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不安地端坐了两个多小时,当飞机终於停在HK新机场时,闵晓晨内心的恐慌和无措达到了顶点,他都不晓得该如何过关,甚至如何取回自己的行李。
一个人孤独地愣在人潮涌动的繁忙的机场大厅,心一点一点地坠落,头慢慢低垂下来,双眼只是盯著自己的脚尖长时间地发呆。
"请问,是闵先生吗?"
忽然听见有人询问自己,闵晓晨慌忙抬起头,却是陌生的年轻男人。
"是,......是我。"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少爷正在开会,由我负责来接你。"
浓重广东口音的普通话,令他听得有些含糊。
仿佛电视剧一样的情节突然地就发生在了面前,闵晓晨好像木偶般跟著对方走出机场,然後坐进只在电视里见过的豪华轿车,心里忍不住想著,就算半路上这个男人把他卖了,或许自己也真会傻呵呵的替他数钱吧,──这样一幕荒谬的场景。
车子平稳地停靠在看上去十分昂贵的酒店门口。
"已经帮你订好了房间,少爷说晚上会议结束後他就会来这里找你。"
果然又是包养的措辞和方式,闵晓晨突然就这样低低笑出声来。
然而听话地守候在看得见风景的套房里,却在第三个灯火通明的晚上,也没能看见秦渌铭挺拔的身影。
那种如同被主人丢弃的宠物一般颓丧的情绪,逐渐地压倒过来。
"先生,您的晚餐......"
伴随著轻轻的敲门声,是服务生礼貌的话语。
"对不起,这些我都不要了,谢谢。"
完全没有胃口吃东西,闵晓晨打开门歉意地朝对方笑了笑。
"先不要拿走,统统都送进房间。"
熟悉低沈的声音在背後突兀地响起,他禁不住浑身一颤,却毫无回头验证的勇气。
"还要多加点什麽,先生?"
"不用了,谢谢!"
简单的对话嘎然而止,门被悄悄带上後,寂静的空间清晰可闻彼此都不太规则的心跳声。
"晓晨。"
依旧是温柔而又亲昵的呼唤,他转过身,微笑地注视著对方。
"渌铭,你瘦了。"
打心底疼惜面前疲累而憔悴的人,他走上前紧紧抱住了混杂著烟草和香水味道的躯体,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很快便弄湿了笔挺的衬衫衣领。
"这几天我没来你都不吃饭吗?"
秦渌铭轻抚他的面颊,温柔地用指腹替他拭去眼泪,"我可不喜欢看你惨白的脸,晓晨,......我不喜欢病怏怏的你。......我想要那个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我的闵晓晨。"
稍稍拉开一点两人间的距离,红肿的眼睛好像电影定格似地,停驻在对方的脸上留恋不去。
"现在,能好好吃饭了吗?其实,是我自己很饿了。"
秦渌铭一把抓住他攥紧的双手,合起来包裹进自己的掌心,越来越用力,似乎想要把内心激动的情绪全部传达给他,"晓晨,请你不要逃走,不要伤害自己,还有,......要一直爱我。"
几乎可以算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酒店的晚餐。
"原来真的很好吃。"
闵晓晨冲黏在自己身旁的人眨眨眼,却还来不及发表更多的感想时,被故意板著脸的恋人拖起来,屁股上重重挨了几下。
"你还真是一顿饭都没吃啊!"
"可是你也不要打得那麽痛嘛。"
闵晓晨吐了吐舌头,低声抱怨。
这之後,仿佛被他湿润的双唇和若隐若现的舌尖所蛊惑,秦渌铭深深吻住了他。
"想不想去山上看夜景?"在甘甜的唇边呢喃著,"来了这里你还没有出过门吧,......一起去看夜景,好吗?......"
