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看到田东的宿舍楼。
为了喜欢的,忍受原本不喜欢的。
不知不觉间,董海成了这种窥探的角色,他拿着那只黑色望远镜,看了几眼后,收回,放在桌面最好的拿的位置。
服务员端来冷咖啡,对他的态度极为谦卑。
外面的雪并不大,细细碎碎,飘飘摇摇,像忧郁的雪精灵,董海想起初见田东的情景。
那是高一的冬天,上午,给舅舅送该死的请柬,母亲离婚半个月就举办新的婚礼。
到了教室办公室,经过窗户,看见一个穿藏青色毛衣的男生在办公桌上画画,一边画一边扯旁边的纸巾擤鼻涕,他很认真,手下的笔精细描绘,在白色纸面上勾勒。
睫毛上沾了一点水,是冬日里容易冷热反应的汽水,咋一眼像露水,细微的,伏在眼睛上,如水中的蒲公英。
董海知道他,田东,常在校榜出现的优质生,董海只是有点意外,这个外貌纤莹的男生,除了学习好,竟然还会画画。
呵……成绩优良还要各方面夺人眼球,这种人终日竭尽全力的活着,表现欲强烈,故作高尚,实际啥也不是,揣着满腹的虚荣心在人前卖弄罢了。
田东给董海的初次印象,仅此而已……
之后接到舅舅的电话,叫他等着,他不想被学校的人知道他们这层关系,更不想扩张他母亲再婚的消息。
舅舅不喜欢他母亲,董海也不喜欢。
送完请柬,回教室的路上再次经过那个办公室,田东已经画完画离开,桌面上留下一堆鼻涕纸和一张画,办公室门开着。
等得无聊,董海进去看了一眼,那是副钢笔画,一只船,几只枯槁,一江弱水,线条流畅,透露几分孤独感,那会儿,董海看得愣神,这小子的画真有些水准,属于实力装逼型。
以后他再没明显跟田东碰过头。
直到高二,董海每日一行酒吧生活,跟不知名的某个认钱不认人的女人上床后,半夜回到那个奇奇怪怪的家。
他有个妹妹,小一岁,一起长大,感情还不错,几个月前确认妹妹的DNA和另一个男人是父女关系后,改名周思思,转眼间成了同母异父的兄妹关系。
不久,母亲离婚、改嫁。
法院将他判给了母亲,便陪嫁似的被带到周家,这一切发生得像场灾难。
来到哥哥房间,周思思拿出一封信说:“田东写的情书,英文的,还挺能耐,好多句子我没看懂,哥,你帮我看看?”
“他怎么给你写情书?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随口问着,董海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有些奇怪。
周思思靠近闻了董海身上的味道,不屑的表情:“又去找女人了?你可真糜烂,拿成绩单换来的零花钱就这么花了,给谁找罪受呢?”
“改天你也跟我去看看,那些女人看见钱和妈的表情是一样的呢!”董海邪笑的说,像暗里漆黑的邪魔。
周思思的表情在抽搐:“真恶心。”
“哼……”董海准备去洗澡。
“田东是同性恋!”在董海转身时,周思思也坏笑的说。
董海回头,不变的神色:“那他还给你写情书,你是男的?”
周思思把信递给他,露着精明的笑:“方泽是他的男朋友,而方泽最近在追求我,拿田东写的情书。”
“所以呢?”董海接过信,打开,字迹干净,走笔游龙,开头那句话。
——【父母的关系,总是畸形的,他们做任何决定都很少考虑我的感受,或者根本不考虑,所以我的价值观渐渐左摇右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没了方向。】
父母的关系,总是畸形的……
董海恍然对那日窗口见到的那个男生的形象有所改观,脑海里生出一个词,同病相怜……
周思思的眸子划出一丝精光,说:“哥,你英文比我好,帮我回信吧。”
董海没问周思思是什么目的,唯独因为那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回了那封信,想问问,这样畸形的父母关系,要怎么应对……
【摇曳的月光融化往事的缭绕,回过头去看自己成长的道路,一天一天地观望,站在路边上,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看到无数的人群从我身边面无表情地走过,偶尔有人停下来对我微笑,灿若桃花,这些停留下来的人终究会成为我生命中的温暖,那也是一种不离不弃,没有人可以抛弃我,除了我自己。】
……
没有人可以抛弃我,除了我自己!
