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乘加零.

作者:乘加零.  录入:12-22
「哔--」
哨声又尖又响,传遍整个校园。还在操场上的学生们虽然不舍,但还是认命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去。晚上六点以后,按照惯例,教室只开放给高三学生晚自习,高一高二的必需在六点前离开,以免打扰到需要绝对安静好好用功的学长学姊。
高振宇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个提醒的哨声,不由得一惊。六点了?已经睡这么久了?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没有安排考试。高振宇不想捧着书本假用功,又不知道能找谁聊天打闹,索性趴上桌子,从梦里寻找清静。
没想到梦醒,原有的热闹已变了调。
教室空荡荡黑漆漆,黑板擦的很干净,桌椅排列的很整齐,连窗户都已经关上,显然值日生完成了所有份内的工作。
竟然没有人叫醒自己。想到这里,高振宇轻叹一口气,也只有轻叹一口气,仅此而已。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象中难受。
大概所有不如意都会「习惯」的吧,算了,没什么不好。
按了按额头上手臂枕出来的红印子,高振宇接着伸了个大懒腰。
突然,一个低沉的嗓音自他身后响起。
「醒了啊?」
高振宇吓了一大跳,回头,这才发现教室里不是只有自己。出声的人影缩在教室后方一个不明显的位置,全身几乎被黑影覆盖,只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亮光。太不起眼了,所以高振宇一开始没有注意到。
再看一眼以后,高振宇认出那个高挑的身影。
「江宗颖?」
「嗨。」唤作江宗颖的男孩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到现在还没走?」
算算时间,离放学时间已经过了好一阵子。高振宇忍不住疑惑:江宗颖一直待在这里吗?在等自己?还是有什么话想跟自己说?
上次两个人一起回家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以「好朋友」这个名义互相定位的日子,离去多远了?
高振宇忍不住有些感慨。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训练」到不怕孤独了,当然,如果能不孤独是最好了。
「你,那个......」高振宇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情书的事......」
一个脚步声在长廊上响起,由远而近。
「别搞错了,我没有要听你解释。」江宗颖指着刚出现在门边的人影,「我在等大呆。我们刚才一起打篮球。」
「喔。」高振宇的心情顿时荡到谷底。
「颖仔,在跟谁说话?」大呆擦着汗跑进教室,看到高振宇,笑了笑,「哎哟,好像我进来的很不是时候呢!我需要回避一下嘛?」
「不用了,走吧。」江宗颖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高振宇看的一清二楚。
没有迟疑的,江宗颖抓起他和大呆的书包,几个大步以后,人已经在门外。
大呆追上去,「你们讲你们的嘛,我又不会说出去,只是会在旁边偷听而已。」
「不好笑。」江宗颖只冷冷地抛下一句,「我跟他没什么好讲的。」
最后一句话像一记响雷,劈在高振宇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尴尬表情上。
回家的路上,高振宇反复地想:和江宗颖本来是那么铁的哥儿们哪!他怎么能翻脸翻的那么无情呢?
虽然晚上是跟Serena见面的日子,但只要想到江宗颖的事,高振宇心里就沉甸甸的,丝毫开心不起来。
连影子都被夕阳拉的好长,好长,好长。

