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我只怕我等不到他……”说着,拓跋焱竟是释然道:“这下一千年、一万年,也可以等了。” 肖山马上表情就变了,盯着拓跋焱看,拓跋焱朝肖山道:“他会回来的,是吧?他朝你说了什么?” “你会等到他的。”肖山低声说。 陈星眼眶发红,走上前,紧紧抱住了拓跋焱。 “准备分魂法阵罢。”项述说,“拓跋焱,有失必有得,你这一生,从此也与天地共存,拥有无限的光阴,去体会人的喜怒哀乐。” “还不一定呢。”温彻说,“那杀千刀的尸亥本来也与天地共存,架不住他自己找死,还祸害旁人,罢了。” 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却带着少许苦涩之意,谢安沉吟不语,叹了口气。 世人都道长生之好处,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晖,又何尝不是一种久远的寂寞?当曾经相识、相爱、相许的人都逐渐离世,就像失去了姜瑶的牧神王亥,终其几千年的光阴,不过是折磨罢了。 “人生苦短,”新垣平道,“却也正因苦短而快乐,不过我等是无法再明白了。” 众人各自散开,拓跋焱与陈星抱了一会儿,拓跋焱抬手,摸了摸陈星的头,说:“真奇怪,有时候我总觉得,我什么时候当过你的护法似的……武神,你别生气,我就开个玩笑!” “谢谢,”陈星低声道,“拓跋焱。” 项述说:“对不起,拓跋焱。” 拓跋焱:“?” “开始罢!”温彻说,“赶紧干完活回去了!” 新垣平说:“要分蚩尤的魂,须得在地脉交汇点上,说不得还需再辛苦一小会儿。项述,麻烦你们了!” 陈星点了点头,新垣平化为蛟躯,谢安命人取来法宝,众人分了。拓跋焱说:“我将它封在流云真玺上罢。” 大伙儿于是议定,新垣平载着魃王们飞走,项述与陈星目送,青蛟消失在天际。 “要是早点认识新垣平前辈,”项述说,“也不必天天骑着马到处找你,奔命个没完了。” 陈星还在为拓跋焱伤感,听到项述这话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你要讨回场子么?”陈星说,“我追你也追了!” 项述走到不动如山前,一手按在剑柄上,想了想,说:“从敕勒川到平壤那段你没追。” 陈星:“……” 那一天,淝水之战结束之后,神州大地万灵阵再启。 地脉交汇之地,北斗七星的各个点上焕发出强光,天地脉再次温柔地短暂相连。 匈奴阿克勒王长子,摇光魃王由多祭起白虎幡,引动天地灵气。 开阳,鬼王立于哈拉和林石塔前,拈起狰鼓,朝向天脉。 司马玮持驺虞幡立于阴山之巅,拓跋焱以流云真玺定洛阳,王猛持天罗扇定长安。 温彻持落魂钟立于会稽,新垣平持沧浪珠立于襄阳。 项述与陈星手按不动如山,天地脉中灵气涌动,幻化出分魂法阵符文,开始朝着世界扩散,这一刻,神州大地成为了封印蚩尤的法阵,两魂在痛吼之中,被分为七块碎片,接连送上天际。 “啊!”陈星抬头看天脉,惊讶道,“心灯!” 天脉中,心灯光华接连一闪,每一枚被送走的神魂碎片,都被心灯再加了一道封印,转眼间沿着天脉飞过千里之遥,进入各魃王身体,再顺着被送到法宝之中,七件法宝同时一闪,完成了在阪泉之战的三千年后,对兵主蚩尤的重新封印。 建康,皇宫平台。 晋帝司马曜抬头看天,不禁道:“哟,哇,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一会儿刮风下雨,一会儿电闪雷鸣,转眼间又晴空万里,突然天黑,又突然天亮,还时不时闪光,眼睛都差点瞎了!” 