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自己先提出不签约真是太明智了,否则若是被江流深先提出来,自己得有多难堪啊……
颁奖典礼的舞台上,第三位演出嘉宾正表演着钢琴独唱,是一位并不出名的歌手,唱的是大众情歌,声线没什么辨识度,不过弹奏得倒是很流畅动听。
夏希艾望着江流深专心致志聆听的样子,出神了片刻,继而低下头,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轻轻捏着自己的手指。
本来应该是他弹唱给江流深听的……虽然他弹得或许没台上那位好,但在许彤家避风头期间也刻苦练习了,应该还是能听的,而且他唱得一定比台上的歌手好。
但现在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表演结束,主持人上台不知讲了些什么,突然喊到了江流深的名字,一下把夏希艾飘出去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抬头一看,江流深作为颁奖嘉宾上了台,两侧的大屏幕正播放着年度最佳新人奖的提名者。
四位提名者的vcr播放完毕,没有他。
夏希艾深吸了一口寒浊的空气,冷意侵袭到了骨子里,心脏都被冻得发颤。
台下有些骚动,不少人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什么,夏希艾没兴趣去猜测他们讨论的内容,眼睛紧盯着台上江流深的神情。
他会惊讶吗?还是失望?抑或愤慨?
然而江流深什么表情都没有,从容自若地拆开手上的信封,看了一眼,也不卖关子,直接对着话筒朝全场人道:“本届华曲奖最佳新人奖的得主是——清纯可爱甜美动人的新生代女歌手!陶小桃!”
台下掌声热烈,灯光和镜头都对准了前排的陶小桃,只见大屏幕上的她激动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提着裙摆迅速走上舞台,给了江流深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深哥!”
江流深笑着回:“是你凭努力得到的,谢我干什么。”
这就是江流深所给的回应了。
倘若说之前还怀着一丝侥幸和自嘲的话,夏希艾此刻终于不得不承认,江流深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回忆起那天在江流深家中对方所说的话: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可以做你的朋友。现在想来,这话多么像施舍,可他当时却被突如其来的久违友情砸昏了头,没仔细思考就接受了。其实江流深哪会缺朋友,只要他乐意,勾勾手指就有一大群赶着来做他朋友的人。
他可以拿任何人寻开心,可以叫任何人小朋友,可以和任何歌手艺人签约……也不在乎任何人得奖与否。
自己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出了这种事,被抛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西装衣角不知何时被攥得尽是皱痕,绷起青色纹路的手背上一片湿漉。
早知道会变得这样形同陌路,那天在电话里,就多跟他说几句话了……
在灯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夏希艾抬起衣袖胡乱擦了擦脸,起身推开后方的侧门,低头疾步离开了典礼大厅。
好像真的快扛不住了。
第三十六章
晚上十一点,颁奖典礼顺利结束,众嘉宾依次退场,江流深霍然起身,第一个离席,沉着脸疾步到礼厅外,打电话问徐阳:“找到人了吗?”
“没呢,不过肯定还在场馆里面,保镖说前后大门没见着他出去,我去后台搜了一圈也没找到,或许刚刚就在礼厅里?我本来想去监控室盯着的,可是……”徐阳略显迟疑。
“可是什么?”
“段家那位在里头,不让我进。”徐阳语气小心翼翼的。
段家二少段明炀与江流深早些年结下过梁子,素来不和,但偏偏两家财力势力都势均力敌,谁也扳不倒谁,只能这么僵持着。徐阳身为江流深的助理,自然也不受待见。
“他算什么东西?不让也得让。”
江流深挂了电话,沿着楼梯迅速奔至三楼总监控室前,门口守着的工作人员都认得他,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印象里绅士优雅的江影帝狠狠一脚踹开了大门。
里面的所有人听见巨响耸然一惊,除了坐在后方沙发椅上的一位西装男人。
那男人面部轮廓硬朗,眉眼间一股若隐若现的戾气,见到江流深,眼中寒光毕现,不怒自威。
江流深视若无睹,先找了一位负责人:“帮我查一查夏希艾还在不在场内。”
负责人被他踹门的气势吓得战战兢兢:“我、我这就看,深哥您稍等……”
江流深拍拍他的肩,继而朝沙发上的男人挑眉:“段明炀,我们谈谈?”
