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来了?”是何源的声音。
甘宿摘下帽子,挂在柜门上,何源立刻站起来接过他扛着的三脚架。
甘宿把包放在桌上,擦了擦汗,对何源说:“谢谢源哥。”
说完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床铺,问:“就你一个人?他们会回来吗?”
“不回来,”何源说,“你呢?放假又没什么事儿,回来干嘛?”
甘宿笑了一下:“我人好,留下陪你。正好他们不在,快开空调,感受一下四人份的电费。”
何源拒绝了:“不开。你刚从太阳底下出来,一身汗呢,现在吹空调容易感冒。”
甘宿没说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毛巾,拎了洗发水和沐浴露出去了。
刚才在白花花的日头底下走太久了,他现在头有点晕,打算冲个澡清醒一下。
大约用了十分钟,甘宿回来的时候,何源事儿忙得差不多了,正在看书。
甘宿披着一条毛巾,从背包里拿出了几件衣服和裤子,提着桶到阳台上去洗。
水声响了很久,何源放下书去阳台上放松眼睛时,看见甘宿还在洗,而旁边的桶里已经放了好几件衣服了。
“怎么一下洗这么多?”何源问。
“闲的,”甘宿转头对何源笑了笑,说,“就快洗好了。”
他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到下巴上,把衣领都浸湿了,肩上的毛巾也是半湿的,毛巾底下的衣服晕开了一片水迹。
何源看得皱了皱眉,往前一步,伸手越过甘宿的肩膀,关了水龙头:“先别洗了,去吹头发。”
“没事。”甘宿甩了甩手上的水,用毛巾在脖子上擦了两下。
“没个屁,”何源推了他一下,“起开,这些都洗好了吧?我帮你晒了,赶快吹头发去,别碍眼了。”
甘宿一边笑一边“哎”了一声,打开吹风机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那边的何源立刻探出脑袋,声音不无嘲讽:“感冒了吧?该!”
甘宿说:“是你骂我了吧?”
晚餐两个人是在校外吃的,何源本来懒得走太远,打算在食堂就近解决,但是甘宿跟他说国庆得乐呵一下,所以何源就跟他出门觅食去了。
一路经过了卖烤冷面、烤鸡腿、烤羊肉串的摊子,何源都不为所动,然后又心志坚定地拒绝了螺蛳粉花甲粉的诱惑,最后两个人面对面一人吃了一盘饺子。
甘宿拍了一张照片,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忽然笑了。
何源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你傻乐什么?”
“本来想发朋友圈,临阵退缩了。”甘宿说。
“为什么?想发就发啊。”何源抽了张纸巾擦嘴。
“源哥,国庆呢,”甘宿叹了口气,“你不觉得咱俩坐在一群情侣中间,一人用一份十块钱的饺子庆祝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有点心酸吗?”
“是吗?”何源愣了愣。
“是啊,难兄难弟既视感,”甘宿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往下滑了一段,给何源展示了一下同学们丰富多彩的日常,“看见了吗?别人的国庆。”
何源看了看别人朋友圈里晒的图,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盘子——饺子都吃完了,小碟子里的酱汁洒了一点在盘子上,筷子孤零零地躺在一边。
好像是挺惨的。
“不然再去吃点别的?”何源说,“水果捞吧?”
“行,”甘宿把手机搁进兜里,走到洗手池旁边时扭头对何源说,“再加一份关东煮。”
虽然吃得并不奢华,但是两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都是一本满足。
“甘宿,你累吗?”何源吃完水果捞里最后一块芒果,叹了口气,“怎么吃东西都能这么累啊?”
