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扇门内是另一个世界,纷忙的衣香鬓影,缭乱的粉面蛮腰,一水儿的模特已完成妆发,换好衣服,只等候秀展正式开始。
庄凡心牵着顾拙言往里走,拉起的帆布形成几块区域,最里面,造型桌上堆着瓶瓶罐罐,墙边的金属架上挂着一身衣裤,他也是要打扮的。
顾拙言莫名期待:“换上我瞧瞧。”
庄凡心没有忸怩,脱掉身上的简T和仔裤,赤裸着脊背与双腿,到架旁将衣服一件件穿上。半中式的亚麻衬衣,熨烫得不见褶皱,衣领和袖口压着一点刺绣花纹,月白色,让顾拙言联想到被他扯坏的睡衣。
扣好西裤,细直的腿包裹其中,若隐若现地露着点白净的脚踝。庄凡心刻意不管袖口的纽扣,袖管宽松,垂一截在骨感的手腕下。他拿着一块帕子,也是月白色,两手摆弄几下折成三山形。
走到顾拙言面前,庄凡心将折好的手帕塞进顾拙言的西装口袋里,露出的山尖儿上绣着浅金淡绿的月桂叶,和他衣领上的一样。
顾拙言恍然明白:“情侣装么,庄设计?”
庄凡心抚在那胸前的手向下滑,捉住顾拙言的腰,秀展快要开始了,他忙里偷闲说着最情真的话:“你把我揣起来了,谢谢你收留我。”
顾拙言刹那眼热,抱着庄凡心默了良久,待分开,他拿出一路拎着的礼物,是一瓶香水,名字叫众神的气息。
庄凡心被握着手腕喷上一点,呼吸可嗅,淡淡的乳香,锋凛的金属,沉淀后的好木。顾拙言看着他,轻声说:“秀展结束抽一天时间给我。”
“嗯。”庄凡心自然会应,“你想做什么?”
顾拙言道:“跟我回家见见长辈。”
庄凡心发愣,不眨动的眼睛泛起潮湿,眼角漫上一抹粉色,他迟钝地点头,再点一下,而后连连点个不停。
从后台出来,秀场内已经坐满七成,会展中心外的粉丝们更是沸腾许久了。前排都是男星女星,各个英俊潇洒花枝招展,媒体记者四处拍照,一排排镜头比追光灯还闪。
顾拙言陪薛曼姿落座,最好的位置,母子俩一模子刻出来的高冷,十分惹眼。期间温麟来打招呼,怎么也是相过亲的,薛曼姿替顾拙言不好意思,谁知温麟把庄凡心夸得天花乱坠,临走还特官方地来一句,请多多期待吧!
顾拙言手机振动,顾宝言发来信息:“哥,给我要一张林哲东的签名!”
庄凡心给那丫头请柬了,可惜学校有课不能来。顾拙言哪肯纡尊降贵去找小明星要签名,直接回:“没这人。”
“少蒙我,我上网看见他在现场的照片了!”
刷刷发来好几张,顾拙言对着照片找了找,看见了,无动于衷地回复:“真人就那样,喜欢他不如喜欢陆文,陆文再等会儿就红了。”
顾拙言没再搭理顾宝言,上网瞅了瞅,关于“庄生晓梦”这场秀的讨论热烈非常,一则silhouette本身就很有名,二则,裴知和程嘉树亲自宣传,众多明星捧场,三则,提前发布的部分设计图饱受好评,大众是真的喜欢。
随着现场的明星先后发布照片,网络中的热度不停增加,而冠名方GSG也达到了目的。顾拙言装好手机,距开始仅余五分钟,忽然一阵喧哗,程嘉树姗姗来迟吸引了一众注意。
身边的空位被填补,程嘉树挨着顾拙言坐下。
秀场内逐渐暗下来,U型台的两侧出入口内排着准备就绪的模特,裴知登台,对本次秀展进行解说致词,时间一到,高级成衣秀“庄生晓梦”正式启动。
前射灯打下来,明亮得不真实。整片场地的配色浅淡端庄,无花饰点缀,几根绕柱用朱红铺色,绘了繁复的仕女图,柱外,竹枝作骨纱作面,特制圆筒状屏风罩上去,朦朦胧胧,将瑰丽变成清丽。
每一处细节都美得动人,顾拙言望着纱面,想起他和庄凡心重逢那晚,他假意撵人,庄凡心盘桓不定,躲在屏风后悄悄地看他。
音乐不经意间响起,筝萧和鸣,像初春冰下潺潺的流水。模特一步一步走上U型台,踩着中线,追光灯洒落在身上,服饰的所有细节亮相给看客。
每个人都很专注,或者说都被设计所吸引,衫或裙,紧或弛,外行看色彩图案,内行看裁剪廓形。顾拙言被碰了碰,薛曼姿问他:“全部是小庄设计的?”
