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诚是很小的时候就发了誓要带家庭摆脱这种困境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在学校里也能遇上相似的情形。
他相信这不会是结局,只是更加努力地读书。最后,以全县第一的成绩毕业,顺利进入当地最好的高中,并保持了三年的年级第一。
这也是他的家人了解的全部。
父母只知道他们的儿子成绩优异,将来考上TOP2也不在话下,又比附近的男孩子都俊,穿着爸爸不合身的衣服也是走到哪儿被夸到哪儿。
他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别的,他希望自己是父母眼中完美无瑕的孩子。因为他明白,自己是他们在淤泥里挣扎生活的盼头。
至于妹妹,他更不希望她知道,他希望自己在妹妹眼里是个可以放心依赖的哥哥。女孩子被孤立只会更可怕,他不想让妹妹也有这种经历,把自己因为成绩得到的奖励基本都给了她,放假了就去她的学校溜达一圈,凭着有个帅气的亲哥哥,于晓晓人缘一直很好。
高中以后,学生们常年衣着校服。学校里的学习氛围很好,大家也没什么时间参加娱乐活动。
分数无人能望其项背,再加上一张能把校服衬得好看的脸,于诚自然而然成为所有人眼里的男神,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沉默寡言,反而显得更加高贵神秘。
他也不去什么诵读比赛的东西了,而是参加一些数学竞赛、计算机竞赛,拿了奖,学神逼格更高。
最后为了更高的奖学金,没去TOP2,选了一所同样闻名的Z大。
只是,不管多优秀,自己一直畏惧在人前讲话。
后来是怎么走上游戏主播这条路的呢?
他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哪儿来的勇气。
大概只是因为室友随口一句“这么帅不当网红可惜了”,又听说有可能赚到很多钱,所以试了试。
没想到运气极好,相貌英俊,偏又略带含蓄、不善言辞,吸引了很多女玩家的注意。
于诚的直播间渐渐传播开来。
而他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直播中,走出了当年诵读比赛的阴霾。
自己是名校学生,刚上大学就年入千万,镇上再也没人敢“同情”他们家了。
有了钱,病了十几年的父亲也被治好了。
所有人都羡慕他们家养出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
梦里走在街上,母亲扬眉吐气地走在前头,父亲含蓄微笑陪在身侧,妹妹则跟在他旁边一蹦一跳。
于诚很开心。
然而,下一刻,画面猛地一转,一张看不清的脸回头指着于母说:“你的儿子喜欢男人!”
周围响起了万千同样的声音,嗡嗡嗡嗡绕在耳边。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于诚终于从梦中惊醒。
额头上满是汗,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五点四十。
不可能再睡得着了。他坐起来,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下床。
他一直是家人的骄傲,他也希望自己一直是他们的骄傲。
但是,有时他也会觉得很疲惫。
他也希望偶尔可以依靠一下某个人,偶尔颓废一点,偶尔任性一点。
为自己活着,而不是成为一个标签,一个符号。
于诚坐在桌前,点开了微信上命名为“于家”的聊天框。
他从没想过以这么直接的方式出柜。虽然下定决心与许致飞在一起,但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可惜事与愿违,被狗仔偷拍到,随后也咬咬牙选择了公开。
他看着父母微信号的头像,分别是一朵花和一棵草。
如果,如果。
如果你们知道我的迷茫、我的软弱、我的挣扎、我的痛苦,如果你们知道我不是总能争取到荣耀,如果你们知道我并不是一直走在坦途的路上,如果你你们知道我注定要承受很多异样的眼光,同时还会因这异样的眼光连累到你们。
如果知道这一切,你们是会心疼我,还是会从此以我为耻?
第57章
“阿诚?”
回过头, 张丰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
于诚起身轻声道:“我吵醒你了?”
张丰摆摆手, 边穿衣服边小声说:“没有没有, 我睡得浅。”
徐子辉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们不用嘘着声音, 我也早醒了。”
于诚恍惚地眨了眨眼。
张丰说:“于诚, 你也不用太那啥, 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围要是有谁敢指手画脚, 我先帮你喷回去!这都什么年头了,喜欢就喜欢, 跟性别有什么关系。”
于诚:“……”
徐子辉拆台道:“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张丰一愣, 想起之前某次随口说的混账话, 面色赧然。他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道:“那时我又不知道,片面了。地图炮肯定不对!于诚我是了解的,怎么会因为他喜欢上哪个人就有偏见了?”
