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呼。
紧接着是一阵异样的放松感。
“呼啦……”
然后,他听到相当陌生的声音。
“什么?”
加尔文察觉到了不对,那是当然的,他全身都很不对劲。他在回头探究的瞬间,他非常意外地失去了重心,他差点儿从沙发上摔下去。
“加尔文!小心!”
里德跳了起来,他稳稳地抓住了加尔文。
“我的背——该死的我的背——”
强烈的异物感让加尔文惊慌失措,他几乎称得上是尖叫了。
那种旖旎的气氛……非常理所当然的,在瞬间烟消云散。
“冷静点,加尔文,让我看看你的背。”
里德按住了加尔文,然后说道。
在加尔文的背部,两团怪异的隆起在不断的动来动去。里德的心跳快得吓人。
哪怕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里德解开了加尔文的衣服并且在看清楚后者背上的东西后,他还是心跳如擂,呆滞了片刻才恢复了正常的思绪
那是一对翅膀。
最开始的时候那对翅膀非常小,大概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但是形状非常优美——是那种你一旦看到便知道这应该出现在天使背脊之上的翅膀。
如同初雪一般纯洁而雪白的羽毛覆盖在翅膀之上,随着加尔文激动的情绪,那对翅膀不断地挥动着,一些细细的羽绒散落在沙发上。
“哦,上帝啊。”
红鹿捂住自己的嘴,他的眼眶因为过度的激动为微微潮湿,他几乎快要流下眼泪。
他下意识地探出手,轻轻地,包含畏惧地抚上了那洁白无瑕的翅膀——羽翼摸上去异常的柔软,温热,有着云朵一般的触感。
而就在红鹿抚上自己背上的那对翅膀的瞬间,加尔文差点尖叫起来。
他的翅膀异乎寻常的敏感,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红鹿指尖上那指纹的凹凸。过于强烈的冲击让加尔文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只能本能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蜷缩成婴儿的姿势。
“不要……不要碰我……”
他觉得自己在吼叫,但实际上他只发出了一声支离破碎的低吟。
那对翅膀,在他下意识的控制下覆在他的背上一动不动,若是它们能够再大一些,它们大概会将加尔文整个身体的紧紧地包裹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红鹿迅速地收回了手。
他捂着自己的嘴好遮盖住自己因为狂喜而有些扭曲的表情。
然后他缓慢地顺着沙发的边缘滑到在地,这个姿势迫使他只能跪坐在地上。
他仰着头虔诚而炙热地凝望着惊慌不已的加尔文。
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解说,加尔文俨然已经知道自己身体上发生了什么。
“是……是翅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加尔文终于恢复了一些神智。他侧过头看向里德,整个人微微发抖,与红鹿截然相反的情绪占据着他的身体,他喘着气,低声地问道。
“是羽翼。”
他听见里德沙哑地回答道。
“你的羽翼生长了出来。”
里德重复了一遍。
……
“天使——天使——天使降临——降临——”
在距离蓝宝石皇家酒店数千公里之外的某处“天使小镇”,一间完全无光的封闭房间里,一个男人忽然绷紧了身体发出了狂乱的呼喊。
他用手抓着自己的胳膊和脸颊,不断地在地上翻滚,痉挛。
他的指甲很快就在自己的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但他却像是完全没法感觉到疼痛。几秒钟之后,他身体的抽搐停止了,但他身上的疯狂气息却丝毫没有淡去。
“祂回来了。祂没有抛弃我,多么仁慈,多么怜悯……”
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然后坐了起来,他不断地发出喃喃自语。
片刻之后,房门外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但厚重的石壁,还有那异常宽厚结实,几乎可以媲美金库大门的铸铁闸门却将那些声音稀释成了模糊一片的噪音。
沉重的铸铁门缓慢地被人推开,那古老的门轴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一道光线斜斜地自门缝中射入室内,那纯粹的黑暗终于褪去了。
这是一间相当封闭的房间,即便是中世纪的地牢跟它比起来都可以称得上是豪华。房间是由最粗犷的石块草率地堆砌而成,即便是漫长的岁月也没有让其嶙峋的表面变得稍微光滑一点。
因为没有设置窗子外加空间狭小的缘故,这里头的空气非常浑浊,散发着难闻的臭气。
室内没有设置任何可以让人安歇的地方,即便是平躺在地面上,那凹凸不平又异常粗糙的地面也会让人觉得自己平躺在了那唤作铁处女的刑具之中。可低矮的空间却又让身居其中的人完全没办法自立身体。
简单地来说,只要进入这间房间,里头的人便只能半弓着身体,得不到任何安歇。与此同时,他还得于房间里的潮湿与阴冷做漫长的斗争。
任何人,只要还有正常的神智,在看见这间石室时,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是刑房。
而一个惨白的人影,此时正蜷缩在石室之内。
光线的射入让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他就像是穴居动物一般朝着石室黑暗的角落退了退。
“圣子大人。”
可是,从石室之外传来的呼唤显得异常的恭顺和谦卑。
发出声音的是一名身穿黑袍的高大男性,他的身材非常高大,年纪已经很大了。他长着一张相当慈祥的脸,这张脸让他在竞选和上电视访谈时显得格外有说服力。而若是按照正常的渠道想要与他联系,需要至少提前半个月预约。然而现在,这名老人却匍匐在肮脏而狭小的石室外,他的额头一直抵到了地面。