他答:“是,独立设计。”
服饰的花纹点缀异常出彩,哪怕是一朵云,一片花,凡有图案的地方皆无比繁复,这种精致是独一无二的,是庄凡心在过往的岁月里画珠宝设计图磨出的耐心。
而每处图案虽夺目,却严格把控着面积大小,此外是空山似的留白。剪裁流畅,面料飘垂,既有媲美英法中世纪华服的精细,也有相较古希腊服饰的自然潇洒。
顾拙言始终记得,庄凡心不足十七岁参加ACC设计比赛,最终以中国围棋为元素,棋局走势为线条,设计出一顶冠冕“白棋皇后”,夺得冠军。
他不懂服装设计,也不懂艺术,但他懂庄凡心这个人,所以他看懂了这场秀,博采中西之长,极致的风雅,浓淡拿捏得恰到好处。
陆文出来了,他是男模中最帅气亮眼的一个,服饰在男装里也称得上压轴之作。顾拙言抿着唇在座位上笑,掏出手机想拍一张,发现顾宝言发给他四十多条未读……
是不是疯了,顾拙言没点开,拍完收起手机。
一场秀没有太长时间,两侧的媒体蠢蠢欲动,都在等待设计师亮相后拍照。后台里,麦冬已经帮庄凡心化好妆,很淡,但是气色好了许多。
后台组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在短暂的时间内为每位模特补妆换衣,将近尾声,所有模特鱼贯而出,猫步踩着中线,成功走完这场万众瞩目的成衣秀。
庄凡心等在出口处,深呼吸,最后一名模特离开U型台,场内灯光变幻,他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顾拙言直直望向展台顶端,庄凡心在期待中亮相,黑发盈着灯光,月白色的衬衫有股醉后不知天在水的温柔,那一张面容叫他心动过,痴迷过,无可奈何过……此刻他远远凝望,仿似观一颗启明星。
若有似无的,座下有一些哗然,顾拙言疑惑地环顾四周。
庄凡心向前行走几步,在更开阔的位置站好,接过麦克风准备致谢。
突然间!一名记者冲上了U型台,动作又快又猛,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其他媒体人员蜂拥而上,全部冲了上去。
不足十秒,庄凡心被团团包围,数不清的麦克风挤在他面前,他有些慌,采访安排在秀展结束后,为什么会这样……
第一位记者提出问题:“庄总监,二十分钟前silhouette另一位设计师发布长文揭露,你看了吗?”
庄凡心怔着:“什么……”
不知是谁问:“你曾经念过珠宝设计是不是?”
庄凡心脑中嗡的一声,空空地看着前方,而铺天盖地的问题霎时砸来。
“九年前你曾抄袭他人的设计作品,拒不承认,是不是真的?”
“你诬陷对方有没有道歉?”
“你因为此事被学校开除,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所以才转去攻读服装设计吗?”
“你在美国差点因故意伤人被起诉,险些入狱,你还记不记得?”
“这些年你还抄袭过吗?”
“这次成衣秀有没有借鉴其他人的设计?”
……
镁光灯刺目地闪烁,?8" 别来无恙10 ">首页40 页, 南率嵌Ψ械幕┤唬芪且簧谋莆省W残牡拿嫒莶野紫氯ィぴ谠乇煌频纳笈衅『砹说囊簧掷锏穆罂朔缏湓诹颂ㄉ稀?br /> 像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声心跳。
他快要窒息,以为重回了那个夏日,“救救我”三个字如鲠在喉,直到挂断电话也没能说得出口。
庄凡心闭上眼失去了意识,而这一次,奔来的顾拙言将他紧紧揽入了怀中。
第93章 你听我解释。
高级病房里, 庄凡心躺在病床上, 暮色投射进来, 把输液袋中的药水染成了橘红。他沉睡着,冷汗一滴一滴从额头流下,淌湿了鬓角。
在急诊楼做检查时醒过一次, 涣散地眯开眼,转瞬又紧紧闭合,他是疲劳过度加上突然刺激导致的晕厥, 血压和血糖都很低, 伴随着强烈的心悸反应。
床畔,顾拙言盯着那张脸庞, 憔悴,苍白, 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成粉齑。他用纸巾给庄凡心擦汗,怎么都擦不干净, 只有干燥的纸团被洇湿。
门推开,陆文从会展中心赶来,还没卸妆, 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顾拙言问:“秀场的情况怎么样?”