濮阳在司马曜身后笑道:“这是三千年一遇的祥瑞之兆,陛下,根据这天象推测,驱魔师们一定赢了。” 司马曜怀疑道:“当真?” 与此同时,一名内侍慌张道:“赢了!淝水一战,苻坚败退!百万大军兵败如山倒!” 濮阳惊道:“哪儿来的消息?这么快?” “刚刚外头,来了只会说话的鸟儿,突然说的。把我给吓惨了……” 司马曜顿时跳了起来,疯狂大笑,喊道:“谢安!谢安!” 谢安一脸呆滞,正在家中与王献之下棋,司马曜已与众大臣冲进来。 “赢了!赢了!”司马曜大喊道,“赢了!你说的没错!” 谢安麻木地被司马曜往外拖,两人一同绊倒在地,王献之先是大喜,继而大惊,忙道:“陛下使不得!他腰不好……咦?” 只见司马曜手里拿着一只木屐,在门槛前摔了一跤,众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又一年建康,秋高天阔。 长街十里张彩,谢安召集全驱魔司,齐齐施法。 那一天,“天女散花”之术飞花处处,秋日建康红花万朵,落花足足将近一个时辰。冯府以锦带、丝帛装点,王、谢、朱、张、陆、顾全部到场。 这是驱魔司自成立后的第一场婚事,冯家在厅堂中扯开万里江山锦绣图卷,新郎冯千钧一身锦袍,依旧作武人装扮,新娘顾青则穿一袭绣有凤凰百鸟的婚袍,盈盈来到堂前。 冯千镒坐在高堂之位,微笑看着弟弟与弟媳。 “铺——毡——”礼宾唱道。 “共牢——” “却扇——” “拜堂——” 陈星与肖山、拓跋焱竖着耳朵,等到礼宾唱出“闹房——”时,当即一起冲了进去,大伙儿协力把冯千钧抬走了。 “哎!”顾青道,“冯郞!” 数人骑在冯千钧背上,冯千钧不料被按着,狂叫道:“等等啊!我还没揭盖头!” “你们又做什么?”项述与谢安正说着话走来,见他们正使劲闹冯千钧,不禁皱眉道。 陈星马上道:“没做什么!只是好奇他到底有没有九寸!” 冯千钧:“我……你!天驰!” “你自己说的!”陈星说道。 肖山与拓跋焱本来骑在冯千钧背上按住他,一见项述来了便跑了。 冯千钧谢天谢地,拉好裤子,说:“还好项兄弟你来了……” 项述却抱着胳膊,一步过去,也跨坐在冯千钧身上,面无表情道:“你什么时候朝星儿说这等话了?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 冯千钧大喊道:“救命啊——” 宴席一侧,鬼王与司马玮各自坐着,面无表情,还在等拓跋焱。 “你成过亲么?”司马玮朝鬼王问。 “忘了。”鬼王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朝司马玮问,“你呢?” 司马玮若有所思,说:“应当是有的,这几日里,我查了下生平事迹,有过夫人。” 鬼王“唔”了声,说:“我认不得如今的字,看不懂,过段时日,还须找个先生跟着学学。” “王猛呢?”司马玮说,“怎么不来?” “他又不认识他们,”鬼王说,“回去找苻坚了罢。” 陈星在隔壁另一桌扔了枚花生过来,司马玮与鬼王便马上一起转头,都试着去接那枚花生,最后鬼王衔住了。 陈星还要扔,项述说:“别玩了,吃罢,吃完赶紧走,吵得头疼。” 肖山与拓跋焱各拿了个唢呐对着吹,项述都快被吵疯了。 陈星说:“你就是想回家去,再不聚聚,以后能见着的时候都少啦。” 项述说:“那你与有九寸的人聚去罢。” 陈星说:“你不也有九寸?我看还不止呢。” 项述说:“你又知道?” “我现在给你量量……”陈星按着项述就要摸,项述马上道:“别闹!” “怎么这么自觉?”陈星抱着项述的腰,笑道。 皇帝过来了,陈星马上放开项述,竭力憋出点大驱魔师的气势,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来看看新任的大驱魔师。”