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杞人忧天。事实上,钟奕已经发觉,这辈子的大盘,跌幅似乎不及从前。
得出这个结论时,钟奕略觉难以置信。
同时,他用取出钱买了几份低风险、同时低收益的基金,七日年化不超过百分之六,一天能赚七八十块,不过几顿饭钱,比起从前的日收益不可同日而语。
又观察了几天。果然,虽然与先前同样用心分析局势、谨慎买股,可留在账户上的十五万终于不再一味增加,而是有涨有跌。
不出所料的话,接下来的几年中,国内经济形势会愈发严峻。
玩金融,不如开厂子。
当然,日益上升的人工成本、厂房租金都是问题。好在,钟奕误打误撞,遇见一条捷径。
这回,换钟奕主动去约材料系那位张老师。
张老师原本以为,是先前的厂房参观打动钟奕,于是备好言辞,准备为材料系、以及未来的制造行业,挖来一颗明日之星。
做到张老师这个地位,SCI一篇篇发,配方一张张卖,身价、名誉都到了一定层次,便开始追求精神境界。身为行业大佬,见到良才美玉,爱才的心完全按捺不住。
可惜钟奕仿若一块石头,面对摆在面前的种种诱惑,完全不为所动。
张老师十分惊诧,重复钟奕的话:“你想入股,和我一起将183号配方投产?”就是他先前给钟奕抛的诱饵之一,已经在最后结构测验阶段的一种玻璃,“钟奕,不是我说,你手上的资金……”
钟奕冷静地:“老师,183号配方的主要作用是过滤、吸附,虽然性能良好、用途广泛,但此类产品不乏替代。我用五十万入股,拿七成收益,已经高出市场价。”
张老师看着钟奕,若有所思,“五十万——对,是你之前卖了那张配方,再加上模投奖金?还有十万呢,家里支持的吗?”
钟奕一顿,露出个浅淡的、客气的笑来:“是我的个人劳动所得。”
张老师更加诧异。
他又问了几句,没有深入,但还是大致明白,钟奕的“个人劳动”是指什么。
看眼前年轻人气定神闲的样子,这五十万,远远不是钟奕的全部身家。
张老师叹口气:“行了,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挖角就是挖不来。”合着钟奕在金融上是真的大有前途。
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道:“之前和你提过,配方还没完成全部测试。这样,我答应你,在准备出售时,你的优先度在最前。”
钟奕一顿,看出主管老师话中有话。
果然,主管老师道:“我这里还有二十万闲置资金,如果交到你手上,到配方彻底完备那天,你能把这二十万变成多少?”
钟奕:“……”
他有点无奈:“老师,您知道吧,最近政策有变,我自己都在从股市撤离了,您却——”还让他再进去?
张老师高深莫测,道:“赚的钱,三成归你。”
钟奕叹气:“这不是钱的问题。”
赚了归他,亏了呢?
过去那大半年,钟奕依靠对政策的洞察、对各家公司的钻研,将本金翻了一番。
回顾重生以来的经历,他从账上只有三万块、背负八千助学贷款的穷学生,摇身一变,成了能在这里,和张老师谈六位数生意的青年俊彦。
上辈子的记忆固然起了作用,但钟奕绝不是靠几条模模糊糊的印象走到现在。
可现在,不止是关于前世那些不甚分明的记忆,连带重生以来的所有经验,都在告诉钟奕,是该离开股市的时候了。
日后的涨涨落落、起起伏伏,都不该再和他有多余的牵连。
他诚实地告诉张老师:“是这样。我之前炒股赚钱,最重要的,还是赶上了牛市。眼下,肯定不会有之前赚得那么多。”
第34章 基金经理钟奕
要说把本金都赔进去,以钟奕的能力,也不至于。
只是其中花费的心思,与赚的钱,不成正比。
与其徒耗时间,不如做些别的、有意义的事。
张老师看着钟奕,语重心长:“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像你这样,对自己要求太高、太过严苛。我问你,你的‘赚不多’,具体是指多少收益率?”
