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面色有些疲惫,但还是撑着精神说道:“今日见你,也是怕时日无多,再没机会见。景春说你可能在查颜家的事,我不放心。你还小,又是一个人,这件事还是不要管了,有你三哥他们呢。你三哥也是这个意思,否则早早就去见你了。”
穆清彦知道这是好意,但他身边有个闻寂雪,便是不管颜家,却还有个雪家。
“我不会贸然行事。”穆清彦没应。
长公主也没太失望:“局势越来越乱了,家里孩子我都不准他们多事。你若留在京中,也要低调些,有事就找景春。你的事,家中只景春知晓。”
“多谢长公主。”
“什么公主,你正经该叫我表姐!”说着,长公主自己也笑了:“我却占了好大便宜,有你这么个表弟,我都显得年轻了些。”
“表姐不老。”尽管有点别扭,但穆清彦还是称呼了,算得哄对方高兴些。就似长公主自己说的,只怕是时日无多。且不提她的病,这么些年,身体底子都耗尽了,已有油尽灯枯之相。
长公主精力有限,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付景春服侍着她喝了碗药,送回寝室内睡下了。
中午,付景春在园中设宴,并没旁人。
席间备了酒,付景春给他斟酒,突然问道:“你的年纪可以成亲了,陈熙只比你大一岁,明年就要做父亲了。”
“不急,过两年再说。”穆清彦对于“逼婚”,有心理准备,毕竟他到了适婚年纪,迟迟没有动静,别人总会问起。
“倒也好。皇帝时日无多,将来新帝登基,为颜家案子昭雪,那时再好好儿为你说门亲事。”
宴罢,穆清彦便告辞。
付景春亲自送他到大门处,看着马车走远,双眉才微微皱拢。
付景春没见过闻寂雪,可却从陈熙口中听说了不少,哪怕陈熙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但偶尔的神情言语,以及那两人的形影不离,令付景春隐隐有所联想。
但愿是想多了。
回到小院儿,看到闻寂雪留下的一张字,上面是个地址。原来闻寂雪今日去看宅子,且已经买到合适的,先带着高天去布置了。
穆清彦循着地址找过去,是座二进的宅院,带小花园,闹中取静。宅子不算陈旧,打扫过,这会儿便是家具摆设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买了被褥等物即可入住。
“来看看怎么样?”闻寂雪正从花园过来:“这宅子有一年没住人了,花园里花草都荒芜了,我找了花匠来,重新收拾。高天去采买被褥枕头等东西,一会儿厨房里的东西也有人送来,今晚就能住。”
“那行,我让人跟陈十六说一声,明日请他来吃乔迁酒。”对于闻寂雪的雷厉风行,穆清彦没说什么,都配合。
等着宅子里安置器具、打扫的人都走后,他说了去长公主府的事。
去这一趟,也不过是将关系点明。
真讲起来,他们两家本就是表亲,又从没相处过,感情生疏。长公主和付景春待他和善,乃因他是颜家人。听他们提及容渡的口气,姚湛容渡是早跟他们联系的,他们关系颇为亲近。
“温妃吗?”闻寂雪听说对颜家设伏的是温妃,一样惊讶:“我还以为是惠妃。”
毕竟宫里宫外,是惠妃母子最强势。
穆清彦也是一样:“既然是长公主说的,应该不会有错。早先飞仙镇的事,只是惩处了端郡王,并未牵涉到宫中温妃,不过,温妃娘家是受了折损的。颜家的事,现今不好提,只能等新帝登基再找机会。”
“我打算去接触肃亲王。”闻寂雪道。
“你亲自去?”
“不。”闻寂雪虽在京城低调,但那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神捕司可一直盯着他呢。若是知道他是雪家人,神捕司能放任他随意进出京城?
再者,他想为雪家翻案,却不打算再为国尽忠。
在他小的时候,受祖父、父亲熏陶,梦想将来继承先辈志向,做个大将军,为国守卫边关。可在家族覆灭的那一刻,梦想已经破碎,所有一切都变了模样,他再也找不回年幼时的志向。
更何况,“雪霁”活着,又有什么用?
新帝敢用他吗?难道给他一个爵位,养在京城一辈子?
倒不如当“雪霁”当年就死了。
“你说,贤郡王会怎么做?”闻寂雪转了话题:“我加了人手盯着贤郡王府,表面上平静,私下里小动作频频。‘公孙良’会给他出什么计策破局呢?”
“我看,关键在宫中的惠妃身上。那么多皇子,哪怕别人不强,但彼此制约,贤郡王也不敢乱来。不能将对手打落,就只能抓更多筹码,然而谁都清楚,筹码再多,也远不及皇帝一句话。皇帝迟迟不立储君,是真的不愿放权,还是说……他藏有遗诏?”
