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见星:“……”
显然是不信的。
“我以为门打开就能进去,结果李定西没站稳扑腾了,迎面就是一拳。李定西还手,我也得跟着护上,不然他昨晚得出大事。”盛夜行解释。
“打!”路见星有点生气。
“……确实,是打架了,”盛夜行放弃抵抗,“但没出大问题。”
路见星一步跨进病房内,以问句的语气道:“家里?陪你。”
“家里?”盛夜行本来挺紧张,一听他这么说倒笑了,“我就受个外伤,不用叫家里人来。”
再说了,也没几个家里人。
“……”路见星着急,比划了一下,“长辈。”
“长辈?除了我舅舅舅妈,家里真正算长辈的就我姥姥。她前些年去世,临终时都还在惦记我的病,我舅实在没办法了骗她说我有得治,她才安安心心地走。”盛夜行说。
路见星听懂部分,点头:“姥姥。”
“去世了。”盛夜行语气很淡。
“去世。”路见星重复。
“嗯。”盛夜行点头。
“舅……”舅舅。
上次盛开说了什么路见星没太多印象,路见星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个词语。
“没事,不用叫我舅舅。”盛夜行笑笑,“他也不太管我的。”
“我,”路见星吃力道,“早醒了。”
他说着,用手势比了个“二”。
二?
凌晨十二点还是两点?
盛夜行还以为他是早上醒的,“一起来就发现我不在?”
路见星点点头。
看了一眼继续睡得打呼噜的李定西,盛夜行见顾群山已经走了,放下心来,又回过头来问路见星:“怎么发现的?”
“因为……”路见星说。
盛夜行耐心地等他讲。
“好像,所有人,定西、群山、展飞、冬夏……”
路见星的语气慢而温柔,头一次主动去讲出身边朋友的名字。
“嗯。”盛夜行低着头,用手去捂胳膊上缠着的纱布。
他不想打断对方,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倾诉欲”。
这种几乎不可能有的“倾诉欲”。
又注意到这抹刺眼的白,路见星微微皱了眉,愣了好半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眼神转移到盛夜行身上。
“他们都,围着你一个人转,”他说,“你一个人,围着我转。”
晨风拂过,天色像是又亮了一点。
第58章 五月
五月,夏天是真的来了。
这种季节,盛夜行通常是在阳光下暴晒着又打球又骑车。虽然他速度跑得慢,但仍会折腾得腿脚手臂伤痕累累。以前高一的时候,唐寒还会催促着他去医务室消毒去肿,现在完全提醒不过来,由他去了。
学校课程安排得紧凑,高三有不少选择去校外冲刺班补课的学生,在不同的时间段内慢慢“撤退”出了校园。
一时间,写满班级同学名字的花色校服都被高三学生拎在手上,挨个串班签名,也有来高二找学弟学妹签名的,盛夜行就是被要求签名的其中之一。
一上午的时间,他就写了四五件校服,最后怕影响到路见星学习,也实在应付不过来,干脆躲到高二的走廊上靠着栏杆吹风。
展飞的班级不远,他一出教室扔垃圾就看见了盛夜行。
没一会儿,展飞去楼下自动售卖机刷了两瓶碳酸饮料,说是新出的蓝莓味儿,要拿给盛夜行尝尝。
“谢谢。”
盛夜行接过饮料,单手拉开易拉罐,仰头灌了一口。
饮料入喉,气泡冲头。
他小小地呼出一口气,摇晃罐子里剩下的液体饮料。
展飞说:“现在甜吗?”
“什么?”盛夜行一下没味儿过来。
“‘甜’这个字,”展飞写给他看,“不难理解。”
“现在甜,”点过头,盛夜行又咽了一口汽水,“蓝莓的味道也甜。”
“想过以后吗?”展飞直接问。
盛夜行没有应答,只是垂下眼,把手中的易拉罐攥得快要变形。
“别装,”展飞把脸侧到一旁,“你和路见星。”
“嗯,想过……”盛夜行拉长语调,“也没想过。”
“……”展飞听得胸口有点儿闷,准备认真听他陈述。
听哥们儿不接话,盛夜行才缓缓道:“想了的不现实,等于没想。”
展飞点头,问:“那打算呢,理想的是什么?”