于诚认真道:“谢谢。”
徐子辉问:“你是在担心父母那边吗?”
于诚:“嗯。”
“虽然当时我劝过你。”徐子辉说:“但是, 天底下的父母总归最爱自己的孩子, 只要设法让他们明白这对于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会理解的。尽管很难,不过你也不用太灰心。”
于诚:“嗯。”
徐子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种事外人是帮不了的。他走上前拍了拍于诚的肩。
见状,张丰也跟着拍了拍于诚的肩,以作安慰。
室友出去洗漱后, 于诚又看了眼手机, 心绪不安:为什么还没有电话呢?
他检查了一遍话费, 又确认了没有未接来电。
怎么会?
他们不会听说以后,直接气得出什么事了吧?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于诚更加坐不住了。他简直想订最近的机票飞回家去看看。
“冷静点,想什么呢。”于诚对自己道。
现在是早晨六点半,做农活的人该起了。
于诚打开通讯录,找了一个备注为“殷康”的号码,迟疑片刻,然后拨过去。
“于诚?”
“嗯,是我。”
“咱们也好久没见了啊。话说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你知不知道我爸妈怎么样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如果母亲出了事,镇上肯定传遍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记得你那个时候震惊的表情。”
殷康跟于诚表白过,在六年级的暑假。
于诚当时脑子里都没有“GAY”的概念,头一回被男生表白,被吓了一跳。
后来,殷康没有继续读书。于诚回家时能见到他,两人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小学同学。谁也没有再提暑假里的事。
镇子里的人普遍思想保守,于诚一时想不到可以找什么人帮忙,只好去找殷康。
他不知道对方是真的gay还是年少时起了错觉,不过,如果也对男生产生过好感,多少能理解一点吧。
殷康道:“镇子里现在正在悄悄传你跟那位明星的事。我昨天晚上去过你家,你父母身体都还好,没怎么样,你甭太担心。不过他们脸色确实都不咋地,肯定是知道了。”
于诚说:“谢了。”
殷康道:“加油吧!你跟我不一样,长得好脑子也好,一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我还要忙,没什么别的事就先挂了。”
“嗯。”
殷康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感到些许伤感。
这个年纪,如果没有读书留在镇上的话,说不定二胎都有了,但殷康一直没结婚。
是打定主意一辈子单着了吗?
“于诚,”张丰端着洗脸盆走进来,说:“那你今天还去上课吗?不去的话我帮你签名。”
于诚说:“不用,我去。”
“真的要去?没问题吗?”张丰不放心道。
“没有问题。”于诚说。
父母知道了,并且身体没被气出病,这就已经值得高兴一下了。
母亲是个暴脾气,如果到现在还没打电话来兴师问罪,八成是不会再打了。
估计会等自己回家,当面问个清楚。
想回家,最快也要端午节。在那之前还有大半个月,自己不能一直颓着。
于诚打起精神,正常洗漱吃饭,然后跟室友一起去上课。
风口浪尖上,对于许致飞来说,最妥帖的做法是暂时隐匿行迹。
“许哥,您理智一点,现在搞个校园行,完全帮不了于老师,只会在网上引起更大的讨论啊。”赵东说。
“他一个人在学校,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目光。我必须过去,至少,我可以帮他分担这些目光。”许致飞坚定道。
赵东拗不过,只得照老板的吩咐做。
许致飞的工作室立刻同Z大联系,双方约定三天后在Z大举行“校园行”活动。届时,许致飞会先在学校的大堂里分享自己这几年来在娱乐圈的经历,随后由学生陪同参观学校,访问几个学生社团,并会在现场一展歌喉。
确定好各项细节,学校在当天晚上开始宣传“校园行”活动。
“校园行?”
许致飞并没有跟于诚说,于诚还是从学生会的张丰那里听说的。
他打电话问许致飞是怎么回事。
许致飞道:“不是有很多人看不惯咱俩吗?既然这样,我偏想让他们看到,秀给这些人看。”顿了顿,他问:“你愿意吗?”
