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凌松沉下腰来换鞋,脊背到腰臀线条紧绷,西装最显男人身材,这副景色停留在师雪眼底,他在陈凌松身后说:“买房的买去作婚房,过户手续都办好了,他催我催得很紧,我前几天承诺最迟明天把房子交给他。我东西都还留在那里,就逃到酒店住了,不过一直找不到房子。凌松,把钱让外人赚不如留给身边人,我搬过来跟你合租吧?”
这一番话下来,使得陈凌松套另一只皮鞋花了足足五分钟。师雪的提议出乎他意料,细细想来处处合情合理,他没有丝毫拒绝的理由,正因如此,陈凌松更说不出一个好字。明明下定决心要从这段无望的感情中脱身,老天爷却把机会递到他跟前,可他在这时前进一步,不仅是对死者的冒犯,也是对师雪的不尊重,他也只能止步不前,与师雪恪守好友间的距离。
他实在对自己无多少信心。
正当陈凌松矛盾之时,师雪笑说:“你还不出门,就快要迟到了。钥匙我就收好了。如果你不同意我今晚再还给你。”
由师雪做主再宽待给他一个上下午的思虑时间,陈凌松松了口气,莫名对师雪产生了些感激之情。等等,又觉得实在没道理!这难题是师雪给他出的,就如同考场上考官笑嘻嘻地对被难住的正抓耳挠腮的考生说:“我再给你一天时间,做不出来就算了,我也没关系的。但我就不给分了噢。”
太不要脸。
陈凌松咬牙说:“我会好好想的。”他出了门,在电梯里时,后知后觉口腔上壁被烫破了皮,但那股烫到的感觉已经散去很久,当时没在意,现在也回想不起来。舌头刮了一下浮起的上皮,陈凌松想,算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
他走出楼梯门,在心里补上一句:过不去的就别过去了。
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来吧。有一句很鸡汤的话这样说道: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他想他很有耐心,等一个从时光里回到他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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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因为已经下定决心,陈凌松一天下来专心工作,到时间后,从办公室走出来,立时给师雪拨去一个电话,他等在耳边,几乎是三秒内传来师雪的声音:“喂?”快得陈凌松还拉离耳旁,看了一看,确定他已接通了,才迟疑地:“喂?”那一边笑着说:“不是你打的电话吗?”
陈凌松也笑了,“太快了。”
师雪说:“谁叫我一天都在等你电话。”
陈凌松明知他的意思,仍然不受控地感到心快,迎面碰到一个同事打招呼,他点点头,那妹子说了一句:“笑得这么开心,在跟女朋友打电话啊?”陈凌松愣了一下,他摸上嘴角,妹子以为他是默认了,给嘴上拉链示意她会保密,怀揣着神秘的微笑走了。陈凌松想叫住她解释,刚说了一个“不”字,妹子回头说:“放心,秘密!”师雪显然听见了,在他耳旁轻笑,而姑娘已经走出几步远,陈凌松无奈作罢,对着电话那边说:“很好笑吗?”
师雪咳嗽一声,“还好。”
“我现在下班了,一会儿到家接你。”
“你决定好了?”
“你明明知道答案了,非要明知故问?”
“寄人篱下,不得不确认清楚。凌松,你确定要和我合租了?”
“你说得什么话?我决定好的事就不会改变。”
师雪说:“我还是不放心。”
陈凌松低垂眉眼,走进电梯门,不锈钢模糊地倒映出他的脸庞,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没叫师雪听见,按下电梯按键的同时,陈凌松说:“是的,我确定。”
师雪郑重地向他道谢。
陈凌松说:“别别,反正房租也挺贵的,也算便宜我了。我一会儿就去接你,带你去收拾行李,你快把房子腾出来,让给人家新婚燕尔。占着新人新房不给人结婚,还要不要脸?”
师雪笑了一下,“嗯。”
他这样老实,陈凌松不忍欺负他,零零碎碎交待完几句,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握在手里,机身微微发烫,让他有几分莫名的安心。
-
陈凌松到单元房楼下,发了一条微信给师雪。网络不太好,消息打转一圈后才显示发送成功,等的时候闲得无聊,陈凌松将聊天记录往上滑,大多是一些节日祝福,除了大学毕业那一年,有一天晚上师雪来找他,忽然聊了许多。之所以说是“忽然”,概因他们高中毕业后就鲜少联系,在这样一个什么节日都不是的时间,师雪发了一条:
-恭喜。
-被盗号了?
