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景雨柔应了一声,优雅地咬了一小口蟹黄小笼包,开口却是一股子不服:“但是你这几个月不是都不能去公司了吗?梁铠刚到这里两个月都已经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了,你一不在,他还不要翻天啊!”
程钺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也没有办法,你想我怎么样?带着伤去公司吗?”
景雨柔张了张嘴,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怒气,睫毛抖了抖,偃旗息鼓,低头喝粥。
程钺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她总是可以在惹人怜爱和让人恼火之间自由切换。大概父亲也是如此,有时候她好的时候,父亲也会忍不住宠爱她,但是他们永远都不知道这个女人什么时候会忽然之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变得歇斯底里。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程钺就想要逃离,甚至无数次地想过要彻底断绝和这个家庭的联系,然而在景雨柔无数次的哀求甚至割腕之后,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他也曾经愤世嫉俗过,但后来渐渐就变成了淡漠。
只是偶尔,还是会觉得沮丧,甚至怀疑自己存在和努力的意义。
景雨柔没有再提工作的事情,只是安静的喝粥。她还是那样慢条斯理的,程钺想着还窝在床底下的白潇,心中焦急。
“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程钺问道。
“这不是急着来看你吗……然后我和刘部长的夫人约好了一起去做SPA,10点过去,就在这附近不远,现在还早呢~”
程钺看了看表,还不到8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想了想,说道:“妈,我想吃苹果。”
景雨柔笑道:“好啊,多吃水果好,梅姨,快去洗个苹果。”
“……”程钺以为她至少会在自己面前表现一下慈爱的,真是指使人习惯了……
梅姨把苹果洗好送过来之后,景雨柔倒是拿起一旁的水果刀削了起来,一边削一边说道:“其实我还想说另一件事啊……你现在既然出了车祸,这期间也不好去公司,不如就趁着这一段时间把那个手术做了。”
程钺心中一紧,连忙含糊过去,岔开了话题:“再说吧……最近天气也这么冷了,往年这时候你不都去度假的吗?今年怎么还没去?”
景雨柔女士削苹果的手顿了顿,一开口,语气中就像是强压着怒火:“你现在不是刚伤着了吗?我怎么去度假?其实……我原本是要去德国度假的……结果前几天才知道你爸他到德国出差去了……带着他那个小秘不知道多逍遥快活!我才不要和他到一个国家去!我跟他说了你出了车祸他都不回来的!他就只顾着自己逍遥,哪里管你的死活!”
梅姨在一旁看程钺神色不对,赶忙打圆场:“今天一早我在路上的时候程董还打电话来了,问您伤势怎么样,我跟他说过之后,他说最近每天都在开会很忙,出差回来就来看您。”
“他忙?他忙什么呀!忙着给那个姓梁的贱人买奢侈品吗?他也就是嘴上说说!”景雨柔瞪了梅姨一眼,又看向程钺:“你哪次生病的时候他在家过吗?每次都是我照顾你,他根本就不会来的!”
景雨柔说到这里,眼中忽然就溢满了泪水:“我昨天就跟他说你出事了,他要真的关心你,昨天就应该订了机票连夜飞回来,他根本就不关心你!”
程钺皱了皱眉头:“不回来就算了,我爸这次出差我知道,是真的有很多事……”
“你知道什么!我昨天跟他说你出了事的时候,他旁边就有女人的声音,我问他在哪度假,他竟然问我凭什么管他!我是他老婆!正妻!我凭什么不能管他在哪里干什么!我就这样反驳他,然后他竟然又说要和我离婚!”景雨柔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才不会跟他离婚!便宜了那个姓梁的!”