陆文回答:“乱成了一锅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明星们怕牵扯,能走的都立刻走了,模特们原本等着和设计师一同谢幕,都堵在后台议论,有两位silhouette的形象代言当场要求解除合约, 还有那群挖采访的记者……
“裴知是老板,正在应付。”陆文道,“他说忙完就立刻过来。”
听罢,顾拙言起身:“帮我看着他,我去打个电话。”
他走到病房外的长廊上,打给GSG的公关负责人老徐,吩咐对方和silhouette沟通一下,一起处理当前的麻烦。
负责人回他,薛总已经吩咐过了。
顾拙言看向对面的休息室,薛曼姿握着手机走出来,对上他,说:“我联系过老徐,网上的事情尽快冷却,先保持沉默,澄清还是承认等小庄醒了再说。”
顾拙言道:“那些不会是真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薛曼姿很冷静,很客观,已经想好任何可能,“拙言,那些是真的话,无论你多爱他也要和他分手,他不配。”
顾拙言无比笃定:“没有那种如果。”
薛曼姿把话说完:“好,假如小庄是被冤枉的,不管消耗多少人力和财力,必须给他一个清白。”
顾拙言说:“我知道。”
薛曼姿问:“通知小庄的爸妈没有?”
“还没。”顾拙言有所顾虑,庄显炀和赵见秋在旅行,还带着一位老人,突然告知的话怕慌里慌张在路上出什么事情。
薛曼姿道:“网上的消息哪瞒得住,估计很快就知道了。”她上前抻抻顾拙言的西装,“别把父母想得太脆弱,即使老了,也是能保护你们的。”
她鲜少垂头丧气,此刻却叹息一声,那么精彩,倾注了那么多心血的秀展,谁能料到在最后一刻付诸东流。转念她又笑起来,拍顾拙言的肩膀:“坎坷迟早要迈过去,早一天也好,至少现在你能陪着他。”
顾拙言心念一动:“谢谢妈。”
薛曼姿拢一拢外套,准备走了,恢复成公事公办的模样:“GSG是冠名的赞助集团,你负责的,后续处理不好就回公司领处分。”
返回病房,顾拙言替下陆文,两人不说话、不动弹地盯着庄凡心的脸,许久,陆文扭开头,先沉不住气地骂了一声:“操他妈的!”
顾拙言掏出公寓钥匙:“行了,帮我回家取点东西,衣服,毛巾牙刷什么的。”
陆文接过,没多废话便往外走,走一半停住:“眼下事情多,你需要帮忙就叫我吧。”他顿了顿,“裴知虽然是凡心的朋友,但公司那摊子事儿他得顶着,估计没那么多精力。”
顾拙言说:“我知道,你去吧。”
窗外正是黄昏如火,俯瞰下去,天地间的人和车小得像一粒沙,再瞧瞧病床上的躯体,渺小的人不知承受着多大的苦楚。
手机振动不停,家里面,顾宝言和薛茂琛轮番打来,公司里,副总和广告部的人也不算消停,还有看到新闻后的连奕铭和苏望,甚至是远在榕城的齐楠……
天彻底黑了,拔完针,顾拙言握着庄凡心的手,一点点将冰冷的皮肤焐热。医生说,庄凡心已经进入睡眠,他太疲惫,并且对清醒状态感到排斥和恐惧。
裴知来了,风尘仆仆的,从事发后一直在四处周旋。他扑到床边端详庄凡心的睡态,不敢高声地问:“医生怎么说?”
顾拙言递一杯水:“输三天液,他需要静养。”
裴知犹豫道:“突然晕厥是因为今天的事……对么?”他怕顾拙言不明白,解释一句,“不是旧病复发什么的?”
顾拙言立刻蹙起眉:“什么意思?”
裴知回答:“凡心有那么一两年和我断了联系,后来告诉我是生了病,但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今天检查的时候医生有提到吗?”
顾拙言脑中有一瞬的空白:“那段时间,是不是出事后的一两年?”
“……是。”裴知揪起一颗心,“但愿他只是不想面对朋友,而不是真的生了病。”
正说着话,陆文拎着一只行李包回来,看裴知也在,有点傻地挥了挥手。这光景本是愁云惨淡,裴知却苦中作乐地笑了,骂道:“你真够倒霉蛋的。”
“我还行吧。”陆文说,“对了,有几个记者在医院门口。”
裴知说:“我知道,跟了我一路。”
眼前闪回庄凡心被包围逼问的画面,一帧帧,顾拙言反而愈发沉静。他交代道:“裴知,先说公事,成衣秀举办前凡心签过保证书,这件事给silhouette造成的损失我帮他负责,你也好给公司一个交代。”
裴知马上反驳:“没关系,我可以帮他。”
“不行,你不能帮他。”顾拙言说,“这件事已经闹大,不要用你们的好友身份帮他,你对他完全公事公办,之后,对其他人才能不留情面地秉公处理。”
“其他人”指谁不言自明,裴知懂了。
顾拙言道:“听说江回是程嘉玛的男朋友,他和程嘉玛我都会查。”他正大光明地通知,君子风范地表态,“我不认识程嘉树,但如果令你夹在中间为难的话,对你说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