-没有,你我舍友,高数挂两次的傻逼
-靠!师雪,你胆子大了
-陈凌松
-干嘛?
-陈凌松陈凌松陈凌松
-有病?
-重要的话说三遍
-你说了?
-……陈凌松大傻逼陈凌松大傻逼陈凌松天下第一超级无敌大傻逼
-靠!你真不是盗号的?师雪人设了解一下?
-我是怎样的人?
-乖孩子
-傻逼吧陈凌松,我二十三了今年
-师雪从来不骂人,从来不说脏话,从来不反驳我
-由此可证,陈凌松大傻逼
-操你妈,跟傻逼过不去了是吧?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师雪才回:
-陈凌松,我好想你
陈凌松看着这条消息,当时的心悸恍若昨天。他当时正昏昏欲睡,握着手机瞬间清醒了,周围也静,他心跳得很快,他不得不自行泼冷水,才勉强维持冷静。
“兄弟情,都是兄弟情,我们是一起建设社会主义的交情,这些是正常操作,不慌。”
他嘀咕着小心翼翼打下几个字,又删去,最后保留了一个中性的答案。
-改天哥几个出来聚聚,我也想你们
硬生生加补一个“们”字,陈凌松把手机丢到一边,一股沮丧的情绪上涌,映衬得方才的激动仿佛一个笑话。他呆呆地仰着脸,听到手机提示音。
-嗯。又要毕业了
-时间真快
-毕业快乐,陈凌松。
-毕业快乐。
陈凌松看着这段过去的聊天记录,低声说:“师雪,毕业快乐。”师雪说:“什么?”
陈凌松抬头,刚刚下拉了车窗透气,师雪现在就站在车窗前,两人隔着一个窗口,陈凌松说:“忽然想起来,两次都没有亲口跟你说一声。”
师雪绕到车门另一边,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刚坐下,陈凌松说:“师雪,毕业快乐。”师雪低头系安全带,手指滑了一下,他重新拉紧带扣,“傻吗你?毕业这么久了。”
“不骂傻逼了?”陈凌松说完也笑,“弥补过去的遗憾,多晚都不算晚。”
师雪看向窗外,“我遗憾的事情有很多。”
陈凌松发动汽车,“我也是。那就一件件找补过来。”
师雪看向陈凌松,“补的过来吗?如果感情上有遗憾,岂不是还要关心一下人家是否愿意?”
“爱情吗?”
“包括在内,”师雪补充:“亲情友情也算。”
陈凌松若有所思地说,“他愿不愿意是他的事,你做不做是你的事。一厢情愿再难堪,也不要再心碎一次了。”
师雪说,“你很有感想啊?”
“有感而发。”
“那你支持我吧,不过就算你不支持,我也决定好了。”
“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啊!”陈凌松唱了一句,右手握拳敲打了一下左胸口,他转过一半脸,“哥会支持你的,不管你成不成功,我都是你的后盾!”
师雪笑了,“有你做后盾,那我就什么也不担心了。”
-
师雪掏出钥匙开门,陈凌松跟在他身后。大门敞开后,陈凌松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套房子,装修呈典型的性冷淡风格,黑白相间,其他颜色并无太多生存空间,艰难地附着在零碎的家居用品上。
“我进去收拾衣服。”
“等会儿要不要去酒店一趟,你的东西有放在那边吗?”
“没,那只是我睡觉的地方,刚刚退房了。”
陈凌松揶揄他,“动作真快,是不是怕我反悔?”
“怕死了,所以要赶紧住进去,我才安心。”
陈凌松大笑,拍了拍师雪肩膀,“不打扰你收拾了,我自己到处走走,参观一下。”
“行。”
师雪进去以后,陈凌松一个人在客厅里,把手背在身后,走来走去。逛完客厅,走进一间书房,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挂了一张图,这张图色彩极尽明亮,画的是闭着眼睛的男人,不像任何一个人,淡粉色的绯红沿着脸颊,他的睫毛上停着夏天的萤火,嘴唇嫣红。
陈凌松被画吸引,他盯着看了许久,才从客厅里出来,正好碰见师雪走进浴室,陈凌松跟过去,师雪开始拿摆架上的沐浴乳。
“这个不用了,我家有。我们可以共用。”师雪闻言放下手中的瓶瓶罐罐,取下一条淡蓝色的毛巾。陈凌松环视房间,浴室由一道磨砂门隔成两片区域,靠近浴室门的区域放着洗手池和一面镜子,洗手池里的支架上放置一个牙杯,牙杯里竖着一把牙刷、一支牙膏。
陈凌松终于意识过来,他进房之后所感到的违和感来源何处。这实在不像是一对同居情侣的爱巢,冷淡的装修风格可以解释为个人喜好,但房间内的生活用品处处显露着独居的痕迹。
师雪在说谎?
