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那里,便交给雪宗去应付,打太极。
雪怀只否决了雪宗提议再让他和白迎霆拜个把子的说法:“到时候又是哥哥弟弟满天下,你不嫌烦,我还烦,爹,你就帮我推掉,有什么不可以的?还有上次云错云公子,人家明明对我没意思,爹你非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喜欢你儿子似的。”
雪宗一脸忧愁地看着他:“爹还不是怕你往后大了,连个陪你的人都没有。爹总觉得这世间好男儿好女儿多,可是能配上你的却怎么找不到呢?你柳姨却老是说那姓白的少年不错,爹却觉得这小子也不行,太酸腐了,读书读多了就是那样的,脑袋都不太灵光。”
说完后,又正色道:“不过,上次那个姓云的小子绝对对你有意思!爹是过来人,姜还是老的辣,你这小倒霉孩子,怎么就不信呢?”
雪怀敷衍道:“那就等大了再说,儿子大了,只陪着父亲您,不是也挺好的?”
雪宗笑开了:“哎哟,小嘴儿真甜。那成,爹等你自个儿领媳妇儿上门,不催了。”
雪怀:“……”
他打发了雪宗这个当家长的帮自己挡桃花,安安生生过了一段宅在家中养蘑菇的日子。
上回去赌市回来后,他把乌金灵石和封印着十只嗜血魔蝙的玄铁调换了一下,原样放回那个精致的礼品盒中,并且明令禁止家中人出入他的房间,特别警告了一下柳氏。
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钓鱼似的。
三天后,果然出事儿了。
柳氏不顾提醒,趁没人的时候进了雪怀的房间,打开了那个贵重的沉木盒子。
触碰到那个玄铁的第一瞬间,十只凶悍的嗜血魔蝙瞬间破开了封印,张着血盆大口凶狠地扑向她,尖利的牙齿与可怖的爪子割裂了她的皮肤和华贵的衣袍。
这个人前高贵冷漠的妇人直接吓得尖叫起来,十只半个臂膊那样大的吸血蝙被关红了眼睛,如同潮水一般将她包裹,造就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疼痛,她尖利地叫了起来:“啊!这是什么!拿开!拿走!”
众人听闻她的惊叫声赶过来,却都被凶猛的蝙蝠给逼退了。还是雪怀房中那只饕餮鬼蹲伏了许久,瞧见有只蝙蝠已经要伸出爪子制住她,一口咬开她的脖颈,这才按照雪怀指示冲上去,吧唧吧唧地把十只蝙蝠全部塞进了肚子里,而后打了个饱隔。
雪怀姗姗来迟。
柳氏吓得花容失色,指着雪怀又哭又笑:“你,雪怀,小怀,你怎么在房中养这样的东西!”她起初语气相当不善,吓疯了的指责口吻,一句话没说完就意识到这样不太好,把语气放软了,自顾自地抹眼泪。
雪何也赶了过来,看到母亲身上的伤口后又惊又怕,什么话都不敢说,只蹲下去抱着她。
雪怀靠在门边,声音冷静:“我说过,没有我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我的房间。”
柳氏哭得更伤心了:“柳姨只是帮你收拾一下房间,给你换床枕被褥,那么贵重的东西你就用个盒子装着,也不好好收起来,我担心它被你养的这个饕餮给吃没了,这才来你房中收拾。小怀,柳姨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你在房里养这样的东西呢?”
雪怀道:“柳姨,我记得我这个月来少说跟所有人讲了四五遍,我的房间谁也不准进来,这是其一。其二,玄铁封印血蝙蝠,是我打算去深花台做剑灵的血引子,才买回来没几天。”
说到这里,他往房内看了看,饕餮鬼正在嚼吧着最后一只半死不活的蝙蝠,被他看得一愣,无辜地抬起头来看他。
雪怀挥挥手:“吃吧。”
而后继续道:“其三,柳姨。”
雪何听见他这这种语气,猛地察觉了什么——雪怀这种语气,和他十几天前拿箭指着他时的语气是一样的!
这一瞬间,一个让他胆寒的推想浮现在他心头:雪怀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他们母子二人对他的敌意,知道他们私下的那些手段,这不是普通的小打小闹,雪怀是玩真的!这才是雪怀最近对他们的态度大改的原因!
柳氏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见到雪怀歪了歪头——这是他发狠搞人时的习惯性动作。
雪怀问道:“我原来也没想到柳姨是这么怕蝙蝠的,毕竟整天跟在我头顶的,还有跟在我父亲头顶的那些魔界蝙蝠,也是您饲养的罢?