这是他的设想。
若皇帝没有病糊涂,就得留一手以防万一,否则皇帝真死了,太子却没立,岂不是天下大乱?
“很有可能。可惜,宫中守卫森严,有不少神捕司的人,轻易进不去。”更别提想在宫中搜东西了。
不过……
“可以把消息透出去,有人会动手的。”
第318章 遗诏
连穆清彦都能怀疑皇帝是否早立了遗诏,那些渴望得到皇位的皇子们没想到吗?他们当然也想到了,但皇宫大内探个小消息尚可,遗诏这等大事,皇帝岂会轻易告知于人?知情者,必然是心腹中的心腹。
如今闻寂雪有心搅局,令贤郡王等人更加心慌意乱。
宫外尚且如此,宫内自然更甚。
不同的是,宫内表面平静,暗流只在底下汹涌。
历来都说后宫不干政,可实际上,前朝与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某些时候,后宫一个女人可以决定前朝走向、新帝归属。
如今这后宫之内,魏皇后执掌后宫大权,但她毕竟资历浅,初入宫那几年,完全被架空,这些年尚且好些。尽管如此,宫务也要分摊给四妃一部分,也是一种暗自的默契,如此一来,有四妃制衡昔日的丽贵妃。
早前“丽贵妃”被贬为妃,虽未复位,但皇帝病重,除了皇后,也就丽妃伴驾最多。宫里不知多少人暗地里咬牙切齿骂她“狐媚子”,焉知不是羡慕嫉妒的多。
尽管很多时候见不着皇帝,但妃嫔们每日早晚都要去乾清宫一趟。
这日惠妃从乾清宫回来,见贤郡王等在屋内,便摆手令宫女们都退下。
“母妃。”贤郡王上前搀扶她。
惠妃乃是潜邸时就跟着皇帝的老人儿,年岁自然很大了。当然,在潜邸时,她只是庶妃,娘家也不如现今权势,但她有福分,早早儿得了皇子,还能长寿的活在宫里。在她上面的元后,早前的婉妃、德妃都死了,恭妃在潜邸时是侧妃呢,前头一个侧妃病死了,又补了一个,但如今位份一样也比不得她。
贤郡王捧了茶给惠妃,待她歇口气,方才问道:“母妃,上回说的事……”
惠妃自然瞧见他眼底的焦灼,安抚的拍拍他的手:“急什么,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惠妃在宫里低调,且名声不错,就是她一心求稳,凡事留个退路。越是如今关键的时候,越是不能慌。
“父皇明显偏心老十八,回事时,总是赞扬老十八。”贤郡王在母亲面前,并不掩饰烦躁和嫉恨。
肃郡王排行十八,以前根本不被贤郡王放在眼里。如今形势一朝变化,历来平庸的老十八,居然办事稳妥周全,让他难寻间隙。
“不过是块挡箭牌,没什么好在意的。”惠妃可不信肃郡王是储君人选,哪怕肃郡王以往的确是隐藏了能力野心,照惠妃对皇帝的了解,储君也必然另有其人。
“那、母妃以为……”
惠妃皱眉,沉吟良久,说道:“若说这宫内最平稳的两人,一个是皇后,一个便是恭妃。”
贤郡王闻之也是皱眉:“皇后无子,魏家也闭门谢客,显然不愿多事。恭妃……”
恭妃这人总是一派寡淡,很守规矩,皇帝不大喜欢她的性子,可其有资历,又有能干的娘家人,总不会被忽略。庄郡王性情温雅,也很有才能,只是过于优柔,争夺之心也不大强盛。
不过,贤郡王不吝多疑,万一那母子二人是伪装呢?
关键时刻,多想一想不是坏事。
“如今外面都在传遗诏,不知是真是假?”贤郡王又问。
“照皇帝行事而言,应该是真的。”惠妃点头:“若说有遗诏,想来是由神捕司看守,外人见不着。但如今的辅政大臣,应该有人知情。”
毕竟皇帝一旦宾天,需要由指定大臣去请出遗诏,辅助新帝登基。
贤郡王点点头:“我会想想办法。”
在宫外,闻寂雪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消息。
上一回神捕司欠了他的人情,想要借助神捕司办事可以,但牵涉到皇权可不行。凭他的能力强闯神捕司也没把握,何况一旦强闯,目的也达不成。神捕司的确是保管遗诏最好的地方。
不能窥探遗诏,只能分析,再盯着皇帝举动。
老皇帝似乎一直卧床,不止自己不出寝宫,所见之人也是有数的,治病的几位御医更是在乾清宫内安置,不可与外人接触。正是因此,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外界毫不知情。
但是,闻寂雪突然发现宫中有新动向。
皇宫内有佛堂,乃是后宫女眷们日常礼佛之处,挨着慈宁宫。太后在的时候,香火倒是多106" 农门神断0 ">首页108 页, ,宫妃们也就是年节去一去,不大热衷。常在其中礼佛的,多是太妃,不过现今也没几个人了。
前两日,宫内开始修缮佛堂,运了不少砖木入宫。不过,明眼人细细一算就知不对,那些用料数目不少,仅仅是修缮佛堂可用不了,倒像是要重建。
皇帝大限将至,畏惧死亡,祈求佛门庇护,在情理之中。
然而,这事儿真有那么简单?