陈凌松久久盯着牙杯出神,就连师雪走至他身边也未察觉。师雪循着他的视线,“在看什么?”
谎言来得毫无道理,并不能简单下定结论。陈凌松摇摇头,“没什么。”师雪探身拿到牙杯,他背过身,陈凌松看不到他的表情,师雪拿着毛巾和牙杯走出门。
踏板用过一次就失去价值,谎言应该随他心意揭开第一道边角。
师雪笑了一下。
这也是第一块碎片,他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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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老实说,最后当师雪抱着一个木箱出来时,陈凌松不能说是不惊讶的。
“这是什么?”
师雪拍了拍外表朴素无奇的箱子,“吃饭用的。”师雪故意选用意味不明的词句,见陈凌松一副震惊的样子,哪怕早有预料,他还是忍不住笑意:“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吃饭是指工作,不是煮饭做菜。”
“我也没想歪啊。”陈凌松撇撇嘴,拒不承认,身体却凑近过来,“打开看看。”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画具。”
陈凌松好奇地盯着这个箱子,木箱呈现原始的木质纹理,开口处设置一个锁扣。
“看起来像一个宝箱,漆成红色就好了。”
“你这个想法不错,不过我不喜欢油漆味。等以后空了,我用颜料把它涂红,圆你一个宝箱梦。”
“听你这说的,像要送给我似的。”
“这个旧了,我以后送你一个新的。”
这时,陈凌松单手提起师雪收拾在旁的行李箱,师雪愣了愣,连忙说:“你把它放下,我来提就好了。”他说这话时,手上抱着他的画具箱,显然空不出手,陈凌松说:“行了,跟我客气什么。”他微扬起下巴,朝师雪自矜地一笑。
-
师雪仿佛看到多年前的景象,他窘迫地满脸出了汗水,所有人都在看他,嘲笑他的孱弱,哪怕不说话,持续投掷的目光也在他的自尊上刺穿一个窟窿。
他低着他的沉重的脑袋,越发急切地想提起坠在地上的行李箱,但任凭他怎么用力,箱子只颤巍巍地离地刚一寸,便跌回地上。师雪的脸红得像一颗小番茄,他跟他的箱子堵在狭窄的楼道口,引来一片怨声载道。
“行不行啊!你不搬我们还要搬过去!”
“就是说,也太废了吧?一个箱子都提不动吗?”
师雪想说不是,他刚刚一个人把箱子从位于走廊中段的他宿舍提出来,由于太久没用,劣质的滑轮全锈住了,一个也撼动不了,他只得一路提到这里,所以他用光了力气,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但所有人都不满地看着他,目光驱赶着他马上行动起来,越着急越做不好,他人的目光逐渐泛上不掩饰的恶意。这时,有人从身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师雪抖了一下,他几乎稳不住瘫软的腿脚,但他闻到了一阵薄荷的清香,他知道是陈凌松从身后扶住了他。因为陈凌松偶尔抽烟,抽完烟嚼糖掩盖烟味。师雪刚松了一口气,有人说:
“陈凌松,你怎么才来?人小姑娘不行了,要男孩子帮忙才行。”大家当是玩笑哄笑起来,师雪身体立刻绷紧了,陈凌松安慰似的按着他的肩部,回头对那人说:“跟你比起来,师雪确实精致得像个姑娘,但跟我比就差不远了,毕竟我们俩的脸都是认真长的,”他停了停,吸引众人好奇心后才说:“就你长得闹着玩。”
损,好损,但损得好玩有趣,被逗乐的本人也不在意,跟着大家大笑。陈凌松趁机抢过师雪的箱子,师雪没有放手,他小声说:“我自己来。”陈凌松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也小声说:“师雪,你别在意他说的话。这跟性别没有关系,有时候男孩子也需要别人帮助。”
陈凌松那时也是这样看着他笑,两人离得很近,陈凌松忽地腾出手来,在师雪头上摸了一记:“好了,我知道你怕麻烦人,我已经收取了报酬了,你现在不是无缘无故麻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