“呜呜呜……”
那个苍白的影子在阴影中发出了疯癫一般的呜咽。
可那位在民众中充满了权势的老人却异常敬畏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他将身体压得更低了,干枯的嘴唇颤抖着,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如同古代没有任何人身权利的奴隶一般继续朝着“那个人”低语。
“伟大的,崇敬的,至高无上的圣子大人啊,我们在地上的光,我们的拯救者与赐福者……请宽恕罪人如我对您的打扰……”
“滚——”
尖锐的咆哮从影子中传出。
那个人还在哭泣。
“那些可悲的罪人们还在污秽的尘世中等待您的拯救。”
老人低语道,他因为自己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情颤抖不已。
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法逃避。
老人慢吞吞地半抬起身,他保持着那种恭顺的态度膝行到了石室之内。然后他抓住了那白色的人影。
“唔唔……滚……滚……啊啊啊啊啊啊——”
后者开始尖叫,他疯狂的挣扎着,像是发了疯的猫那样抓挠着老人的脸。
但他最终还是被老人从石室中强行抱了出来。沐浴在室外的明亮光线之下,男人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即便只看他那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都可以看出来他甚少出现在光线下。
他的皮肤薄到近乎透明,皮肤下方青色与紫色的血管都几乎清晰可见。
而现在他的手肘与膝盖上满是淋漓的伤口和血痕,最严重的部位伤口深可见骨,其中大部分伤口都是他在石室之类磨出来的。全身上下,他只穿着一件粗糙到可以去打磨钢制器具的麻布,麻布围在他的腰上。
除了那件麻布之外,他身上唯一的配饰便只有一根吊坠——说是吊坠,但更像是细细的锁链。
铁质的枷锁环住了他的细瘦的脖子,向下延伸的锁链另一端,缀着一枚圆形的黄金坠子。坠子上镶嵌的是一张年幼的,冷漠而绝美的脸。
若加尔文在这里的话,他会认出来,那是他曾经的面孔。
在他人的呼唤中,称为“圣子”的男人在地上蜷缩了很久,他不断拍打着地面,身体颤抖得像是癫痫发作。
而在这过程中,那名老人始终安静地伏趴在他的身边。
大约几分钟后,男人所有的动作忽然戛然而止。
就好像是短路的机器人终于被人切断了电源那样。伏趴在他身边的老人在察觉到点后,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呼吸。
“我看见了光。”
古怪而低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出。
与此同时,他慢吞吞地伸出了胳膊,先是左手,然后右手,接着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的真实模样才完全地沐浴在光线下。
那是一个异常年轻的青年。
纵然伤痕累累,却相当美貌的青年。只是这种美貌中透着一丝异样的气息,他长得太过于平衡,对称,以至于更像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仿真机器人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他确实是人类。
他胸膛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他的皮肤冰凉而潮湿,上面遍布着层层叠叠相互交错的新伤与旧伤。
一头白发披散下来,几乎快要包裹住他的身体,他的眼睛是一种古怪而浓重的深蓝色,在光线下宛若某种金属部件一般反射着细小的光。
就在数分钟之前,他的所作所为都像是一个疯子,但现在,他却安静了下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深沉。
几名同样穿着黑袍的侍者悄无声息地上前,他们为青年解开了那粗糙的麻布,接着熟练地以清水和毛巾擦拭掉了青年身上的血迹与污垢。在一切都完成之后,需要上千美金一百毫升的花露被倾倒在青年的身上,然后再次用清水擦拭干净。这样来回重复了许多道工序之后,那些侍者们才沉默地为青年披上外袍——外袍是用一种罕见的天然蚕丝手工制成的,每一件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物力。
青年对自己所享受到的一切熟视无睹,他瞪着眼睛看着远方,因为过于精致甚至显得有些不太自然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种梦游般的表情。
“我看见了金色的花朵在白玉的宫殿中绽放,我看见了原本被束缚在天青石中的‘祂’终于再一次的展开了翅膀。”
他低语道。
老人震惊地看着他,瞳孔缩得很小。
“圣子大人——”
“嘘。”青年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前轻声嘘道,他的嘴唇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朱红色。
“真正的圣子已经苏醒……我的哥哥,我的血脉,我的天使,祂终于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哪怕我们是如此罪孽深重,但祂并未放弃我们。”
“等等……”
“祂将带走我们的罪孽,赐予我们爱与光。祂将是我们的引路者,而我们将是追随他的羔羊……”
“这是某种启示吗?圣子大人?你是说……第一任的圣子大人终于重新出现了踪迹?”