无法抗拒地喘息著,在被欲火烧烫心智前手牵手走出房间。
等候电梯的时候,彼此忍不住偷偷亲吻了,然後就好像上课背著老师做坏事得逞後的小孩子,那样眉飞色舞地开怀。
性能良好的名贵房车即便在不平的坡道上疾驶,也依旧四平八稳,不会因为颠簸晃动而令人不适。
就在这样昏暗舒适的车厢内快要睡著了,忽然被轻轻唤醒过来。
"请下车吧。"
秦渌铭先一步下了车,从车前绕到副驾驶座门边,好像对待女性一般地从外面将车门打开,伸出了右手。
被他这样地道的英国绅士的礼仪吓了一跳,闵晓晨条件反射地将汗涔涔的手心贴在裤缝上蹭了两下,才犹豫著伸了出去。
车辆停靠在一旁,子夜时分的山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影,在月光下缓步移动。
初冬时节,吹拂在脸上的夜风已有些凉意,而彼此纠缠的手掌间,却有种湿润的温热感。
"是不是很美,......站在这里看全港的夜景,每一次都会被震到。"
被恋人赞叹的声音所吸引地抬起头,闵晓晨站定在他身边,眼前广阔的景色令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无数的光点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将这个山脚下的都市幻化成华丽的水晶宫殿,美丽得恍如仙境。
手突然被松开了,抵御寒冷的温暖源一下消失,他打了个冷颤。於是身边立即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只短短的几十秒,背後就多添了一层暖意。
然後对方好像还嫌不够似的,又将他拥进了结实温暖的胸膛里。
"那里,......那幢楼,就是易科的总部。"
顺著秦渌铭举起的手臂望过去,虽然是亲眼所见的景致,但因为太像梦境而无法有切身的感觉,仿佛心在半空飘荡著,却始终也找不到落回胸腔的踏实感。
"你的家呢?"
闵晓晨低喃般地问著。
"不是我的家。"秦渌铭啃咬著他的耳垂,满意地看见他缩了一下肩胛,唇齿又更过分地往裸露的颈项游弋,"......是我们的家,晓晨,以後就是你和我共同的家。"
──是啊,自己已经抛却了一切,那样义务反顾地切断了所有的过往,或许从此,他就要成为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的样子,仅仅相同的,只是那个人也叫闵晓晨罢了。
返回酒店已近凌晨,相拥著走进浴室後,对照镜子,发现脸颊有青青的胡茬冒出头来。
"要不要我来帮你刮?"
闵晓晨握住了秦渌铭拿著剃须刀的手,轻声问了一句。
"当然好。"
将剃须刀放在桌面上,他用手圈住闵晓晨的腰,享受般地闭上眼睛。
感觉有泡沫的冰凉涂抹在下颌和面颊周围,随後是锋利的刀片,小心翼翼地在皮肤上不轻不重地滑过。
悄悄睁开眼,看见的总是闵晓晨那种温柔而充满爱恋的神情。
如此心灵契合的甜蜜,竟令人隐隐觉得不安和心痛。
040
仿佛被困在笼子里的小动物,闵晓晨盘起腿坐在观景的落地窗前,寂寞地眺望著不远处的海湾和湛蓝的晴空。
几乎是煎熬一样的日子,仅仅过去了一个月而已。
打开电视,完全听不懂其中的本地话,酒店提供的报纸,全都是细小的英文字,电脑、网络,这些东西他也不太会用,於是那种孤立无援的恐惧感慢慢膨胀,令他逐渐病态一般地想念恋人温暖的怀抱。
只是和他强烈的思念成反比的,是对方出现的次数,而且每一次的见面,只会让他更加心疼那张瘦削凝重的脸。
一整天一整天地独自一人,因为没有人陪伴而可以不说一句话,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活著。
"晓晨,如果没有事的话,最好不要出门。这里你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万一走失了会很麻烦。"
前几日深夜打来的电话里,对方低沈的嗓音有些暗哑。
"我知道了,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渌铭,你,你好吗?"
在唇边兜转了一圈,还是按捺不住问出口了,"你那里,......公司的事情,不要紧吧?"