果然,很快高天就带来了新消息:“公子,荣郡王、康郡王、怡郡王、离京了,离京前都见了宫中内侍,想来是接了旨意。”
当今分封诸王,并无封地,皇子们不办差都在京城。尽管郡王们平时不是不能出京城,但出城踏春郊游,与出远门可不同,不报备一声,很容易被扣个罪名儿。
如今局势敏感,谁敢妄动,三人既然敢离京,自然是有所依仗。
各方势力都盯着呢,不断揣度,不知三人得了什么差事。
闻寂雪却想到宫中动静,却不大敢肯定。
倒是穆清彦笑道:“佛堂都修缮了,少不得和尚,许是请得道高僧去了。”
闻寂雪摇了摇头:“皇帝还没糊涂到那个份上,指望佛法救命?那也得他舍弃皇位入了佛门。倒是……”
“丹药?”古往今来皇帝为长生而炼丹并不少见,穆清彦自然而然就想到这里。
闻寂雪点头,他的确也想到了:“那些砖瓦木料,兴许修缮佛堂只是一面,主要是修道观。若是修建道观,请道士,岂能不炼丹?”
“我听说,先帝时也曾有心炼丹,不少大臣劝诫,当今这位也是反对的。”上位者并不蠢,丹药究竟有没有用处,未必不清楚。
“死到临头,求个奢望罢了。”闻寂雪一语道破。
的确如此,眼看要死了,哪怕知晓丹药未必有用,可自古都有丹药流传,万一有用呢?兴许只是以前炼丹的人水平不行呢?或许又有好的丹方呢?
若当初元后之死有皇帝手笔,那么,如今他又如何肯什么都不做的等死。
“这次得了差事的三个人,是否有特别?”闻寂雪琢磨着皇帝用意。
皇帝儿子很多,若说肃亲王、贤郡王监国不得闲,前面还有庄郡王、端郡王、恪郡王,端郡王还在闭门思过倒罢了,其他两人呢?这其中还有其他郡王,都没挑,康郡王一直做端郡王影子,荣郡王许是有皇帝偏心。
“请和尚道士,是好差事?”穆清彦反问,自己也在思索:“皇帝想服用丹药,是好事?弄不好,死的更快。皇帝若真吃了丹药,不管是不是因丹药而死,曾办过这差事的人,都落了把柄。”
闻寂雪却想着另一件事:“庄郡王、庄郡王……他会不会是皇帝挑选的储君?”
穆清彦对庄郡王印象不深,提及这位,首先想到的是驻守边关的轶州大将军、安平侯闵岐,那里原本是雪家驻守之地。
别的不提,闵岐能驻守那一处,不仅有能力,且得皇帝信任。
恭妃是个行为死板之人,凡事守规矩,这样女子自然不易得皇帝宠幸,然而恭妃也不是不识趣,自己性情自己清楚,也不往皇帝身边凑,守住自己身边的安稳。庄郡王为其子,性情却是慈软,但能力品性值得肯定。
如今天下天平,没什么战事,一个守成的皇帝,性格软些影响不大。
仔细琢磨琢磨,皇帝还真有可能选中庄郡王为储君。一来庄郡王有那个能力,二来恭妃乃四妃之一,出身不低,三来闵家为武将之家,可镇守平乱。此外,皇帝真选中储君,自然还会有其他安排,不会一下子摆在明面儿上。
这么一对比,肃亲王越来越靶子。
贤郡王也没好到哪儿去。
甚至……
皇帝安排人去办差事,越过庄郡王,也是一种保护。
可见,皇帝为性命孤注一掷的时候,还是保留了一份理智。
以上一切,都基于储君猜测正确的前提下。
闻寂雪冷笑:“我已选了肃亲王,庄郡王只能做郡王!”
别看庄郡王性子慈和,但真要合作,并不理想。这样一位名正言顺且有安平侯撑腰的新帝,能跟他交易么?更不可能去推翻上一位皇帝的旨意,不可能给雪家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