司马曜难得主动来参加一次成婚之礼,说道,“两位好啊。” 陈星站着行了个礼,项述这个时候实在不方便站起来,莫测高深地朝司马曜一拱手。 “大单于当真要走了么?”司马曜也不介意,在一旁坐下,毕竟项述也曾是国君,又道,“陈先生这大驱魔师也不当了?” 项述答道:“不过随便走走。冯千钧也并非大驱魔师,只让他代管着,过得几年,待新人学起来,便也传下去了。” 司马曜点头,叹道:“两位一定要回来啊。” 陈星答道:“肯定的,为陛下找到生发灵药就回来!” 司马曜马上道:“那很好,那很好!”接着又起身,说:“我看看谢安去。” 项述只是坐着,又瞥了陈星一眼,陈星把手放他大腿上,随手摸了下,今天项述袍穿了白色的武裤,丝绸段子滑滑的,摸起来很舒服,胸膛上裹着的绸缎武袍也总忍不住让陈星想摸摸或捏几下。 “下去了吗?”陈星问。 项述凑近些许,在陈星耳畔威胁道:“方才下去了,你一摸又起来了。” 陈星侧头看他,舔了下唇,说道:“你一定不止九寸。” “待会儿让你用自己来量量有几寸。”项述又道,“教你量足三天三夜。” 陈星:“……” “差个慕容冲没到,”谢安有点唏嘘,朝冯千镒说,“不然人就算真齐了。” “与他也不熟。”冯千镒说道,“清河倒是请了的,没有来罢了。” 满厅正热闹时,谢玄忽然匆匆进来,看了眼,越过宾客,朝司马曜说:“陛下?” 忽然间,厅内纷纷安静下来,谢玄声音不大,前来参宴的满堂宾客,却听得一清二楚。 “苻坚崩了。”谢玄轻声道。 太元十年,淝水之战后,慕容冲整军,收敕勒川鲜卑旧族,平幽州一地,攻陷长安,大败秦军,称帝于阿房宫,继大燕之正统。 是年,苻坚逃离长安,败于姚苌之手,落俘。 八月廿六,苻坚被姚苌缢死,大秦分崩离析,诸胡各散,北方重陷四分五裂,或回往敕勒川,或据地为王,苻丕于晋阳即帝位。 同年,冯千钧成婚后,谢安一病不起,数日后咳血而亡。 晋举国哀痛,谢安获“文靖”之谥,发丧当日,江南一地四百万百姓涌入建康,司马曜亲自扶灵,悲痛难抑,葬于钟山。 驱魔司举司列匾:万世恩师。 建康满城哭声,灵枢缓慢前进,一人戴着斗笠,手上戴着四色玺戒,手里提的一双木屐只剩一个,好奇张望,唏嘘不胜,感动得老泪纵横,正是谢安本人。 谢安蹑手蹑脚正想离开,一回身,险些撞在自己侄女谢道韫身上。 谢道韫抱着手臂,面无表情。 谢安:“嘿嘿嘿。” 谢道韫:“快来看一看啊!谢大人根本就没有死……” 谢安赶紧捂住谢道韫的嘴,把她推到箱里,说:“叔得走了!还给你磕头不成?别闹!” 谢道韫眼眶通红,忽然抱住谢安,哽咽不已。 谢安笑了起来,摸摸谢道韫的头。 傍晚时分,一声清啸响彻山林,谢安背手,驾驭飞剑,破空而去。 是年,深秋。 陆影坐在鸣沙山下茶棚中,将信折上,附了一张小小丝笺,分作两封,又在内里放上两片树叶,写上“肖山启”与“拓跋焱启”,交由过路驿使送走,再持一根木杖,跟随商队,走向更西方。 暮秋节前三日,肖山回到敕勒川中,继任匈奴单于之位,这一年的暮秋节隆重无比。 这天清晨,肖山正升帐接受祝贺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喊,所有人忽然齐齐转头,下一刻,全部涌了出去,将肖山扔在匈奴王的帐篷里。 肖山:“???” 肖山也跟了出去,只见项述正在敕勒川外拴马,陈星则将马车上带来的南边的货物分给族人们,笑道:“我回来啦!” 肖山登时大喊一声,冲上去,骑在陈星腰间,搂住了他。
定海浮生录——非天夜翔
作者:非天夜翔 录入:0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