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瑶!」他摇晃了一下,终是撑不下去,往我身上靠著,我才抱住他纤细的腰只,他又无力的跪下,连我身上披的袍子都扯落了。
「琴官怎麽没穿衣服?会著凉的,快让祺哥儿给你拿件衣服穿上。」湘瑶让我搂在怀里,却虚弱的冲著我笑。
「净操心我干什麽?到底怎麽了你?说倒就倒了。」我心疼死了,把湘瑶的脸亲了又亲,又把自己脸蛋往他额角磨蹭著,「为了华星北伤心,根本不值得的,有我就够了好不好?我爱你就够了,这世上我永远永远只爱你。」
我喃喃地哄著他,「琴官不像那些老爷,我不会伤害湘瑶,我们谁都别爱去,你爱我,我爱你,我们有彼此就够了。」
湘瑶伸手抚摸我的脸,就像平日摸著我脸蛋那样微笑著说:「嗯......好嫩好嫩,我的琴官......好嫩好嫩......叫你怎麽能懂呢......」
「湘瑶!」
他就笑著晕过去了,吓的我失声尖叫,「不要丢下我!湘瑶不要丢下我!」
华风云一个箭步把我拉开,顺势将湘瑶接进怀里,将他抱上了床,又转过身来将我袍子拉拢,「冷静一点,他没事的,一时悲愤过度,晕倒而已。」
「你干嘛对他说那些?你伤了我湘瑶的心!都是你!都是你!」
我对湘瑶的感情没人能懂。
如果一个人,同时能够爱著他爹娘,爱著他兄弟,爱著他姐妹,爱著他丈夫或妻子,爱著他孩儿,爱著他所拥有的一切,那麽我对湘瑶的爱,就是把那所有的爱全部给加在一起,不,是乘在一起,还要更多。
没了爹娘或许还有兄弟,没了兄弟还有姐姐妹妹......反正人总是有个什麽的,但我却只有湘瑶了。
可他们都在伤害我的湘瑶。
「我不跟你!我一辈子死也不肯跟你、跟任何人!你和华星北是一样的!你和张云鹏是一样的!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我竟敢伸手去推华风云。
华风云一把抓住我双手,用他浑厚磁实的声音缓缓说:「冷静下来。」
我还是闹,「什麽从今再没人给我委屈受了?就你给我委屈受!你伤了湘瑶就是给我委屈受,我恨你,跟恨华星北一样恨不得你去......」
那个死字还没说出口,华风云那双冰冷的眼就镇住了我,「够了吗?」
真要命!我在他面前怎麽老是失态?要换了别的老爷我才不敢呐!
「请大千岁恕罪,琴官该死。」
「琴官......」华风云把我拥著,轻拍著我背,「不是让你叫我风云吗?」
「对不起,我......」
「嘘,没关系。」华风云用指尖勾起我下巴,让我抬起头来看他,「别怕,湘瑶没事的,你一时慌了,要泄火也只能往我身上泄了不是?」
华风云还是从容不迫,尊贵气度在一举一动间流露,我搞不懂,他怎麽可以忍受一个戏旦这样对他?