"说轻松,那是骗你的。确实有很多棘手的事情要处理,但是你也不用太替我担心。"
想到如此让人纠结的回答,闵晓晨突然跳起来,右手按住胸口,深深地呼吸,想要逃离这间"牢笼"的念头无比迫切。
──只在酒店附近转一圈,应该没有什麽大问题吧。
抱著这样的念头,他抓住背包快步走了出去。
中午时分,繁华商业区人流如织,拐进旁边的小马路,每一间小店铺前都有不少顾客和游人。闵晓晨好奇地张望著,沈重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甚至还带上一点点小小的欣悦。
经过花花绿绿的书报摊时,他感叹於这里各式各样杂志繁多的品种,忍不住停下脚步,壮大胆悄悄拿起一本快速翻了翻,图片倒是不少,可惜文章什麽的都是用本地话写的,对他而言就像天书。
摇摇头随手放下,正准备离开的瞬间,眼角的余光蓦然扫到封面堆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定住了。
用力把那些八卦周刊扔到沙发的一角,秦渌铭厌烦地扯了扯束紧的领带。
"又是同性恋,又是嫖妓、磕药,这种老话题都炒了半个月,还嫌不够啊!"
看到对方放在桌上的烟盒,他取了一根点燃,狠狠地吸了两口。
"可怜晓晨被他们写得......简直不堪入目。"
林锦背对著他看向窗外,"还好每次都只拍到侧面,辨识度不高。"
"晓晨......"
他有些痛楚地低下头,"我真想告死这些狗仔队!"
"你告周刊有什麽用?董事会里那两只狼会罢休吗?! ......阿秦,让我带他走吧,他留在你身边,所有的事只会越弄越糟。"
林锦突然这麽提起,"在这种混乱的形势下,当时我就应该拦住你不要那麽冲动。这下果然成了把柄,况且以前你又有过案底,包养男妓的罪名可算安得稳稳当当。"
"他们到底要闹到何种地步才肯罢手?"他稍显激动地捶了一下桌子,"易科被停牌?我卷铺盖走人?......绝对不可能!"
"你别说不可能。"
林锦转过身,冷静地点醒他,"易科再这样跌下去,停牌是迟早的事。再加上私生活荒淫糜烂的这些证据,你董事会主席的位置难道还坐得住?"
"不能让易科在我手里搞丢了......"
秦渌铭像是自言自语,"我不能,那样对不起爸爸和大哥,绝不能!"
"那就让晓晨走吧,......不要让他拖累你。"
林锦深深看了他一眼,颇有意味地补上一句,"你也不要毁了他,阿秦。"
041
"目前有没有保住易科的具体方案?何氏那里──你找过何萦帮忙吗?"
彼此沈默了一会儿,话题又回到公司主管权的问题上。
"何萦已经在美国相夫教子了,我实在不太想麻烦她。"
秦渌铭苦笑一下,"上次就算是我伸援手,但现在这麽快就想要何氏报恩,......真的难以启齿。"
"可事到如今,秦家在易科已是这种风雨飘摇的境地,你也要学得厚脸皮。话再说回来,如果这次何氏出手留住了你这个主席,今後易科有好处会少了他们?这其中的利弊,指不定何氏比你还算得清楚呢。"
似乎事关自身,平日里敏捷的脑子就好像派不上用处了。幸得有友人的理性和睿智,帮助出谋划策。
"啊......已经快一点了。"
只专注於谈论公事,几乎忘记了时间。偶然看一眼手表,秦渌铭才急忙说著"先去吃午饭吧。"
"附近新开了一家西班牙餐厅,这个星期我都在那里吃饭,味道不错,人也不多。"走进电梯,他抬头盯著闪烁的显示楼层的数字,特意提了一句。
"对面的VILA你不是一直说很好嘛......"
林锦随口说道,却在不经意侧过头,看见对方有些尴尬的神情时停顿了一下,然後明显嘲讽地笑了笑,"什麽时候那些二世祖们也堪比狗仔队啊?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就会看别人的笑话!"