段明炀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站起身,进了监控室里面的休息间。
江流深跟着走了进去,关上门,周身气压猛地一降,照着段明炀的脸就砸了一拳。
段明炀踉跄着退了一步,堪堪站定,神态却不显狼狈,寒声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谈谈’?”
江流深冷笑:“你做出替换获奖人这种恶心事,还指望我心平气和跟你谈?我没废了你已经算仁慈了。”
“为了个小歌手大动肝火,你的风度你的从容呢,江流深?”
江流深额角绷起骇人的青筋,压抑了整晚的怒气终于爆发,一把攥起眼前人的衣领:“段明炀,你别以为你现在得了半个段家就能目中无人为所欲为了,搞清楚,你这个私生子还没拿到继承权呢,我要废你依然像当年一样易如反掌。警告你,别再动不该动的人!”
段明炀毫无怯色:“我不是因为跟你的私人恩怨才做出调整,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为公司利益着想的老板,都不会乐意看见自己赞助的活动被一个负面新闻缠身的嘉宾影响。”
他扣住江流深的手腕施力:“我要是真想害他,就不会给他机会找我谈判了。”
江流深听见这话,松动了一瞬,被段明炀趁机推开。
“他……找你谈判?谈什么?”
段段明炀镇定地整理完衣领:“这小歌手倒是有趣,本以为他是走投无路了,想回龙行才来向我求情,结果却是来跟我揭露赵建华这人有多卑鄙无能。”
“他说赵建华靠着别人才把公司发展起来,说明他并没有独立管理公司的能力。而且不给艺人正确定位,目光短浅只想着快速赚钱,把艺人的潜力都埋没了。艺人要解约时不想着如何挽留而是想着毁掉别人,这样无情无义还黑历史一堆的人早晚会拖累公司,劝我早日解雇他,及时止损。”
“要不是他无意回龙行,凭这份口才和冷静的心态,我都想把他签回来了。
江流深一时怔愣语塞。
他怎么忘了,夏希艾不是一个会任由自己沉入泥潭等待慢慢腐烂的人。
比起过去所遭受的那些伤痛,这次的事件对他来说或许根本就无足轻重,与奖项失之交臂可能反而是一种刺激他奋力向上爬证明自己的动力。
江流深一直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定了定。自从晚上得知最佳新人奖不是夏希艾之后,他整个人都处于极度暴躁的状态,差点在台上当着近亿人的面把信封撕了。但这样做只会再度引起更大范围的舆论热度,对夏希艾百害而无一利。
这时,刚才的负责人来敲门了:“深哥……查到了,夏希艾中途从礼厅出来之后就去了后台,可能在休息室,那里没监控,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儿……”
“谢了。”江流深暂且将个人恩怨搁置一旁,连段明炀都顾不上再骂一句,匆忙推门而出。
负责人直到他走了仍心有余悸:“以前见深哥都和和气气的,今天怎么了……”
“怒发冲冠为红颜……”一位工作人员小声道。
负责人给了他一肘子:“去去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赶紧处理完收工了!”
江流深出了监控室一路往后台狂奔。
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嘉宾们基本上都已离场,只剩下一些工作人员在整理打包贵重设备,其余琐碎的物品和垃圾留待明天再收拾打扫,暖气关闭后,整个后台空旷且冷清。
江流深进去时和几个工作人员打了个照面,把几人吓了一跳,见他一副搜寻什么东西的样子,问:“深哥,你落下东西了?我们帮你找吧。”
“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找,走之前记得给我留个门。”
工作人员连连答应,江流深顾不上再回,径直往休息室疾步走。
站定在休息室门前时,他没由来地紧张,心率急促,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的小朋友在里面。
他没能保护好,得先道歉,然后把人接回去,从此不让小朋友再遭受一丁点伤害。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并不迟钝,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江流深暗暗吸气,伸出手,拧开门,按下照明灯,环视了一圈。
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已经走了啊……
他一阵失落,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关上了灯,转身离开,想去其他地方搜寻。可就在门即将关上之时,突然从休息室角落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江流深愣了愣,确定自己没听错后,重新打开灯,一步步,慢慢地绕到了沙发后面。
这里的窗开了一道缝,冷风从外头灌进来,寒意沁骨,将窗帘吹得扬起了些许。
窗帘下,一个穿着纯白色西装礼服的身影正抱着腿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希艾?”他轻轻喊了声。
那身影颤了下,头却埋的更深了,手攥紧了衣袖,将原本笔挺的西装礼服攥得皱巴巴的。
江流深的心仿佛都被那双手攥紧了,揪作一团。
“希艾,是我。”他蹲下身,轻抚着夏希艾的头发,柔声道:“我来接你回去,回我家去,好不好?”