“反正已经公开了。”于诚看了看周围的人,道:“你说的对。看不惯就看不惯吧,有本事别看!”
许致飞问:“你现在在宿舍吗?”
“啊?”怎么话题转这么快?
他回答道:“没,我正跟室友在校门口的餐馆吃晚饭。”
“OK。那先挂了,你好好吃饭,吃慢一点。”
于诚:?
放下手机后,张丰笑着说:“认识你这么久,你刚刚是最霸气的时候了。”
于诚不解:“霸气?”
“对啊,”徐子辉笑道:“就是说那句有本事别看的时候。”
“唔,”于诚也半低着头笑了,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用“霸气”两个字来形容。
“大概是因为我确实想不通吧。”于诚道:“凭什么只是喜欢一个人,就要无故承受很多东西呢?”
他想起殷康,比起自己,殷康是个很平凡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因为平凡且善良,所以没法去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同时也不愿娶一个女人。
于诚发现一个悖论:如果不善良,就可以欺骗一个女人,从而过上跟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如果善良,却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想要摆脱这样的困境,必须有天赋,必须有努力,同时还得有一点运气。缺一不可。
仅仅因为喜欢上一个同性别的人,凭什么就要承受这些呢?
“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徐子辉叹一口气:“为什么有人出生就是残疾,又为什么有人有一个染着赌瘾的父亲呢?身而为人,我们没办法做太多,只能努力使自己过得更好一些。至于那些不幸的人,除了报以同情,又能怎样?”
张丰没有类似的体验,却也不由跟着两位室友惆怅起来。
“我的错,”于诚说:“吃饭就吃饭,怎么一个个都感伤起来了?来,感谢上天,让我们足够幸运。”
“没错,”徐子辉说:“感谢上天!让我们不仅健健康康地活着,还能坐在这里,一起潇潇洒洒、相知相遇。”
三人举起手里的啤酒,酒瓶碰撞在一起,饮个痛快。
吃完饭,于诚排队去结账。
徐子辉一沾酒就醉,两瓶啤酒下肚,竟然已经神志不清了。张丰扶着他,站在旁边等。
快要轮到自己时,张丰叫他:“阿诚!”
于诚疑惑地偏头,张丰头一甩:“门口。”
店家的门帘外,一个英俊的男人倚着路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的方向。
旁边还站着两个保镖,不让人靠近。
Z大的学生身上大多有一股傲气,少有强行凑上去的,总体秩序还不错。
于诚镇定地结完账,问室友:“你一个人能把他带回去吗?”
张丰说:“必须可以!你去找男朋友吧,不用管我俩。”
于诚清咳一声,笑着道谢。然后在许多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向许致飞走去。
第58章
许致飞在Z大附近买了一栋公寓。
“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许致飞翘了翘嘴角:“五一节当天。”
“买公寓就算了, 反正是你的钱。校园行活动, 为什么不先问问我?”于诚问。
许致飞反问道:“我要是问了你, 你会同意么?”
于诚哑然。
如果在事情定下来之前征询自己的意见,自己肯定会阻止的。
许致飞满不在乎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某些粉丝看到我‘一意孤行’, 受不了脱粉呗。反正那些女友粉也留不住,爱转黑就转黑吧。”
“倒是你,你家人那边有消息了吗?”
于诚摇摇头。
许致飞从背后圈住于诚,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有什么苦水只管冲我倒。不论发生什么,我总是在的。”
于诚抿了抿唇,点头道:“嗯。”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于诚挣了挣身体,许致飞松开他。他转身看着许致飞说:“我打算端午节小长假回家一趟。我爸妈肯定知道了, 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端午节啊…”许致飞默默念着。
端午节的前一天晚上有一个重要的年度盛典,是由广电总部举办的。他这位公开出柜的艺人, 在娱乐圈的前途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官方态度。
“我陪你一起回去。”许致飞说。
于诚摇头道:“不,你别去。如果我爸妈完全不能接受,你去了也只是火上浇油。更何况, 你一个众人瞩目的明星, 到时候万一闹出什么事来,就又直接上头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