一直到这个时候,一直守候在青年脚边的老人才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不自然。
“……”
他口中的圣子大人偏过头,直直地注视着他。
老人知道对方瞳孔中那种深沉的蓝色来自于瞳孔染色的手术,这是一种并不算罕见的瞳孔整容——但是每当他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时,他却会有种莫名的毛骨悚然感。
他必须承认,他对圣子充满了崇拜与爱戴,但同时他也在害怕对方。
“但是,您才是真正的圣子,您才是真正的光。”
老人在冷汗中飞快地补充道。
“嘻……”
随后,他便见到青年忽然微笑起来。
“不,我不是,”青年轻声低语道,“我只是一个伪劣的篡位者。”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搭在了老人的额头上。
“唔——”
老人口中发出了一声闷哼,他那张容易迷惑人心的脸倏然扭曲了起来。
而他的身体更像是触电了一般抽搐和颤抖,几秒钟之后,青年将手从老人的头上移开了。
“砰——”
老人的尸体就那样倒在了地上。
“我讨厌你们说哥哥的坏话。”
青年盯着老人那因为死亡而变得青灰的面庞,他的神色又一次的变幻起来,他的眼睛里呈现出了一种孩童般的天真。
第148章
老人的倒下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涟漪——哪怕他在凡尘俗世中的地位是那样的重要,若是他在今天能够更加谨慎一些,不曾犯下这样严重的罪过,也许再过上十几年他能走上总统的宝座。
但没有如果,至少,在降临派的“现任”圣子(他们当然不会承认他是伪圣子)这里,从来都不存在“如果”。
不得不说,与幼年时便在阴差阳错间逃离了降临派的加尔文不同,约书亚·莱特的命运要更加幸运一些——当然如果愿意,你要可以将这种所谓的幸运称之为悲剧。
他是在加尔文“离开”后半年出生的。
是的,
在那个大雨的夜晚,加尔文在无意间像是敲碎一颗鸡蛋那样敲碎了丹尼尔·莱特颅骨的时候,他的母亲罗莎腹中已经有了一枚茁壮生长的胚胎。
约书亚相当的顽强,哪怕是在罗莎精神崩溃外加毒瘾一直发作的情况下也不曾离开母亲的子宫。
……至少罗莎是这么对外宣称的。但实际上这个孩子究竟从何而来,已经没有任何能够说清。
约书亚是恰到好处的“福音”,他的存在无疑让罗莎,还有降临派的其他人看见了一丝希望。
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依然存活的他多少也称得上是一个奇迹。好吧,谁都知道这种奇迹跟罗莎的第一个儿子,生有羽翼的圣子加尔文比起来简直是不堪一击。但谁让当时的降临派发展势头相当不错呢?丹尼尔·莱特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一个邪门歪道,除了一个畸形儿之外别无长处的教派推广到大半个美国,靠的也不仅仅只是他的巧舌如簧和廉价的心灵鸡汤演讲。他在脑袋被砸碎之前拉了不少聪明又狡猾的人入伙,而当你丢下固有思想,将一个已经更有了众多初步成员的教派当成商业项目来经营的时候,你真的很难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