刚考完期中考,正是可以好好轻松的时候,江宗颖却反而忧郁,走路时只顾着踢小石子,大呆提的好几个话题都没有接住。
大呆一个人自问自答了好一阵子,最后闷不住了,问:「干嘛,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想高振宇的事?」
江宗颖震了一下,「哪......哪有?」
「还说没有。」大呆挺不屑地「吃」了一声。
江宗颖低下头,皱眉沉吟了一会儿,「或许有吧。我也不知道。」
「靠,那种变态,你干嘛还理他?」
「再怎么说,他是我的朋友,嗯......曾经是。」
「『曾经是』的意思就是『现在不是』啦!等等,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也是Gay吧?」大呆问完话,自动退开一大步。
「我当然不是!」江宗颖没好气的说。
「不是?怎么看你很想挺高振宇的样子?」
江宗颖没有回答,岔开话题说:「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同性恋?」
「恶心啦,不正常啦,喜欢滥交啦,而且又是爱滋高危险群......」
江宗颖很想反驳,不是所有同性恋者都一个模样的吧?或许有些人还是很洁身自爱的,至少,他不认为高振宇会在路上随便拉陌生人上床。可是江宗颖没有反驳。原先跟高振宇走的很近的他,在高振宇性向曝光后连带地接收到许多质疑的目光,烦死了,他决定尽量划清界线,救溺水的人之前先得确认自己不会被拖下水。大呆想怎么说,只好由他去了。
大呆讲的累了,问:「颖仔,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讨厌同性恋?」
江宗颖想了一下:「他们不是自愿当同性恋的,不是吗?」
「有些罪犯也不是自愿要进监牢的,不过是他们自己先杀人放火的啊!」
「啊?」
江宗颖一时反应不过来,同性恋跟杀人放火有什么关系。大呆却已经摆手,显然不想争辩。
「反正少跟高振宇往来就对了啦!我现在看到他有时候还是会点个头,这样就够了。」
江宗颖觉得胸口闷闷的。高振宇在性向曝光以前,人随和的很,看到每个认识的人都会微笑说嗨,人际关系圆融的很。怎么,只因为他是同性恋,大呆就连平常的招呼都变成施舍了?
江宗颖真想揪起大呆的衣领,看清楚这个认识好几年的球友到底真正长的是什么模样。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江宗颖并没有真的那么做。
「对了!」大呆突然咯咯咯笑了起来,「我想到前几天电视上听到的,有『变态』会把保龄球瓶塞到屁眼里面,哈哈,要不要听?」
「不要。」
「听一下嘛,超爆笑的!你以为『变态』是用保龄球瓶比较细长的异端去塞吗?错!他们......」
「我说我不要听!」江宗颖有些动气了,音量下意识地放到最大。
大呆吓了一跳,愣了楞,耸耸肩:「不听就不听,你以为我很爱讲啊?我才不想浪费口水。」
气氛顿时冷到冰点。两个人并肩走着,却再也没有对话。
走过几个路口,大呆在一个卖红豆饼的摊子前停下,对江宗颖说:「你先走吧,我买点东西解解馋。」
江宗颖知道大呆是想避开和自己的尴尬,点点头,没有多作停留。
没想到,才往前走两步,就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同学啊,怎么那么久没跟振宇一起来买红豆饼?」
是摆摊的老伯。
江宗颖回头笑了笑,姑且当作回答。难免有些疑惑,这老伯怎么会知道振宇这个名字呢?
可转念一想,高振宇常把微笑挂在嘴边,和陌生人应对两句应该也不算奇怪的事吧?
江宗颖因此没再多做理会。

李圆抚着照片的手,颤抖着,停在画面正中央,那个唤作「高耀文」的男人的笑脸上。
照片已经泛黄,边角微微卷起。一切都是二十年前的情景了。
那个时候,高耀文年轻英俊,事情还没有垮,也还没有开始玩女人。
那个时候,李圆以极度风光地姿态嫁入高家,婚宴席开百桌,亲友的祝福一声连着一声,彷佛没有穷尽。
那个时候,李圆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枕边人走到这个地步。
高振宇已经一年多没见到爸爸了,李圆为此感到抱歉。当初没有在离婚证书上签字,为的就是想维持一个完整家庭的样子,可如今搞的面目全非,像什么话?
李圆认为自己应该恨他,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好几年来对他们母子几乎不闻不问也就算了,罕有的几次归营,为的却是钱。
「家里有没有钱?有多少?拿出来!」
说的理直气壮,跟强盗没什么两样。
甚至,李圆觉得高耀文比强盗还要可恶,可恶至少千倍万倍。强盗会抢你的财产,可至少不会伤你的心。
「应该要恨他的......」李圆喃喃自语着,紧捏着照片的手颤抖的愈发厉害了。