——看,又开始了。
程钺心中疲惫万分。他原本就不愿意白潇听到太多自己的事情,尤其是与这个乱七八糟的家庭相关的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今天他母亲过来,看起来心情还算正常,没想到话题又不可抑止地导向了这个方向。
程钺叹了口气:“你别哭了,这么多年了,不是也没离吗……我困了,想睡一会儿,你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我一和你说这些你就赶我走……你跟你爸简直一模一样!一点也不关心我!”景雨柔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委屈起来,眼泪啪嗒嗒地就往外流。
梅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赶忙说道:“程总刚刚出了车祸,还有点脑震荡,医生说不能吵到他,他是真的难受,夫人你就多担待一下……”
景雨柔这时候才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儿子还是个伤患,终于偃旗息鼓,还甚是不好意思地看了程钺一眼,拿出手绢抹了抹眼泪,声音中带着委屈说道:“那,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养身体啊……对了,手术的事你好好想想。”
程钺揉了揉眉心:“嗯,我知道了。”
*
景雨柔终于离开了,程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白潇呢?”梅姨问道。
程钺沉默了一下,道:“床底下……白潇你出来吧。”
其实他现在一点也不想面对白潇……一旦面对他,自己就不得不去解释方才母亲口中的这一切。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难堪。
然后他就看到白潇从床底下滚了出来。
这两天每次见面都戴着的帽子掉在了地上,白潇有些狼狈地起身。这病房的床下面是空的,经常有人打扫,还算干净,白潇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四处看了看,舒了一口气:“走了啊?”
梅姨和程钺却不约而同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潇有点懵:“笑什么……啊我的帽子。”
他这才发现自己帽子在翻滚的途中掉在了地上,圆滚滚的光头暴露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白潇把帽子捡起来,也懒得戴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大大咧咧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道:“你们笑什么笑……真是的,明明很帅好嘛?真正的帅哥都是禁得起光头的考验的……”
“是是,帅的很。”房间里的紧张的气氛瞬间缓解了不少,梅姨看了看眼带笑意的程钺,道:“我先出去了,你们聊啊。”
“嗯,梅姨辛苦。”白潇冲着梅姨致意,梅姨冲他摆摆手,就出了病房。
经历了方才的一场闹剧,此刻病房里剩了他们两人,程钺又沉默起来。
方才的拥抱被突然打断,程钺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勇气又被冲散了,他几乎不知道如何面对白潇。
两人沉默了片刻,白潇先开了口,问了他最为关心的问题:“你妈妈刚刚说的‘把手术做了’是什么意思?之前梁医生不是说一切都挺好吗?”
程钺垂着眼睑不去看他,张张嘴,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
白潇也没有逼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程钺忽然抬眼,看到白潇关切的眼神,忽然觉得鼻头又酸了起来。
“我没有什么问题……她还不知道我……怀孕了,”最后那三个字,程钺说地甚是艰难,“她的意思是,要我去做掉女性的器官,彻底地恢复……正常。”
白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眼神中闪过心疼,正想说什么,程钺又开了口:“在你、在梅姨、在梁医生看来……我身体没有问题,可在我母亲看来,这就是原罪,她一直觉得父亲因此不喜欢我,也因此而不喜欢她。”
程钺自嘲地笑了:“我在她眼中就是一个怪物,而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包容我,觉得自己为我付出了很多……她一直在告诉我,做了那个手术,我就会变得更加‘完美’,觉得父亲就会因此而改变我对我们的态度……但我偏不。”
“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人渣和一个疯子改变自己?”他看着白潇,眼眶都是红的,眼中透着执拗和脆弱。
他忽然闭上了眼,长舒了一口气:“所以我们因此而互相折磨……你不要再问了,这没什么好说的……”
下一秒,他就被拥在了怀里。
程钺几乎怔愣了几秒,为了这温暖的怀抱。
他忽然想起白潇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拥抱”和“治愈”的理论,此时此刻,他才真实地感觉到,白潇说的都是对的。
在他身体的温度传来的那一瞬间,程钺忽然从心底感觉到一阵温暖,好像刹那间将这些年来的彻骨严寒都扫尽了一般。
白潇此刻心疼地几乎要炸开了,他感觉眼前这个一向冷淡的人此刻像是一碰就要碎了。他赶忙将人抱在怀里揉了揉,轻轻吻上他的耳根,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是对的,没有什么好改变的,你是最好的。”
程钺心中一动,几乎要流下泪来。
“以后你有我了……还有小树苗,我们会一直好好的,嗯?”