“累,”甘宿坐在桌子上,“呼吸都嫌累。”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何源一边笑一边骂:“操。都赖你,笑得我想打嗝。”
何学霸说吃撑的时候不要立刻去洗澡或者睡觉,于是两个人吹着空调看了会儿电影,九点半才去澡堂洗澡。
睡前甘宿坐在床上看了会儿书,熄灯的时候还差两页没看完,就借着手机屏幕光继续看。刚好看完了躺下睡觉时,他的手机振动了几下。
甘宿看了一眼,是狼叔叔的消息。
何源一熄灯就睡了,甘宿翻了个身,正打算回复,狼叔叔就急不可耐地拨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他迅速下了床,打开门出了寝室,在走廊上接通了电话。
“阳哥。”叶初阳那边没开灯,什么也看不清,甘宿把摄像头正对自己,叫了他一声。
“嗯。”对方应了一声之后,很久都没有声音,就像睡着了一样。
甘宿觉得狼叔叔大约有心事。
“哥,怎么了?”沉默了一会儿,他问。
“没怎么。”叶初阳说。
“睡不着吗?”小绵羊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像一片柔软的羽毛在耳边轻轻地挠,温柔极了。
“嗯,”叶初阳过了几秒钟才回答,“想你想得睡不着了。”
他看见小绵羊弯起了眼睛,听见他说:“那你多看我一会儿。”
叶初阳笑了,甘宿蹲下来靠在墙上,低声说:“阳哥,我哄你睡觉吧。”
“说绕口令啊?”叶初阳问。
“是啊,我只会这个。”甘宿说。
叶初阳想了想:“要是绕口令说完了,我还睡不着怎么办?”
“这样啊,”甘宿顿了顿,“那我再说一个。”
“一直睡不着呢?”叶初阳问出这句话后觉得自己挺欠的,但他忍不住。
也许是期待小绵羊哄他吧。
“那我就一直说,我会背的绕口令可多了。”甘宿说。
“那你说吧,”叶初阳躺好了,“阳哥的睡眠交给你了。”
“嗯,你睡着了我再挂电话。”
听甘宿说完这句话,叶初阳弯了弯嘴角,心里暖暖的,鼻子却忽然泛酸了。
第44章
2019-07-14 20:05:08
怂的是他自己。
甘宿念绕口令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叶初阳不声不响地听着,手机屏幕的光打在枕头上,他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一伸手,只摸到一把凉飕飕的空气,身边是空荡荡的。
在阳台上晒了几个小时的枕头和被褥有一股暖烘烘的味道,叶初阳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觉得这张床太大了。他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心满意足地嗅到了属于小绵羊的淡淡的香味。
甘宿和他用的是同样的沐浴液和洗发水,但他就是笃定枕头上的香味是小绵羊身上的。
可这点气味并不是安神香,叶初阳失眠了。
今儿晚上也不知道怎么了,胸口酸酸涨涨的,小绵羊的名字堵在心里,忍不住反复咀嚼,只要一张嘴就想喊喊他。
也许是因为收衣服的时候,发现小绵羊的衣服都不见了。
也许是因为刷牙的时候,在洗漱台上没看到小绵羊的杯子。
也可能是因为回到屋里,连小绵羊的拖鞋都找不着了。
就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他俩在一起的痕迹都消失了,日历上的记号,好似一个暧昧的幻影,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这种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觉让他有点不安,虽然时间不早了,但叶初阳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给甘宿。
听到甘宿的声音,他能踏实一些,至少能安慰自己,小绵羊还在呢。
可是当甘宿真的接了电话,还在半夜里蹲在走廊上小声给他念绕口令哄睡的时候,叶初阳又不可遏制地心疼了。
他把手机放在枕头上,一言不发地听着甘宿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甘宿的声音变轻了,叶初阳听见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问了一句:“阳哥,睡着了吗?”
叶初阳在心里笑了一下。
哪里来的小傻羊。
他没吭声,假装自己睡着了,虽然他还想听小绵羊哄睡。
过了一会儿,甘宿轻轻地说了声:“晚安,狼叔叔。”
电话挂断之前,叶初阳听见一声“啾”。闭着眼睛听,就好像真有一个软甜的吻落在耳朵上似的。
叶初阳盯着甘宿的头像看了一阵,在上面亲了一下,说:“晚安,小绵羊。”
电话一挂断,屋子里立刻重新陷入一片安静当中。
沉甸甸的安静。
叶初阳睡不着,翻了几个身,看到床头的小绵羊抱枕,顺手把它捞起来圈在怀里。这只小绵羊毛茸茸、软绵绵的,抱起来很舒服,叶初阳却不知怎么窝了火,揪着它的小羊角,在它圆滚滚的屁股上甩了几巴掌。
“没良心的羊羔子,谁让你把那些情侣款带走的?”叶初阳瞪着小绵羊,没好气地骂它,“动作真他妈麻溜啊,你是不是早就盘算着搬出去了?你是不是怂?是不是想临阵脱逃?”