李圆不请楚自己究竟发了多久的呆,只知道,高振宇那一声「妈,我回来了」响起的时候,自己把照片塞进抽屉深处的动作是多么的慌张和狼狈。
她不希望儿子知道自己其实还偷偷留着丈夫的照片。事实上,要不是那张照片藏的太过隐密,早在几年前就随着其它本相簿灰飞烟灭了。
李圆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那张遗珠被挖掘出来的时候,自己是选择珍藏而不是烧掉。类似的疑惑,在几刻钟前又上演了一次。偶然从邻居的婆婆妈妈们之间知道了高耀文的消息,知道他又回来了,知道他这几天三步五时会出现在社区内,李圆的反应不是加快脚步离去,而是停下脚步偷听,急切地想知道更多更多更多。
高耀文过的好吗?他有重新开创事业吗?那个新拐走他的狐狸精懂不懂得照料他的三餐?
叹口气,李圆强迫自己从回忆里抽身。高振宇已经回来了,可别让他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
当高振宇利落地洗完澡冲进厨房想帮忙时,李圆已经把一切都打理好了。
「上菜了,先去洗手。」李圆笑着。
高振宇看起来也是很开心的样子:「我才刚洗完澡呢!哇,今天有红烧肉啊!怎么吃那么好?」
「最近摊子的生意好很多,想说加个菜......」

一个女人家,要养活小孩真的很不容易。李圆没有学历,能做的只是厚颜地向认识的人筹措一点资金,然后在市场摆摊子卖菜而已。现在日子过习惯了,倒也不以为苦,虽然家里的经济清贫了些,但只要母子两人平安快乐就好了。
说到高振宇,李圆心里完全是满满的安慰。这个孩子懂事的很,放假时会跟着到市场帮忙,不会胡乱要求什么,学校规定班上前三名可以减免学杂费,他就年年都拿优异的成绩回来。

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妈,你怎么都不吃?」高振宇突然问。
「啊,什么?」李圆恍神,没听清楚。
「我说,你的筷子已经插在碗里好久了,要夹菜啊,菜可不会自己飞过去。」高振宇笑着,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还是帮母亲夹了番薯叶,让菜「自己飞过去」。
李圆开心地笑了:「妈还没有很饿,慢慢吃,不急。」
「喔。」
「在学校过的还好吧?」
「当然好!」高振宇笑的眼睛都不见了,「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啊,对了!我今天那么晚回来,是因为在学校跟同学打篮球。」顿了一下,状似羞涩地搔了搔头,「嘿嘿,玩的太疯了,忘记打电话回来。」
「没关系,妈知道你不会乱来。」
「拜托,我是高振宇耶!」
轻松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餐过后。
高振宇说晚点跟同学约好了要讨论课业上的问题,虽然不会很晚回来,但还是要母亲先睡,不用等他。
李圆自然是笑着答应了。

一进到房间,高振宇的笑容马上垮了下来。长长地吁一口气以后,感到的是无尽的疲惫。
看表,才六点四十分,离和Serena约定的时刻还有一个多小时,高振宇抽出朴实的信纸,开始写信。

叶子,你真的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现在是跟Serena碰面的前一个小时,我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
你知道吗?每次看到Serena出现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想,为什么不是你?
我一直期待有一天你能给我一个惊喜,没有预兆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高兴死的,我

高振宇停住笔,写不下去了。
既然是期待,就不该说破,才会有意思。再说,写这样的句子无疑是要叶子挤出空闲从国外飞回来。高振宇不想勉强叶子。
没有写信,高振宇数了一下,从半年前跟Serena见面到现在,自己写给叶子的信的数量。二十三封,比上一次少了些。
然后,高振宇拿出仔细藏好的,叶子写给他的信,一封一封重头读起。
生活太苦了,只有在读叶子的信的时候,高振宇的心情是涨满快乐的。