“虽然我不知道您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监视呢,窥伺呢,我都不想管,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在后院泉台暗门底下的那个房间,可否允许我进去帮你打扫一番?毕竟我也是出于好心,自家人收拾,总不比养的什么饕餮鬼来的管用,是不是?”
周围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赶来的这些家丁都是在雪家干了十几年的忠仆,却是头一遭见识少主和二夫人这么动肝火。
听这阵势……夫人做的事也的确见不得光。
雪怀说完后,冲房内做了个手势,那是表示允许饕餮鬼出门的意思。
饕餮鬼听他的话,听得半懂半不懂,只在朦胧间觉得自己被批评了,于是愤而冲出去,在众家丁的惊呼中腾跃而上——凭空跃出地面二十多丈,虎虎生威地去天上游荡一圈儿,再下来时,嘴里分明衔着好几只蝙蝠——它们已经被咬死了,魔息退却,渐渐显露在人前。
雪怀扫视一眼众人:“俗话说家丑不外扬,这事看看也就算了,我也相信柳姨不是存心的。至于泉台暗门,等我父亲回来后,请他定夺。”
他看向和雪何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柳氏,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才是那个坏人——不由得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晚间雪宗从深花台回来,雪怀没见他,让老翁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
后院那个密室暗道,因为雪怀放话的消息,也无人敢动,连销毁证据都不敢。雪宗铁青着脸带人探查,果然在里头找到了上百只魔蝙蝠。柳氏也承认了用这些蝙蝠来监视他们的行踪。
当天晚上,雪宗气得饭都没吃下。还是老翁来辗转问了雪怀:“老爷现下心情很差,二夫人和小少爷怎么处理,还是要少主来定夺。”
雪家干仙界军火的生意,家中自然也有私狱,这私狱还是经北天浮黎宫主人请求建造的——当年天界动荡,星盘出事,四处抓魔物镇压星盘时,天界的牢狱塞不下,镇魔的法器也缺少,雪家便无偿改建了八处宅邸,捐了几万个镇魔锁。
那时雪怀还小,走在路上也时不时逮几个魔物关着,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见雪怀不说话,老翁又道:“此事可大可小,少主,还好您发现了……说是监视,实际能做的还有很多。老爷那边尤其危险,深花台好些个机密,老爷连您都没告诉,都被蝙蝠听了去,那可怎么行?老爷这下气得不轻。先夫人在时,可没这么多事。”
他说的是雪怀的母亲,慕容宓。家丁中但凡留得久些的人,心都是偏着雪怀亲娘这一边的,连带着看柳氏也不顺眼。
雪怀半披着一件透白的袍子泡在温泉里,沉默不语。
这位少主向来有仇必究,凡事拎得清,眼下对于他而言,最好的选择是——让雪宗休妻。
但雪宗喜欢柳氏的容貌,否则也不会将这么个无权无势、见识短浅的女人娶回家。柳氏有她的小精明和小算盘,但起初对雪宗也有那么几分感情。当初雪宗追求她时,也是天花乱坠地哄,才把人哄到家中来。
到了家中,儿子都险些没能得到承认,雪宗吊儿郎当的,家中仆人都向着已故的慕容宓,连带着对她也客客气气。那点感情恐怕也消磨不见,这才能有痛下杀手的动机。
这样一个人,说不出到底是可怜还是可恨。
雪怀是心软,却也绝不会对着上辈子疑似害死了自己的一对母子心软。
雪怀懒懒地道:“下狱拷打,按家法处置。不过这个下狱的时间就给她减少一点,三日后放出来,让她滚回老家思过吧。至于要不要休妻,长辈的恩怨情仇让他们自个儿拎清,只要不犯到我头上,其他的我不管。”
老翁道:“少主,那小少爷怎么办?”
“雪何,他若有孝心想陪他娘一起,由他去。”雪怀道,“他都这么大了,总该知道什么叫做分寸。再者,叫他别来我这里求情,做了错事就该付出代价,他求一次,我让他娘多在地牢待一年。”
老翁离开了。
雪怀继续把自己泡在泉水里。
暂时解决了这边的事情,他也没觉得有多高兴。总之不是什么兄友弟恭、家庭圆满的好事情,如果是上辈子,他或许会为了自己在这一着得胜而高兴,但他重来一世,只觉得非常没有意思。
偏巧就重生在十六岁这年,他有点贪心地想到,要是再小点就好了,为什么不能再让他回到七八岁的时候,多依偎一下那时候的幸福呢?
