什么,他立刻在脑海中高声喊道,
系统的声音微顿:
容瑾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跳的飞快,他从没感觉自己的脑袋转的这么快过:
系统冷冷道:
容瑾轻声道,
系统冷笑:
容瑾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甚至露出了一丝笑:
系统没再反驳他。正如容瑾所说,如果容瑾的想法是错的,他完全可以现在带容瑾走,容瑾的话不攻自破。
他还没走,就证明容瑾猜对了。容瑾不出言同意,他就不能带容瑾离开这个世界!
容瑾感觉自己后背上全是汗:其实他根本没多少把握,不过是匆匆的推断和六分的直觉罢了。所幸他猜对了。
系统的声音很危险,
容瑾根本顾不上想这个,系统提出来,他也只能苦笑:
容瑾释然,
我不想叫他去痛这三年,更不想叫他三年后,再痛不欲生。
其实容瑾也知道,三年的缓冲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和顾如琢不是没分开过三年。如果三年后他真的没能回来,顾如琢会分辨不出自己的爱人吗?如果他真的认出来那个人不是容瑾,他怎么办啊?
容瑾极力去说服系统,
系统冷笑:你个大猪蹄子。
容瑾察觉到了他的松动:
系统想了想:
容瑾:
……
顾如琢送别了容瑾,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整个人像是丢了魂。
从十五岁开始,他人生的每一步都跟容瑾相关。一开始想娶容瑾;后来娶了他,一边怕容瑾跟他和离,一边觉得该给容瑾争一口气,于是拼命读书考科举;后来做了状元,又开始查容瑾的身世,希望他能自在地恢复男儿身。真要说和自己相关的,倒没有什么正事。
现在,容瑾突然走了,他除了一个“等”字,什么也做不了,感觉人生都变得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他走了很久,街上的人似乎也看出他不太对劲,纷纷躲避他。
直到一个女声犹豫地喊住了他:“顾大人?”
顾如琢抬头,看到招牌,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百花楼里来了。
门口的女子走过去,笑容极为热情:“顾大人可好些日子没来过了呀。今日也是跟姚公子他们约好的吗?”
顾如琢想了想:“你们这里,我不想要姑娘,只想一个人喝酒行不行?”
女子也看出顾如琢此刻失魂落魄,当即有眼色道:“当然行。”
顾如琢可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要小心讨好。
一坛坛酒摆上来,顾如琢喝之前还犹豫了一下:如果他喝醉在这里,阿瑾会不会不高兴?但转念一想,阿瑾都走了,说不定都不要他了,谁会在乎呢?
于是,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搬着酒坛子回家喝。
一场伤心欲绝,酩酊大醉。
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竟迷迷糊糊看到了容瑾。
顾如琢一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怔怔道:“阿,阿瑾,你不是去景仁书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