「我是慌了......我的湘瑶比什麽都还重要。」
他叹了很轻很轻的一口气,「原来你心里.....」说到一半顿然止声摇头,眼底忽然那股子杀气连老虎见了都怕。
他好像极力刻制著什麽,深呼吸几次又接著说:「罢了,我先走了,待会我让人过来看看『你的』湘瑶。」
他放开我迳自出了门,我看著他高大宽厚的背影,竟觉得有点落寞,心头也微微痛著。
转开眼,我往湘瑶身旁窝著,搂著他把头靠在他耳旁,窃窃私语般告诉他,「湘瑶......醒醒啊,睁开眼睛看我,是琴官......我想我有点发疯了......湘瑶,你爱华星北是什麽感觉?......你怎麽知道自己爱著一个人呢?......湘瑶,我想我只会爱你......」
湘瑶眼睛还是闭著,轻蹙眉头,没有回答。
一曲吟到断肠时12
祺哥儿也是疼湘瑶疼入骨子里了,湘瑶晕倒时,他在一旁忍著没有出声,等华风云一出门,看我窝在他身旁,只怕我压著了他,连忙劝阻著:「琴官起来,别压在湘瑶身上。」
我们哪天不是搂搂抱抱的?湘瑶和我都怕冷,更怕这个冰冷无情的人间。我们像狗儿一般嗅著彼此的味道,对著脸磨蹭磨蹭著鼻头,心就安了。
「可是湘瑶的手好冷,祺哥儿一齐上来,我们给他渥渥身子。」
祺哥儿和我们主不主仆不仆的,他像家长似的管我们。我们还经常窝在一堆,拿大被盖了头,听祺哥儿说鬼故事。
「让你别压著他,你还更能缠了!」祺哥儿无奈的骂著,他就会穷紧张,老是怕我和湘瑶不会照顾自己。
我不管,湘瑶是我的,他伤了心,正需要我抱抱。
「祺哥儿来给湘瑶和我抱抱好不好?」我还是把头窝在湘瑶颈窝,也没抬起头来看祺哥儿,闷著声,初生狗儿呜咽似的哀求著他。
「哎!琴官怎麽老长不大?」
祺哥儿念了一句,走出去跟丫环吩咐了几句话,不知丫环跟他抗了句什麽,他又回来气的跺脚,却是什麽都没说。
他也知道我不算什麽正经主子,张爷拨过来的人有几个像是不大瞧得起我们,尤其是看过我挨张爷揍的。
下人们我也不愿去管,瞧不起我们的多著了,张爷的人还算节制,当著面是不敢太给我们难看的。
「这世道......这世道......」祺哥儿往床罩坐下来,摸摸我头发,叹息许久,终於连著我带湘瑶一齐拥住了,「真难.......」
我想他指的『难』应该不是一齐把我和湘瑶抱住吧?
我们一家有三口。
每次这样想,我就开心一点,爹娘走前我一家也是三口。
「爹......娘......湘瑶......祺哥儿......娘......」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叫谁呢!
祺哥儿不觉得怪,只是一下一下拍著我,拍著湘瑶。
华风云的动作还真快,过没多久,我还赖在湘瑶身上时,来了一整票人马。
给湘瑶看病的有五个,给我裁身量的有三个,他们都带了几个徒子徒孙,赶戏似的一股子过来,另外有几个自带著登天梯拆下我广寒宫招牌,这些是待会要回去的。
要留下来的有七八个守门的汉子,带了刀像门神似的,打了招呼自往门外站去了。
另外一个看来清秀斯文的年轻人,带著两个小丫环指挥著众人,那男子来了先打个揖,「华樱给公子请安,往後公子有什麽不顺心之处,尽管交待我去办。」
说话倒像唱戏。
我没注意到,他自称是『我』,不是『小的』,或是『奴才。』
「这儿倒不用你操心,我有祺哥儿。」
「华爷说了,刚进园子时看著几个家丁大摇大摆的,拿著珠宝玉器像是偷东西,分明欺负主子不管事,只怕是因为公子年纪轻,镇不住,不知受了委屈没有,要我来给您整整家风。」
真得了!我是什麽东西呀,还跟人家讲究什麽家风呢!
祺哥儿倒趁了心,松了口气,居然还合掌说道:「阿弥陀佛!总算有人想到照看的周全些!」
「祺哥儿,已经满园子人了,我们不需要谁照看的。」
「嗳,你不懂。」
祺哥儿竟推著我量身去,自个儿在一旁和那个华樱说起话来。
「......金银珠宝、古董奇珍,也不知偷了多少去,七个葫芦八个瓢,按了这头浮那头......」
我一旁听祺哥儿叨念,一边想起,人家看不起我们,或许更看不起祺哥儿,他们眼中奴才的奴才,比他们这些大爷的奴才要低一点。
「......琴官夜里陪客回来得补补食,厨房里老叫不到人,只好给他随便弄个面什麽的......」
原来我夜宵都是祺哥儿亲手弄的吗?......难怪我瘦......祺哥儿真不是下厨的料。
那华樱一边听一面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几乎看不出的怜悯,祺哥儿说著像是也有点伤情,低声说了句:「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怎麽照顾自己都不懂......」
唉~他老把我当孩子干嘛呀!祺哥儿不过才长我几岁,还自以为他多老成了呢!
......祺哥儿也累了吧?