董海觉得田东就像个灵魂疗愈者,像绝不屈服的孤独剑客,他身上有着董海没有的坚毅,看着董海看不透的人生。
渐渐地,董海去夜店的次数越发少了,到最后再没去那些暗黑之地的欲望,他可以把时间花在这些信里,无论倾诉还是被倾诉,他开始觉得生活并不如他认为的那么难堪。
这些信里面,有属于他的绝对干净的世界……
董海忘了田东是同性恋的事,也许是忘了,也许只是因为文字的缘故,他欣然接受。
高三开学典礼上,田东作为学生代表,在上面发言。
那天阳光温热,成蜜色的光线,将讲台上那个男生白皙的皮肤照得透亮。
在人群中,董海依然能看见他的睫毛,看见他精细轮廓上,那被光照红的唇瓣,发言的字句干净透澈,董海想,他念那些信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的清澈……
董海不明白他对那个男生是什么感情,他知道,自己是不喜欢男人的,相同的器官,相同的身体,没有令人热潮的欲望。
只是在偶尔碰面时,他会多看田东几眼,也不会因为跟他们互写情书有什么不对,他只是需要那样一个倾诉对象,不打算停止的感情。
时间越久,在信里了解到田东跟另一个男生有所发展的信息,而那个男生还是假以自己的手,一方面跟妹妹周思思牵扯不清,一方面跟田东热恋。
董海认为田东不该和这种人谈恋爱,田东是个干净的人,如圣洁的剑客,有理想,有才华,不该被方泽那种人耽误。
在第十三封信后,董海决定拿着那些信去找田东,不管怎么样,至少不让田东受那种人的蒙骗。
可他偏偏看见田东跟方泽进了酒店。
那时,董海才意识到,田东真的是同性恋,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他怎么能和一个同性恋扯上关系,董海转身走了,却每一步都觉沉重。
最后一封信,董海感到田东那种浓厚的爱,像一汪大海,温暖,甜蜜,又情如磐石,董海竟觉得心痛,也憎恨,憎恨田东的愚蠢,竟然分不清真假,竟然从不质疑信中的人到底是谁。
随后,董海又开始往返酒吧,却莫名对那些风尘女子不再有兴趣,只是端着酒,莫名其妙愤怒,莫名其妙砸杯子、打架,莫名其妙被送进警察局,再被莫名其妙的继父捞出来。
他回了最后一封信。
写信,成了唯一逃避的方式,不,是已经停不下来的方式。
哪怕是故意符合回应那些不属于董海的甜言蜜语……
董海认为,理想的爱情,就该是这样,如文字一样,即华美,又坚定,永不背叛…
十四个月,他和田东通信的时间。
四月十七号,周思思的计谋终于浮出水面,她当众揭发田东,拿着那些信,最恶劣的方式羞辱田东,到现在董海也不懂,原本还算讲理的妹妹,为什么非要对田东深恶痛绝。
那天,董海从她手里夺走那些信,甚是愤怒。
“董海,你干什么?难道你同情那个同性恋?同性恋有什么好同情的?同性恋就该死!”周思思大吼地骂:“他们是这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
什么都没说,董海把那些信拿走了,藏在谁都拿不到的地方。
但他不知道周思思那样不甘休,在校门口超市买了一个扩音器,直冲冲奔去田东的教室。
“你是同性恋,同性恋!……”她肆意宣扬,引起骚动,坐在田东面前,一遍遍地重复。
田东站起来,清冽的声线,没什么变化,眼里发着幽灵一样的光,死士一样地回应道:“对,我是!我喜欢方泽!”
周思思狂放地大笑,同学们惊得不可想象,有的赶紧把这个惊人秘密散播出去,有的干呕起来。
第二天,方泽把田东甩了,导演这场结局的人又是周思思。
没过几天周思思也把方泽甩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周思思一手捏造的惨剧!