处於亚热带的城市中,冬日午後的阳光还带有几分灼热,晒在脊背上也会有薄薄的细汗。
"晓晨......"在路口等候红绿灯的空隙,秦渌铭突然开口,"你就带他回去吧,麻烦你了林锦。"
不等对方的回答,就在绿灯跳出的第一时间迈开腿,快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林锦暗自叹了口气,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不算宽沿的步行道上人来人往,和平日里一样的热闹景象。
不知道是否出於职业敏锐的直觉,迎面而来的人流中,有一张很特别的脸,虽然并没有看清他的五官,但隐约觉得那个男人身上有种危险的味道,......离得近了,陡然震动他的是男人死死盯住身前好友的眼神,神情异常恐怖。
"阿秦!"
脱口喊出了好友的名字,却还来不及伸手拽开对方,怪异的男人已经扑向秦渌铭,冲击之大连身後的他都受到波及。很快地,当他还跌坐在地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男人摇晃地退了两步,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周围惊惧的人群也直到被踉跄地冲撞开来,才蓦地发出轰然的叫声。
爬起来看见有黑色渐渐扩大,林锦发现大量的红黑色液体从好友压著腹部的指尖中满溢出来......
在自己的面前,天空在闪闪发光,......其实应该是海湾中水波的光芒吧。闵晓晨微微仰起头,在午後的晴空下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042
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应该就是特别加护病房,闵晓晨按照林锦说过的路线寻找著,倘若没有对方事先的说明,抬头只能看见周围清一色的英文指示标牌,他心里想自己一定会被绕迷路了。
虽然距离那场刺伤事件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但或许是由於他尴尬的身份,不幸成为各方焦点的秦家理所当然地将他婉拒门外,今天这仅有的一次见面,也还是林锦竭力替他争取来的。
"阿秦没什麽大碍,伤势基本稳定,再多躺几天就好了。"
陆陆续续从林锦的口中得知了事件的前因後果,凶手原来是易科的中层职员,因为秦渌铭上台後大幅度调整职能机构而被裁员,同时手中持有的易科的股票又跌穿到底,损失了近三百万港币,於是本就有些偏执的中年男人冲动之下,便在热闹的街市中行凶伤人,事发後不久已由警方抓获。
而历来嗜血的八卦媒体当然不会放过这麽劲爆的题材,只第二天,大幅的偷拍的照片,加上耸人听闻的标题竟然搏到了财经类报刊的头版,矛头齐刷刷指向易科主席私生活糜烂,包养男妓不务正业,导致公司惨澹经营,终究自酿苦果......
那些传闻如刺一般哽在心头,即便此时阳光异常的明媚热烈,可闵晓晨依然有些微弱地颤栗。
在门外摁住胸口定了定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推门而入。
"渌铭。"
病房是套间的样子,若大的会客区并没有一个人影,连照料的护理员也不见踪迹,大概是知道他这个时候要过来,秦家还算宽厚地做好安排,预先支开了无关的外人。
"渌铭......"
他又低低唤了一声,里间的屋子似乎有了点动静,像是病床上身体挪动的声响。
"晓晨?是你吗?"
只是听见这样熟悉的昵称,便已令人忍不住想哭出来,闵晓晨低下头,紧握的手指细细颤抖。
缓缓走进屋内,第一眼看见的是细长的输液管,和认真凝视著自己的脸。
──尽管很艰难,但病榻上的对方还是努力地抬高身体半靠在床上。
"愣在那里干吗?......过来啊。"
仿佛被父母嘱咐的孩子一样,他顺从地走到病床边。
"我想想多久没看到你了?......好像有大半个月吧。"
秦渌铭伸手握住了稍稍弯曲的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就像是害怕他会陡然消失不见。
那种眷恋的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他心跳加速,於是下一刻,他坐在床沿上,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了彼此相握的手上,轻柔地摩擦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