盛夜行不犹豫地回答:“考到同一个大学,然后带他做康复。”
“能康复?”展飞问。
盛夜行仰头的动作顿了顿,叹气,“不太能。”
“现实的呢?”展飞又问。
“可能考不上大学,”盛夜行说,“而且我问过他,关于以后。他描述得很粗略,但大概意思是等自己成年了,他更想靠自己的努力去变得‘普通’一点,不想那么特殊。”
“这么看来,路见星他不是那种完全没有想法的。”展飞站定。
“他不说,不代表不明白。”
“他对你呢?”
盛夜行想点头,又不太能确认下来,只得靠自己的理解答道:“我还不太敢确定……要他亲口说一句‘盛夜行我喜欢你’,真的很难。”
“我觉着吧……他看你的眼神就很不对劲。”
展飞嘬一口汽水,那气势像喝酒似的。
盛夜行提起瓶子和展飞碰了一下,爽朗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我观察仔细。”
“好兄弟。”
展飞和盛夜行默契地碰了一下拳头,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把汽水喝得见了底。
五月的阳光够烈,够热,晒在校服面料上有种被抚摸触感。
盛夜行伸手去接住从树梢间洒下来的碎光,眼神越飘越远,直到望向校园外的一些高层建筑与桥,再将目光落到飞驰过马路的汽车上。
外面的世界很大。
外面的世界又容得下他们多少?
盛夜行和展飞撞了下空荡荡的易拉罐瓶,开口打破沉默:“对了。”
“嗯?”展飞看他。
“明年招飞你一定要报。”盛夜行说。
关于即将面临的“人生岔路口”,展飞确实有这个打算,但他没有太过于在意。
听盛夜行主动提起来,展飞反而好奇了:“你这么上心?”
“嗯,因为我也想,”盛夜行笑一笑,“但是我过不了的。精神、生理,各方面。”
展飞呼吸一窒,没再多问,只是接过盛夜行喝光的空罐子,做了个投掷的动作将其扔进垃圾桶。过了好一会儿,展飞才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好。”
因为市二校园的“特殊性”,老师们更注重学生的生活方面发展,对学业要求并不高。
展飞成绩并不是特别好,过一本线都算吃力,在听取了盛夜行的意见之后才开始减少了课外娱乐时间,偶尔顾群山想打球约不到人,还会抱着篮球在教室里抱怨几句。
路见星耳朵尖,自然会听到一些,有事儿没事儿拿手机查,过了好几天才搞明白怎么回事。
数学课上到一半,路见星还会突然从抽屉里把亮着的手机拿出来,盛夜行往页面瞟一眼,就知道路见星又在好奇这世界上的什么了。
“快高三了,可以多看会儿书,总能提上去一点分数,”盛夜行把课本翻折的页脚为他捋平,“你看,展飞都好好学习了。”
路见星盯住课本:“难。”
盛夜行还以为他说招飞的事儿,边点头边问林听要笔记,抬手捏了捏路见星的脸,“他们都是宝贝。”
沉默一阵子,路见星才憋出一句,“我也是。”
盛夜行笑了:“你当然是。”
路见星:“……”
见路冰皮儿不吭声了,盛夜行把他的手机调到微信页面,说以后你不想看书可以多在手机上看看新闻之类的,养成阅读的好习惯。实在不行,你可以给我发微信,就算你在我面前,我也会回复你。
路见星没理他,他就打开自己的微信,再点开和路见星的对话框,打字道:
——你以后没事儿,就给我发这个表情包。
盛夜行也不要脸了,直接把表情包发给路见星。
反正,“喜欢你”这种话都说了好多次。
那是一张很土味的微信表情包,像网上盛传的那种“中老年专用”。
如果要具体形容一下,那就是一杯咖啡旁边放了朵白玉兰,图片上漂浮着用玫瑰红写下的一句:宝贝在干嘛?
路见星偶尔发发,每次都看得盛夜行想笑。
还真的说发就发。
突然有一天,盛夜行的微信收到了路见星发的另外一个土味表情包。
像是和那个“宝贝在干嘛”是同一个系列。
是一封大红色的信件,上面用蓝绿色交叠的粗体字写着:你是我的宝贝。
盛夜行手一抖,回复道:
——从合集里点的?你能看明白?