“……逃兵,我瞧不起你!”叶初阳对小绵羊竖了个中指,“还让我不要推开你,你走得不是挺利索的吗?我他娘的拉都拉不着啊。好的不学,还学会离家出走了,可把你给能的呵。”
“谁准你把你在我家里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了?自作主张的缺德玩意儿……”
叶初阳忽然骂不下去了。
其实挺生气的,但是他就是忽然说不下去了。
叶初阳知道甘宿这样做不是怂也不是别的什么,就是怕他为难。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不希望他的小绵羊这么懂事,他看见小绵羊为了他这样小心翼翼,就觉得特别生气又特别心疼。
气的是自己,心疼的是小绵羊。
他更希望小绵羊再任性一点,无理取闹也没关系,甚至可以向他撒泼:“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你连为了我跟你父母出柜都不敢?”
怂的也是他自己。
小绵羊这么好,有哪里见不得人的?
他们正大光明地谈恋爱,又不是搞地下情,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现在这样藏着掖着,太委屈小绵羊了。
为什么不敢昂首挺胸、正大光明地告诉他爸妈“这个人就是我对象”?
怕他们接受不了所以就一直拖着不说吗?
那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什么时候呢?
操。老子不拖了。
周飞曾经跟他说,人在晚上最容易情绪化,容易冲动,所以最好不要在晚上想太多事情,更不要做出什么决定。
冲动是魔鬼。
去你妈的魔鬼!
叶初阳闭上眼睛,心想:就冲动了,就魔鬼了,能怎么着吧。
·
何源起的时候,甘宿也醒了。按照以往的习惯,甘宿应该看一眼时间,然后继续睡。但是这回他却一反常态,直接顺着楼梯下了床。
何源叼着牙刷含混不清地问他:“你怎么就起了?”
甘宿没听清,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早啊,源哥。”
何源吐了牙膏沫子,又哗啦啦冲了水,这才继续说:“那么晚睡还起这么早?你修仙呐?”
甘宿拿了毛巾和牙刷把他挤开,一边装水一边说:“我们渣渣只要不学习,就是这么精力旺盛。”
何源“啧”了几声,走了两步又回头喊他:“待会儿一起吃早饭吧?”
甘宿把手伸到背后比了一个倒着的“OK”。
何源本来打算早饭就买两个包子解决,甘宿说想吃肠粉,于是两个人就去食堂转了一圈,结果发现做肠粉的阿姨回家欢度国庆去了。
“没法请你吃肠粉了,”甘宿觉得有点可惜,“我请你吃饭团吧。”
何源答应的时候没想到饭团居然远在校外。
于是他就稀里糊涂地跟着甘宿溜达出了校门,七拐八拐地进了一家便利店。店里零食的品种非常丰富,早餐有包子、粥、饭团、玉米等各种吃食可以选择。甘宿拿了两个饭团交给店员加热,又买了两个香芋包。
两个人捧着热乎乎的包子和饭团往回走,饭团刚加热完有点烫手,何源一边嘶着气儿一边说:“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为了吃个早饭跑这么大老远。”
“早上出来走走呼吸新鲜空气,还有利于强身健体,”甘宿边说边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口饭团,问,“不好吃吗?”
“不健康,”饭团是黑椒牛柳的,何源看了一眼油滋滋的牛柳,“大早上的吃这么油腻的一大块肉。”
“再买杯豆浆吧。”甘宿说。
何源笑了一下:“走吧,穷讲究。”
便利店和食堂的位置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半路上饭团就吃完了,等走到食堂,何源肚子叫了一声,早餐已经消化完了。
甘宿买完豆浆,发现何源手里还提着半只紫薯。
紫薯这玩意儿,啃的时候容易沾在牙齿和嘴唇上,何源一边啃一边用他紫色的嘴跟甘宿说话:“甘宿,有个问题我一直憋着,还是想问你。你跟他,是不是闹矛盾了?”
甘宿用手机给他拍了张特写,忍着笑说:“没有啊。”
“少骗我。没闹矛盾你好端端的跑回学校干什么?别跟我说你是来陪我的,咱俩什么关系——塑料兄弟情,你少来这套。就看看平时,你跟他成天在一块,连人影都看不到……你说实话吧,是不是闹矛盾了?”何源说着皱起了眉,“你们闹掰了?”
“想什么呢,”甘宿有点无奈,“真没有,大清早的,源哥你行行好,别咒我行吗?”
“反正我知道你俩肯定有事,”何源啃完了紫薯,把装着皮的袋子扔进垃圾桶里,指了指自己,“学霸的直觉。”
甘宿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