钟奕沉吟估量,实话实说:“保守估计,一个月,百分之十五。”
“这还不够吗?”张老师反问,“钟奕,你知道银行的利率是多少?一般信托公司在高风险的情形中敢担保的收益率是多少?我倒是觉得……”他一停,心想:罢了,人各有志。
张老师:“这二十万,你给我一个账户,我给你打过去。然后呢,咱们签个委托书。一个月,算是个考察期吧,你也别介意。这种事,第一回 顺利了,才有第二回。只一条,回头啊,你得把这个月的操作记录给我看看。”防止弄虚作假。
钟奕听明白了。张老师这是想给自己找个私人基金经理。
按照市场价来算,三成收益,是个偏高的佣金。可市场上那些人,可不会像钟奕这样稳。
真正稳的人,要找他们带着赚钱,需要门路。
显然,在钟奕觉得自己遇到张老师是走了捷径的同时,张老师恐怕也觉得自己遇见钟奕,是运气天成。一个年轻学生,尚未走进社会,不知道自己身负多么难得的本领,就被自己用三成利收入旗下。
钟奕想想自己刚刚从股市取出来、放到基金账户里的五十万:“……”
见钟奕犹豫,张老师一顿,加码:“我有个朋友,他女儿前几年申了国外的学校。读了几年书,现在啊,干脆在外面结婚,打算定居了。我那老伙计就这么一个女儿,愁的天天喊我们出去喝酒,说他想把名下的产业出手,自己带老婆出国陪女儿。正好,外孙也快出生了,等出去,正好能带孙子。这样,等到咱们合同结束,你要是干得好,我就带你去见见他。老家伙手里有几个厂子,大小都有,你看能吃下哪个。他急着出国,一百万买来的机器,折旧费,加上些杂七杂八的优惠,五十万就能拿下。”
钟奕承认,自己的确心动了。
他迅速道:“老师,但这样一来,我手上的钱,可能不够买183号配方。”
张老师挑了挑眉。
钟奕:“您刚才说,给我分三成利,当做佣金。我看,咱们可以换一种分成方式——”
“我仍和您合作。等到183号配方投产,我先拿二十万入股,享两成收益。日后,每当分成的‘三成利’达到五万,我便在直接拿五万,和放弃这五万、同时拿183号配方百分之五的生产收益中选择一次。”
张老师失笑:“你就这么笃定,这个配方能大获成功?”比他这个发明人还有信心。
钟奕一顿,慢慢道:“是。”
这就是所谓“捷径”,也是钟奕唯一从十年后带回的东西:投资眼光。
他无法回想股票涨落,要靠自己细细判断、承担风险;
无从得知唐家如何发现孩子抱错,只能剑走偏锋,引唐怀瑾对他出手;
无法明了池珺最隐秘的心事,干脆选择退让,继续与他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可至少,钟奕知道,在未来,有哪些东西,一时洛阳纸贵、大获成功。
他停了停,补充:“当然,第一个月,算是试用期。”钟奕有自知之明。他得真正展现实力,才有资格和张老师谈具体条件。
“好,”张老师笑道,“你拟好合同了,就拿来给我看看。”
钟奕颔首:“这当然,您放心。”
……
……
拟定合同本身只是小事。
钟奕有点无奈、有点好笑地把自己刚刚存好的基金取出来,庆幸自己没存定期。
他原本存钱,是打算从股市中抽出精力,专心去找厂房、谈买卖。
可张老师一句话,就为钟奕铺平道路。钟奕很清楚,七位数买来的机器,多半是早年国外进口,质量过硬。别说新货了,往前十几二十年,把国外报废的二手机器买回来改装、当新机器来用的厂房也多了去。
再者说,顺利的话,这笔钱,能买下的不止机器本身。经验丰富的工人、厂房未到期的租金……林林总总,杂七杂八,都能砍砍价、收入囊中。
不管怎么看,都是钟奕赚了。
这个价格,完全是基于张老师的面子。
当然,前提是钟奕这个月好好表现,把张老师的二十万化作可观收益。钟奕相信,以张老师的积蓄,二十万,仅仅是个开始。只要他表现良好,那往后,被交付到他手上的资金,会远远大于眼下的数字。
只是这和他原本的计划相比,毕竟是出了偏差。
钟奕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老师那边,能赚到钱,大概就一切好说。只是具体如何说服,还得仔细斟酌。
这都是日后的事了。
既然都是再入股市,又不用再花功夫在寻找机遇上,钟奕便快刀斩乱麻,把钱重新存入证券账户。
这一回,账上的数字加上了张老师打来的二十万,共计八十五万。
他想:人生际遇无常。