夏希艾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似乎还有些哑,却很平静:“不用了,我有地方住,你回去吧,很晚了。”
“那我送你回家行吗?先起来吧。”
“不行,外面媒体还没走完,你会被拍到的,我……我有点困,趴一下就回去,你不用管我。”
江流深站起身:“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夏希艾没说话,过了几秒,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攥着衣袖的手指微微发颤。
江流深果真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走到门口又关了灯,休息室内重归于黑暗。
“砰”地一声,门也被关上了。
休息室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外头冷风吹进来的呼呼声响。
两分钟后,多了一道压抑的抽噎声。
“啪!”
顶灯骤然敞亮,夏希艾惊愕抬头,根本没出去的江流深已然大步走到面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用力拖他起来,狠狠按进怀里。
用坚实的胸膛和温暖的大衣将他紧紧裹住。
“别怕。”江流深不留痕迹地蹭了蹭怀里人的发顶,“有我在,别怕。”
怀里人的身体发着颤,不知是冻着了还是什么原因,没有说话。
江流深轻叹:“小朋友,在我面前逞什么强?有事就喊一句深哥,什么都能给你解决了,干嘛憋在心里让自己受罪?”
夏希艾努力想忍,还是没忍住,溢出的泪沾湿了江流深的衬衫。
“深哥……”他哽咽着喊了句,紧攥住面前人的衬衫,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你还……”
你还要我这个朋友吗?还要和我签约吗?还信任我吗?
千言万语冲到了嘴边,最后只化为一句轻轻的:
“你还……要我吗?”
“要,我要,我怎么会不要你。”江流深抚着他的后背,“我来迟了,让你难受了,让你乱想了,对不起,给我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夏希艾摇了摇脑袋:“会给你添麻烦的……有你这话,我已经知足了,谢谢你,以后我的事,你不用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江流深拢了拢大衣,“说了要罩着你的,你看,我这不是来罩着你了吗?”
夏希艾被他的一语双关逗乐,在大衣的笼罩下抽噎着轻笑了声。
江流深的心脏又恢复跳动了。
刚刚夏希艾抬头看他的样子,简直令他心碎,一身白衣像个掉落人间却回不去的绝望天使一样,小脸上布满着泪痕,原本黑澄澄的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眼里还有未褪去的无助痛苦,就这么惊慌失措地看向了他,把他的心都剜了个洞。
伤心成这幅样子,方才到底是怎么镇定地说出那些话的啊……
江流深回忆起自己曾幻想过的夏希艾哭的样子,发现自己猜得还挺准,确实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蜷缩着身体挡住脸,无声地流泪。
但他还是猜错了一点,小朋友并不是天生就意志力顽强无所畏惧,只是为现实所迫不得不如此罢了,而他居然把这当作了理所当然,擅自认为对方能够独自扛过这一切。
像这样珍贵的小天使,不是用来磨炼的,分明是用来保护宠爱的。
夏希艾笑完,打起了哭嗝,攥着江流深的衣服,渐渐止住了泪,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有多失态,登时窘迫难当,想从大衣里挣脱出来。
江流深腾出只手迅速把窗关了,将人压在窗台上,裹得更紧。
“江流深……”夏希艾被闷得喘不过气,终于抬起头来,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却还想装出冷脸:“放开我。”
江流深靠得很近,一低头嘴唇就能触上那濡湿的睫毛,他喉结滚了滚,压下心头躁动,低声道:“怎么不喊深哥了?”
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这一小个角落环绕,夏希艾莫名有点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