整天张罗我和湘瑶,下人不服他,我又任性,湘瑶淡淡柔柔的管不了事,这园子亏了他守到现在,要压著那上百个从定南将军府里出来的大丫环、管事人,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珠儿回去千岁府里调几个管库房的老嬷嬷来,把柳公子收著的东西点清造册,三天内清帐给我。倩倩出去请众家丁到前院集合,就说是大千岁有话吩咐。」
柳......柳公子?
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我,知道我姓柳的根本没几个,怎麽华风云倒知道了吗?
华樱有条有理的吩咐完,从容走过来,倒有几分华风云的架势呢!
他鞠了身子後说,「柳公子,您这园子能否让我待上个几天,华爷说了,就是要给您找新居也没那麽快,那些欺主恶仆都得裁了,善心的下人也是有的,留著好好犒赏一番,往後跟了您的人虽少,却也够了。」
「不行不行!」我吓的连声拒绝,「张爷的人怎麽动的了?给他知道还以为我不把他放眼里呢!」
华樱倒惊讶的说:「华风云告诉我,说你是再不接客了。」
他就叫华风云『华风云』,我留了点意,可也没言声,这世上很多事都别太认真,要不就会像湘瑶一样,总是带著忧郁。
「那是你家爷还新鲜,等他腻了我,谁知道又是个什麽光景?现在得罪张爷,到时张爷可要整治我了。」
「华爷不是那种人......」
哈!天下乌鸦一般黑呢,这华樱看来聪明,怎麽也是个糊涂虫?
我想起华风云那张冷漠无表情的脸,又想起他搂著我说:『爷就是你的天,从今後你就在我庇护下了......』
那时候他是微微含著笑意的吧?
胸口突然好紧好痛,我想到我的『天』,终究会跟别人一样远离,就觉得好无力,为什麽我是这样的身份呢?只能跟人露水相逢,却无法奢望永远......
什麽呀?!什麽永远?我才不想要那种东西!
跟一群疯子在一起久了,我怕自己也要发疯。
「总之,我跟张爷情份不同,老爷们中就他有资格介入我的生活,就算华风云比他还有权势,张爷人我也万万不愿得罪,你回去就这麽回你家千岁吧!」
祺哥儿和华樱都有点糊涂了,我脸上表情七十二变的,又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倒显得真是个孩子,闹别扭的孩子。
祺哥儿自是不知我在轿上曾给华风云什麽样的承诺,华樱可能却从华风云听了什麽,思量片刻,认真的说:「华风云的人你还不了解,他看承诺看的很重,既然他说过要庇护你,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无可抑止,笑的眼角飘出泪花。
「一辈子?哈哈哈......一辈子?......华樱,你当我傻子还是疯子?我会相信自己能拥有什麽一辈子的承诺?......哈哈......」
华樱秀朗的眉皱起来,眼中转过的神情有悲怜有忿怒,那悲怜是为他主子不能赢得美人芳心,还是为我,我不管,可那忿怒最好别冲著我来。
湘瑶醒过来没有还不知道呢!外头叫的大夫哪有宫里的高明,华樱要恼羞成怒一走了之,湘瑶怎麽办?
「对不起呀华樱,我不是让你难做人,下人也有下人的苦,他们就偷东西又怎麽样呢?或许他家有妻有子有九十岁病了的老母,自是比我们更需要那些珍宝;又或许他身上不舒服,并不是存心偷懒不做事......」
「又或许是柳公子和另一位公子太软了些,让祺哥儿处处滞碍难行,做公子的奴才真简单也真难。」
「嗳!」我急了,他怎麽非整治张爷的人不可呢?「祺哥儿不是下人,我们是一家人,你是大千岁家的奴才,赶紧回去侍奉你那位好侍奉的主子,我这儿可是小庙留不了大神。」
华樱斯斯文文的笑了,「柳公子若不愿我插手家事,我当然不会任意而行,华爷也说过一切总要让你顺了心才好,那麽我稍事整顿也就罢了,只是,容我告诉柳公子一件事......」
华樱脸上的笑泛开来,「我不是大千岁家的奴才,而是华风云远亲,我们家世代帮办後宫事务的,勉强算,只有我爹能算皇上的家奴。」
有...没...有...搞...错......!!