钟奕这样觉得,是带着轻松与调侃。
盛源那位惯于吃回扣的朱经理这样想,就是带着颓丧与煎熬了。
朱经理在这行待了许久,从刚入门起,就眼看着带自己的师父对着乙方循循善诱。最后一方出钱,一方出几句美言,生意谈成,大家都有得赚。
这是多正常的事儿啊。
朱经理看习惯了,后来师父高升,他接替对方的职位,也延续了对方的习惯。老合作方都是一路相处惯的,有几家颇为识趣,看朱经理新官上任,还在最初的几单上另加一成,算作庆贺。
朱经理很享受这样的“识趣”。于是投桃报李,也给对方提供了不少方便。对一些产品质量问题,只要不太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没想到,这回,他撞上了硬茬子。
第35章 朱经理
最初的时候,朱经理只觉得,科信的人,是群没眼色的毛头小子。
可对方好像真不在乎和盛源的生意,转身去看了前几批从朱经理手下过的单子、如今在建的项目,然后拿出张质检报告,笑盈盈地摆在朱经理眼前。
朱经理人长得胖,平日最讨厌夏天。做建筑的,总要往工地跑。秋冬还好,最多灰大。可到了夏天,悟出一身汗,自己都觉得自己发馊。
好不容易坐在空调房里,按说应该吹着凉风、好好享受。然则此刻,他又出了一身虚汗。
“你们什么意思?”他面色一冷,看着眼前几个青年。
钟奕安静地坐在自家上司背后,想到先前跑东跑西、找机构做检验报告的艰辛,再看看如今朱经理的神色,慢慢笑了。
……
……
面对甲方要回扣的各种明示暗示,是“遵从行业潜规则”,还是与之硬刚?
先前几次开会,项目组的人针对这个问题讨论了很久。组里大多是年轻人,最有社会经验的组长也尚不到而立之年。自家公司的产品,成本在哪里、多少钱出掉能拿收益,他们心里有数。一般回扣,给了也无妨。问题在于姓朱的太贪,如若真按他想要的给,那势必要压缩产品质量。
于是矛盾顿时尖锐。
在这之中,钟奕的态度一直很鲜明:姓朱的何德何能,一直待在采购口上中饱私囊?先前自家中标,姓朱的可没把回扣写在合同上。
如今产品已经按照盛源的标准投产,再来说回扣,不就咬死了他们没法去找第二个买主?
既然朱经理不愿意好好合作,不如换个人来。
就连上司都觉得奇怪,钟奕未免太有底气了点吧?难道是因为实习生身份,觉得这个项目砸了,也砸不到自己手上?
钟奕想了想,决定还是把池珺当做底牌。没到危急时刻,没必要把底牌亮出来。
他改作讲道理。
和上司说:“盛源家大业大,难免出几个蛀虫。京市分公司里帮派混杂,从海城过来的,和京市本地的,基本是两波人。前者拿着股份,以老员工自居。一开始确实做出了些业绩,让盛源在京市站稳脚跟。但这些年,就有点养老的意思在,在盛源露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后者不乏地头蛇,起初是看中海城盛源的名头,想借这个平台。到现在嘛,就觉得不服了,凭什么海城过来的股东就能拿分红,他们却只能拿死工资。”
“死工资”是个形容词,当然还有各种提成,只是没有股份得利。但钟奕这么说了,上司也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的上司姓赵,是个比他大几届的学长,名叫赵海东。
钟奕继续道:“姓朱的在盛源六年,他的顶头负责人是当年带他的人,算是京市这派的中层。”大公司就是这点不好,人太多。要不是钟奕上辈子把京市盛源研究透了,这会儿,一时三刻,他还真说不出这么多弯弯绕。
赵海东若有所思。
钟奕:“之前肯定也有人觉得他吃回扣太狠。”事实上,在池珺的提醒后不久,朱经理就露出真面目,兴许是觉得自己先前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所以开始不耐烦、觉得几个小年轻不上道,难怪是小公司出来的——没办法,需要自己这个前辈好好“教导”。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钟奕记忆犹新。
赵海东:“是,我打听过,但都没了下文。”要么是妥协,要么是合作中断、喝西北风。这两者,他都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