路见星并没有直接回复,倒是回了个玫瑰叠成爱心的表情,配字是:心里满满都是你。
手机再一震,路见星回复过来了:
——嗯。
这种“暧昧”的气氛又持续了一个周。
盛夜行有点儿憋不住了。
一因为盛夏烈日炎炎,青春期男生有用不完的荷尔蒙,心思难免躁动;二是因为他是不喜欢暧昧的,他总觉得有什么就得摊开说清楚,要真真正正让心上人变成自己的,他才踏实。
他憋得够了。
傍晚放学回去,李定西不在宿舍。
盛夜行把拿去洗衣房洗过的外套带回来晾干,一进屋就撞见路见星蹲在床边不知道干什么。
为了方便宿舍进出,也方便张妈打扫卫生,李定西去买了个鞋架放在寝室门口,说三个人的鞋都能放在这儿。路见星经常就在门口站着,手搭在鞋带儿上一点一点地磨,
盛夜行看他蹲地上跟朵蘑菇似的,边笑边往屋内走,打趣道:“路冰皮儿,你又把寝室里鞋的鞋带全系上了?”
停下脚步一看,盛夜行看他手里拿了一把被卸下来的鞋带。
盛夜行:“……”
路见星:“头发。”
盛夜行点头,薅一把他略为凌乱的额前碎发,“头发是挺长了,明儿下午放学带你去理发。”
他说着,在屋内开始找:“李定西在网上给你买的那个斗篷呢?记得带上。”
每次路见星理发都会被剪下来的头发扎得大喊大叫,偶尔会憋得一脸汗水,等坚持到理发师弄完了,才说一句“难受”。
路见星握着一串拆下来的鞋带,甩了甩,又重复:“头发。”
他这么动作,盛夜行才跟上他的想象力,鼓励道:“这么拿着看,确实有点像是头发。想起谁的头发了?唐寒老师吗?”
“琪。”路见星说。
对,班上有个叫什么琪的女孩子是及腰长发,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以前教务处查“披头散发”,那女孩儿就把随身常备的橡皮圈拿出来套上,等教务处一走,又迅速把头发披散开,说是扎着头发不舒服。
盛夜行有点醋了。
他的路冰皮儿居然还会注意到别的女孩子?
见盛夜行抱着一件外套,路见星的眼神又闪了闪。
“这件衣服,”路见星说,“抱过我。”
“……”盛夜行脸有点儿红。
路见星也不说了。
盛夜行镇定下来,假装面不改色地继续给他捋:“记得我亲你那天,我穿的什么衣服吗?”
“……”
“校服。”
见对方不讲话,盛夜行又说:“别人穿是校服,我和你穿就是情侣装。”
“……”
路见星点头,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盛夜行伸腿把寝室门给重重关上了,凑过去,低声道:“你闭上眼。”
“?”路见星发出疑问。
“女……男,男生,”盛夜行编得快嘴瓢了,“男生闭上眼睛,就是想要亲一口。”
路见星瞬间眯起眼,睫毛还在颤抖。
盛夜行险些笑出声,但还得板起面孔严肃道:“是闭上眼,不是眯眯眼。”
路见星还是不闭眼,就眯着。
“算了,我来遮。”盛夜行说完伸手去遮住路见星的眼睛,凑过去在对方唇角吻了一下。
路见星像尝到甜味,生涩地张开嘴,还“嗯”了一声。
他这一声像在给盛夜行呐喊助威,后者直接把他抵到李定西挂了吊床到位置上,从内到外又吻了个够本。
路冰皮儿嘴里好甜。
他好像,真的是糖心馅儿的。
盛夜行这么想着,看了一眼路见星放在桌上的青柠味漱口水。
路见星睁开眼,眼神飘忽不定,小声道:“烟花。”
“嗯?哪里?”盛夜行往阳台的方向望。
这还没天黑啊。
才七点。
“!”路见星指自己的眼睛,又闭上眼。
在你亲我的时候。
虽然我闭着眼什么都看不见——
但还是好像看见眼前在放烟花。
盛夜行又想起舅妈说在首都找到了医生的事,小心地问道:“如果我要离开几个月,你害怕吗?”
路见星迟疑好一阵,点点头。
“害怕是一种情绪,就像害怕失去,害怕黑夜……我知道你是有的。”盛夜行说。
甚至因为生理,他的路见星有很多“畏惧”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