华风云把他远亲送到我这里来干什麽?
虽然那远房不知远到哪儿去了,皇帝也有乞丐亲家。
但皇帝的乞丐亲家就是抬抬脚也比我的头高呀!
「我说华樱,华风云他......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呢?」我指指自己脑袋瓜子。
一曲吟到断肠时13
「什麽意思?」
「华风云呀!」我荒谬的摇头,「他把我当谁呀?不过是风尘戏旦罢了,人人都可以踩上几脚,他以为我是什麽?我很知道自己身份的。」
华樱悲怜似的看著我,「柳公子......人间还是有温情的。」
有,我相信,不过我就只相信祺哥儿和湘瑶而已。
其他人的温情都是假的,看似温柔多情,其实只想著扒光你衣服爬上床,要是到不了手,那温柔多情就没了,山里的豺狼虎豹都没有『人』能这麽狠心毒辣呢!
华星北对我的好,难道是真的吗?
呸!
去年他要湘瑶的时候,多感人呐!冬天里下著大雪,他一下朝赶著上戏园,说是他一早起床亲自挑了药材,又亲手炖的药汤,一路上亲手捧著,到了湘瑶眼前时,华星北自己都有点伤风的样子,还耐著性子一口一口哄著湘瑶喝那浓稠的苦药。
他可是龙子龙孙、金枝玉叶,那麽做小伏低的,要叫湘瑶不动心也难吧?
然後湘瑶真死心踏地跟了他......
换来个万劫不复。
我对刘彤没别的批评,那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真的要去爱人,不过是自己都不明白,那爱其实会很短暂。
所以我只会说刘彤滥情。
而华星北,他存心征服一个人,打猎似的,等猎物到手,兴奋刺激感过了,他就要去找下一个。
所以我才会说他禽兽不如。
华星北的下一个是我,华风云的下一个又是谁?
我要信了他,让他哄走了,那将来伤心晕倒的就是我。
唉~上床可以,要上当就太难过了。
「华樱,温情这种东西,只有拥有过的人才有资格相信。」我淡淡的笑著,一点都不悲伤,「可是无情这种东西,我天天都在嚐,湘瑶天天都在嚐,祺哥儿天天都在嚐,你说......如果你是我,会去相信华风云吗?」
如果你十岁入戏班,师傅照三餐打。
如果你十四岁卖身,哭叫著求饶,到晕过去,老爷还是不肯住手。
如果你从那之後夜夜床上让不同男人压著,总是晕过去,独自清醒过来面对每个清晨。
如果你上了花选老爷竞相捧场,出了门,让妇人照著鞋子吐口水。
如果你经常饿著肚子只怕让人操的把饭都吐了出来。
如果你看著湘瑶孤单落漠的身影,看著他美丽而悲伤,看著他爱的激烈又压抑,看著他欲哭无泪的脸庞......
如果你是我......告诉我,你会相信人间有温情?
我微笑著看华樱,华樱却笑不出来,贵族公子哥儿,就算是远枝,就算在皇室里只是个帮办,恐怕听也没听过有人过著我们的生活。
他们看到了奢华的广寒宫,看到我跟湘瑶一身精致衣赏,看到我们的灿烂,却没有看到灿烂之後的灰烬。
夏虫不可语冰。
我摇摇头,「唉~别听我胡说八道,告诉大千岁吧,我们怎敢留用皇室的人?传出去他名声可要毁了,玩戏子的人多著呢,哪个会跟我们平起平坐?......」
我一边说,华樱一边学我摇头,也不知是什麽意思?
「华公子,病人醒了。」一个跟著大夫一起来的男孩子跑过来禀报。
我连看都不再看华樱一眼,匆忙拉著袍角往湘瑶床边跑。
「湘瑶?湘瑶?」
他让人压著,却挣扎的想坐起来,看来还是不大清醒,声音里带著恐惧,「放了我!如今我不再卖了,老爷放了我吧......」
「公子身子还不大安好,再躺躺吧?」旁边七手八脚的,人人都要他再躺下来。
「求求您,放了我......」湘瑶却拼命去推那些想帮他的人。
「别这样压他!」我心疼的吼了一声,赶紧跑过去推开众人,「湘瑶是我,是琴官,别怕了,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