他有点想他的娘亲了。
这时,天边扑棱棱地飞来了一只青鸟,停在温泉旁的岩石上,低头放下一个银盘。
银盘里装着一个老旧的香囊,色泽一半旧一半新,显然是很久以前有人做到一半,没做完,后来人补上的。
这是很老的东西了,大约十年前流行的花色与款式。雪怀哗啦一声从水中伸出手,拿起来看了看——里头填了仙白芷与佩兰,正是他最近喜欢的香料。
上辈子他不怎么用香,因为上战场,挂个香囊总觉得奇怪,这辈子捡起了以前这个爱好,开始熏香,偶尔也拿个香囊带带,他喜好成迷,经常在换,却没人知道他最喜欢哪一味。
“这个是?”他问青鸟道。
青鸟道:“是有人托我在神农馆里找到的,是雪少主母亲的旧物。当年慕容夫人辗转求医,去过许多个地方,有些东西不免落下。这个香囊,就是她过世前为您绣的一个,只可惜没有完成。夫人当初用完了手头的凰羽线,和香囊一起转交神农医馆的侍女保管,打算等找齐线后再绣完,但是后来夫人病情严重起来,就一直没能完成。医馆换了再换,这个香囊倒是一直忘了拿回来。”
雪怀奇道:“原来是这样。”
他拿过来,又仔细地看了看:把这个香囊补全的人显然不怎么熟练,针脚细密严实,却实在难看,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才将它绣完。
香囊里头塞着一张泛黄的字条,上面写着:
吾儿雪怀,愿你如兰芝佩玉,一生不因纫取,纵使无人,芳华不减。
慕容宓于小怀十岁生辰。
他母亲在他十岁不到时就去世了,这显然是她想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时候的名门贵族,男孩十岁起就要佩剑、佩囊、驾驭灵兽了。
他这个没心没肺的绝色老娘从来没送过他什么生辰礼物,顶多往他脸上亲几口当做奖励,这就完了。那时家中,不是雪宗和慕容宓宠儿子,而是老子和儿子一起宠着她。
没想到她还会给他准备礼物。
雪怀握着这个香囊,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青鸟拍拍翅膀:“既然送到了,那我就先走啦,雪少主。”
雪怀叫住他:“等等,是谁送的我这个东西?要找到它,应该花了不少功夫吧?我要怎么谢他?”
青鸟道:“那人说不必告诉您,希望您能和慕容夫人一样快乐潇洒,一生无忧。奈何桥上不必有人等,放不下的,自会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云三岁:媳妇妇不要难过了呀,摸摸头~
第15章
所谓的“家丑不外扬”是雪怀顾虑到他父亲的颜面,作出的决定。雪宗依然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至今只认为这是柳氏的嫉妒心作祟,而不必上升到多高的地步,雪怀自然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激。
他唯一坚持的就是,柳氏决不能继续留在家中。
很快,三天过去,柳氏从雪家私狱中出来后,哭哭啼啼地收拾了包裹回了娘家。让人没想到的是,雪何居然没跟着去。
他坚持表示要留下来,并且和自己的娘亲划清了界限,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蝙蝠的事情,又给雪怀道了歉。
雪怀根本不吃这一套,二话没说,让他也下了狱:“俗话说母子齐心,她没挨完的,你替她,也不枉她为你殚精竭虑对不对?”
雪何本以为这件事撇清了干系,没想到他母亲出狱后接着就是他,死命地哭,求着雪怀放过他,雪怀直接让人把他绑去了水牢中:“还是那句话,你多说一个字,你自己在里头多呆一年。”
这是在罚他知情不报。
老翁迟疑问道:“您真的不打算过问一下小少爷吗?若您心有怀疑,不若把他送走?”
雪怀道:“暂时不了,因为有些事情我还没查清楚。”
暂且留雪何一命,等他修到金丹期,自记忆中寻回那些自己错过的细节时,若真的,上辈子的事实如同他想的那样的话……再把他活剐了也不迟。
*
青鸟走了,任他怎么威逼利诱,也不肯说出送香囊的人到底是谁,并且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雪怀不好真把人家烤了,于是就放了它一马。
他把香囊挂在了腰上,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爹跟他倒苦水时也能耐心听下去,并象征性地安慰几句,出门遇到白迎霆,也能顺着对方的意思说几句话,而不是只是闭口不言。
云错倒是有几天没来了。
雪怀回回从深花台过来都能碰见他,碰到了,云错分他棉花糖和糕点时,他会一并跟着走一走,当成散步,也是消食。那只呆瓜猫也很喜欢他,活泼又灵巧,雪怀这么懒的人,也能打起精神去逗逗它,觉得有趣。
两个人仍然不怎么说话,初见时的那种尴尬感倒是没有了,两边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去触碰彼此的世界。好像他们只是街坊邻里,碰到了,一起走一走,这样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