她针对田东,一个原本跟她就没有交集的人。
董海不明白周思思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痛,觉得荒唐,觉得悔恨不已……
第12章 012 决裂
下雪加上放假,学校附近的商铺大多停业休息,服装店也有长假,所以这段日子,黄丽华闲了下来,在附近的小租房里,每天练习更好的烹饪技术,期待董海的到来,每月总有一天他会过来看看,只是……从不过夜,他害怕留下来。
这种怕让黄丽华很失落,不过……相比以前,相比过去不敢想象的情况,她的高兴大于失落,她不敢奢望的董海,目前是她的。
这房子里,来得最多的是黄丽华的养父,大雪刚下过一场,黄炳就过来了,每次来都必定带来一些消息和指示。
正是晚餐时间,一桌的菜品,唯一不变的是三杯鸡,这是每顿必做的一道菜。
高档的炖品,底端的平民菜,这几个月黄丽华天天在钻研,这是她的必修课。
黄炳打开餐桌,认真试吃每一道,那俨然的态度,如果换身衣服,和电视上的美食家有得一比。
“这道太极羹多做几次,卖相要好,味道也要跟上,周家的老太太据说很会吃,你得做足准备。”黄炳用筷子指着那碗白绿相间的羹汤说。
黄丽华站在一边点头回应,等黄炳都试过后,才坐下来一起吃,心里很是发愁,每餐这样的菜从准备到制作都要花大量时间,加上有些菜品她从没吃过,实在很难捉摸到底要怎么做,除了食谱,根本没参考性,而黄炳一定要她做得不比酒店差,伸开手,白嫩的手指上满是刀痕,这些伤痕常在夜深人静的时间提醒她,一切都是为了爱董海,为了将来永远留在他身边,这个信念让她有了能做任何事的能力。
黄炳抬头看到她的神色,便说:“我不是为难你,你没学历,没像样的工作,除了厨房的本事,拿什么进周家。”踌躇了会儿他又说:“这样吧,我给你报个厨师班,钱你自己出。”
黄丽华答应:“好。”
说完这些,黄炳喝了半杯白酒,从进门他的脸色就很阴沉:“那小子去了天望大厦,他继父的公司大楼,周家真他妈太有钱了,整整一栋82层的大厦,那还只是周家的一点小疙瘩,你一定要给我绑住董海,现在麻烦的是,我发现董海还在跟踪那个叫田东的小子,两条公狗还想盘根生枝,哼,老子活了半辈子真是开眼了。”
黄丽华一阵心绞,捏紧的手指甲掐进了肉里,原本温顺的眸子斜出半分怨恨,但她从不表露这点恨意,藏起来,依旧是平日怯懦的表情,她得忍,忍着。
不一会儿,黄炳已经酒气熏天,话多了起来:“话说回来,方泽那小子真是管用,得亏你告诉我他和田东那小子以前是傍家儿,要不然,24号那晚上董海哪能看到那出好戏,呵呵,玩儿手段,这两嫩小子再长二十年吧。”
方泽和田东的事,当初高中全校都知道。只是黄炳从不关心她学习的事不知道罢了。
黄丽华从不问别人的事,当初董海断然拒绝她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和你不可能。”
那天她大哭一场,碰上了田东,被他看见了那副模样,还被他同情,她居然被一个同性恋同情,难道她就那么可悲吗,她小心翼翼在学校从不招惹任何人,即使没人当他存在过,她也不愿被人同情,她讨厌那种感情。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要么看不起她,要么怜悯她,因为她穷、长相不出众、成绩不优秀,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是那种低廉的怜悯,这种怜悯参着浓厚的地位尊卑感,她受够了。
听养父的话,找到董海的大学并在这边工作,养父调查董海的信息,还发现他在追求田东,知道这个事实,黄丽华差点窒息,这太荒谬了。
“对待男人,尤其要让一个男人娶你,一定要让他背负对你不得不负的责任。”
这是黄炳教给她最重要的一句话,最初她觉得很难,因为很难让董海对她有不得不负的责任,直到她在黄炳的提醒下,有了一个猜想,猜想董海会在除夕夜这种类似情人节的日子跟田东表白,而这一天,如果田东能给他一次大的打击,董海的世界就会打开一道裂口,这道裂口就会是她的机会。
这是一把赌局。
于是黄丽华想到了方泽……
一切都很顺利,她得到了董海。
但是……还不够,董海在她这里只是个躯壳,不够,远远不够……
“他妈的!”回过神,黄炳喝多了,他大喊大叫站起来,看着房子,把那些陈旧的家具一通踢打:“就这些垃圾,老子将来全拉去烧了,再不要过这种屎一样的日子。”
黄炳的样子有些可怕,和以前醉酒打人时一模一样,黄丽华有些怕,过去十八年都在这种情况下被无理由的殴打,现在……她要保护自己,除了董海,没人再可以打她。
忙把餐桌收拾了,黄丽华回到厨房在一个破旧的铁罐子里取出一片白色药品,混在糖水里化开,拿出去给黄炳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