「叶子」姓叶,是高振宇的男朋友,一直都是。
两个人在纯情的国中时期相遇,相识,相爱,最后,分隔两地。
是叶爸爸亲手拆散他们的,高振宇这么认为。否则,没有理由叶子那么不甘愿,却还是被送去念国外的学校。
叶爸爸是什么模样,高振宇从来没有看过,印象中只通过几次电话,那声音也已经模糊。
只记得,和叶爸爸每一次通话都客套的不近人情,还有,只要是叶爸爸接的电话,叶子百分之百会「不在家」。
高振宇不晓得叶爸爸知道他跟叶子多少事,现在也不想知道了。目前的高振宇唯一关心的事,是叶子什么时候会回来,回到他的身边。

意外曝光的、同学们以为是写给江宗颖的信,其实也是写给叶子的。
高振宇后来把那封信抢了回来,哭笑不得地发现信中只有代名词,难怪江宗颖会误会。
信里有一段是这么写的。

喜欢你宽阔的肩膀,喜欢你低沉的嗓音,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喜欢你男人的一切。喜欢放学路上有你陪伴的日子,喜欢考试前后有你加油的体贴,喜欢......

高中的同学们不知道叶子是谁,阴错阳差地把目标指向恰好符合所有描述的江宗颖,其实无可厚非。
只是,高振宇想不明白,江宗颖怎么就不愿意听他的解释呢?好几次,在众人面前,江宗颖的嘲笑比其它所有人都尖锐。高振宇无法承受,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承受。也因为高振宇把江宗颖当成最好最好的朋友,所以当江宗颖反目时,高振宇伤的极深。
印象中有一篇文章是这么写的:

有时候,你被人误解,你不想争辩,所以选择沉默。
本来就不是所有的人都得了解你,因此你认为不必对全世界喊话。
却也有时候,你被最相信的人误解,你难过到不想争辩,也只有选择沉默。
全世界都可以不懂你,但他应该懂。若他竟然不能懂,还有什么话可说?
生命中往往有连舒伯特都无言以对的时刻,毕竟不是所有的是与非都能条列清楚,甚至可能根本没有真正的是与非。
那么,不想说话,就不说吧。
在多说无益的时候,也许沉默就是最好的选择。【注】

高振宇无意让自己成为滥情剧的第一男主角,但无可否认的,最对江宗颖失望的时候,他常常会想起这篇文章。
就不解释吧,如果没有人希罕自己的解释的话。

高振宇读信读的太入迷了,以致于意识到跟Serena有约的时候,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二十分钟。
匆匆忙忙赶到约好的地点,Serena已经坐在那里,看样子等好一阵子了。高振宇只能不断陪罪。
「没关系,我很能等。」Serena说完,从包包里掏出一叠信封,用橡皮筋捆着的。那是叶子给高振宇的信。

Serena是半个台湾人,妈妈嫁去美国后跟着在美国并居,只有每年寒暑假会带她回宝岛住一两个月。
据叶子信里的说法是,Serena和他读同一个学校,有一次打赌输了,只好当起两个人的跨国邮差--高振宇这边没有电脑,叶子那边的寄养家庭没有网路,两人要连络只得靠这种传统的方式。
高振宇一直追问那个赌约是什么内容,叶子每次信里都没有回答。问Serena,她只是苦笑。
算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隔了半年终于又能知道叶子的消息了。
高振宇急忙伸手要夺信,Serena手一缩,笑问:「等等,我还没有问你问题呢!」
高振宇愣了一下:「好啦,你快点问吧。」
Serena收起笑脸,认真地说:「你还喜欢叶子吗?」
「废话!」
「回答无效。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高振宇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是。」
Serena迟疑了一会儿,耸耸肩:「好吧,让你拿去。」
高振宇用最快的速度接过,迫不及待地当着Serena的面就拆了第一封信。
「叶子跟我说,这个问题是每次都要问的,如果你已经不爱他,我就可以不必把信给你。」Serena在一旁滔滔不绝,「高振宇啊,你难道都没有喜欢上其它人吗?我是说,你跟叶子分开也有一段时间了......高振宇?高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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