程钺不发一言,只是在他怀中微微颤栗,过了一会儿,白潇忽然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心底一颤。
——就是在这一刻,白潇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放开他了。
“其实我一直都不想让你靠的太近……”程钺哑声说道,“我不知道他们那些人会做出什么来……我不怕他们来对付我,我是怕你受到不该有的伤害……他们都是一群疯子……全都是疯子!”
程钺说着,语气变得激动起来。然而话音刚落,他就全身僵硬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与自己的母亲如出一辙。
心沉到谷底。
他忽然觉得极度疲惫,抱着白潇的手不由松了松,这才低声道:“其实你还是离开比较好……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变得不正常……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你就会想要离开我。而那个时候,我却不一定会像现在这样干脆的放手……”
“那就不要放手。”白潇将他从怀中推开些许,目光严肃地看着他:“你看着我……”
程钺抬眼,双眼果然是通红的,脸上还有泪痕。白潇心疼地伸手擦去他的眼泪,柔声说道:“你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变得不正常,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这一点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否则你也不会想要让我来养小树苗,也不会竭尽全力地脱离那个家庭,不是吗?”
“可是……”
白潇按住他的唇,看着他脆弱的神情,以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说道:“我绝对不会离开你和小树苗的。你说我将来会后悔,但如果我真的离开了,我现在就会后悔。如果因为恐惧以后,就连现在都不要了,不是得不偿失吗?”
程钺眨眨眼睛,点了点头。
白潇又将程钺揉在自己怀里,叹了口气:“真是一点都不想离开你……这部拍完之后,我一定一直陪在你身边,免得你再胡思乱想。”
两人相拥很久,程钺忽然开口:“其实……昨天你一走,我就后悔了,我那样说……你怎么还会来?”
白潇道:“一直以来,不都是我在追你吗?不能让你安心地把我当做家人,说明我做的还不够多,除了继续努力,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不会觉得我……恃宠而骄或者什么的……吗?”程钺有些心虚的问道。
白潇抱着他低低笑出声来:“哪有那么严重……”
“我一直都在拒绝你……”程钺的声音中带着抱歉。
“谁说的,我可不是自己要搬进你家的啊……而且就算是也没关系,被爱的人,总是有恃宠而骄的资格……你还可以继续任性下去。”
程钺心中震动,感觉自己的低落而又崩溃的情绪一点点散去。
他享受着白潇的拥抱,也享受着他的宠溺,然后忽然觉得,白潇表达了这么多,而自己却总是在接受,从来都没有付出过,甚至都没有说过什么,这样对白潇未免太不公平。
要说什么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白潇也在思考:程钺总是怕自己受到伤害,是不是因为自己在他眼中太弱了……要不要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
他左思右想,终于开口:“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
然后嘴却忽然被手指按住。
程钺离开了他的怀抱,深深地看着他的双眼,然后有些紧张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你不要说,让我来说。”程钺喉结动了动,他很紧张,然而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别开眼睛。
程钺想着自己将要说的话,感觉心中的情感如同春芽一般破土而出,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冲动,让他如此急切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程钺再次深吸了一口起:“其实,你刚出现不久,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
白潇愣了愣,他觉得太过意外,然而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我爱你,”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程钺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白潇怔怔的看着他,感觉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在怀疑这是不是真实的。
“我一直觉得我不能……可是……我爱你。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家人,我想和你一起到国外结婚,然后一起抚养小树苗长大……一起……”
没能等他说完,白潇就再也无法抑制自己,拨开他的手,倾身而上,吻住了他的唇。
呼吸被疯狂地掠夺,两人迅速变得燥热而昏沉,程钺以前从不知道一个吻可以如此地热烈而又充满缱绻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白潇轻抚着他的脸,道:“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