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一块,”周明非指着挂架上已经挂好的另外一块布料,浅米白的麻料底色,纵向有延伸的凹凸褶皱感,上面一团一团的散落蓝色似松针图一样的图案,“这是德国植物学家汉森和法国艺术家Elliot合作的作品,用产于耶路撒冷的阿勒颇松针为图案原形,在布料上用染料拓印,并用松针去创造更现代的图案,再去固色。”
……
酒越喝越多,醉熏之下,嘉尔只觉得身处一场大型旖旎的梦幻现场。
周明非带他进入一个完全的新世界,给了他全新的概念,不管什么事物,以极端追求的心态去面对,都终将打破常规,成为艺术。
平平无奇的从来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人自己。
嘉尔听得入神,简直是饥渴,这些关于美与没有止境的创作,实在太迷人了,更迷人的是,周明非是这个创作世界的一份子,而他愿意带着嘉尔,跨进这个世界。
周明非望着嘉尔,似看穿他的心底,“还有更多,只要你愿意,都会慢慢知晓。”
嘉尔觉得此时的周明非无比温柔,他就这么贴了过去,把头埋进周明非的颈窝里,蹭了蹭说,“我愿意。”
周明非无声的笑了笑,似宠溺般揉了揉嘉尔的头。
各种品牌和平面拍摄仍然时不时就会邀请嘉尔,嘉尔每次都会过问周明非的意见,这个要去吗,那个有没有必要去?
周明非倒也不嫌麻烦,每次都会简洁明了的给出回复,这个值得去,新锐品牌,气质跟你接近,那个拍摄就不必了,摄影师还是20年前的老套手法……嘉尔觉得很神奇的一点是,周明非常年不在国内,为何说起国内时尚圈,好似点点滴滴都知晓。
周明非不以为意,即便创作也不是闭门造车,市场行情总是要关注的,再说现在要做自己的品牌,更要对国内市场了如指掌。
“对了,”他似想起什么,对嘉尔说,“以后你的工作增加一项,每天搜集行业动态新闻给我,用自己的判断力去做筛选,哪些值得跟我聊和讨论下,哪些看过就算了。”
嘉尔忙点头,他不怕工作量大,现在的他就是一块巨型海绵,什么都渴望吸收。
上海这座城市近几年的设计力量简直堪称异军突起,大大小小的工作室遍布租界老城区,有好几个新锐设计师品牌已经在国际上崭露头角,还有数家国际大型买手店的旗舰店在这里落户,也带起了国内买手店的兴起……总之,周明非虽然有诸多光环加身,然而在这座城市,在新的品牌做出成绩之前,一切都不算作定论。
某日嘉尔正在电脑前找资料,一篇稿子正在讲时尚中的暴力美学,提到一个设计师和他的作品图片,嘉尔被作品吸引,去搜了设计师其他的作品,搜索网站打开满满一屏的时装图,嘉尔从心底发出一声赞叹,周明非也看到,走过来仔细盯着电脑屏幕,缓缓说道,“Eddie Chen,几年没见,他已经这么厉害了。”
嘉尔扭头,“你认识?”
“不认识,但听说过,圣马丁的学弟,他进校的时候我已经毕业好久了,后来在Unique工作时听说圣马丁出了一个很厉害的华人学生,有好几家大牌公司抢着要他,但他哪家都没去,后来听说直接回了国,没想到几年时间自己的品牌做的还不错。”
搜索网站再往下翻,T台秀之外有不少宣传平面图,嘉尔一看那些图片瞬间僵住,太熟悉的拍摄手法和色调,将张狂的人放到古老破败的环境中,配合夸张狰狞的表情和冷酷的服装,仿佛一地的废墟是画面中的人制造出来的……他只扫一眼便知道镜头背后的人是谁,何遇。
何遇跟Eddie Chen合作了大量的宣传海报,每一张都性格鲜明过目不忘,周明非显然也看得仔细,突然摸不着头脑的问了一句,“可惜吗?”
嘉尔一愣,反应过来是在问什么,略显窘迫但很快淡定,也淡淡回了一句,“他有他的世界。”
周明非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开继续他原本的工作,撂下一句话,“继续关注Eddie,也许算得上是个对手。”
嘉尔心中微澜起伏,当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跟何遇分开,当然,现在他也毫不后悔,可是不后悔,不等于不怀念。
他记得何遇蜜色闪烁的皮肤,记得他小野兽一样□□不加掩饰的欲望,记得澳门缠绵的吻,记得深夜的苏州河畔何遇一把扛起他在雨里奔跑,记得他在床上每一下的温柔……嘉尔觉得很多事情都无法有定论,可是跟何遇在一起的当下,他确定这个人喜欢他,百分百确定。
可他亲手打碎了这确定,人们都说天真的人最残忍,嘉尔在自己身上知道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看向周明非的背影,心中升起完全不一样的感受,这一刻他明白,对何遇是贪恋,对周明非,他心中的渴望无法掩藏。
渴望令他伸出手,渴望令他又收回。
从那晚在酒吧遇到喝醉的周明非开始,嘉尔跟着他工作,做各种或简单或繁琐的事情,他只是个大一的学生,而今却像一个职场新人,要面临各种工作上的考验,以及这个非同一般的“老板”的挑剔。
他觉得自己在飞速成长,不管是心性,还是处理事情的能力,跟人沟通的能力,以及对时尚的审美,和眼见在提升的时尚表现专业度,某种意义上,他有了一个全世界最好的老师。只是,他觉得不应该就只是如此,甚至,他本来以为所谓职业、职场的这一切跟他和周明非之间的定位是无关的,而今却反而这些成为了他们之间的全部,这不对啊。
唯有那一个惊鸿一瞥如羽毛般轻飘飘的吻,在提醒着嘉尔,一切不止于此,不应该,只是如此。
缠绵浴室和橙花戒指
冬日渐深的时候,工作室装修总算到了尾声,明天最后一盏水晶吊灯送货过来安装好就算大功告成,周明非心情颇佳,给了嘉尔一个餐厅的名字,让他定两个人的位子,嘉尔心中荡起温柔,这么久以来,他还从未跟周明非有过工作餐以外的正式约会。
周明非接了个电话走向了露台,嘉尔只听到隐约低声但温和的语调,而后语调渐高,似与人在争吵,突然周明非大吼,“江如斯,你够了!”
嘉尔一惊,脑中浮现一个高傲冷艳的身影。
周明非双手紧握着手机走进屋内,脸上犹有盛怒,嘉尔没见过周明非真正动怒的样子,这段日子的工作,即便再繁琐,嘉尔出再多错,周明非总是耐心讲解慢慢教给他,嘉尔暗自揣度,到底什么样的人和事情可以令他升起怒火,却又万般隐忍。
嘉尔期待晚上的两人晚餐,只希望周明非的心情不要彻底被破坏,然而时间逼近,周明非完全没有动身的迹象,嘉尔忍不住试探提醒了下,说餐厅打电话来问预约的位子是否要保留,周明非楞了下,仿佛刚想起来这回事,说保留,然后淡淡说道,“没什么事你先回家吧。”
然后,就这么走了。
嘉尔楞在原地,周明非就这么走了,他预定了晚餐,嘉尔特意去查了那家餐厅,可以看到黄浦江的夜景,不对外开放,邀请后再预约方可订到席位,私密,静谧,浪漫。
餐厅是存在的,晚餐是存在的,浪漫是存在的,只是一起晚餐的人,不是嘉尔。
简直荒谬到难以置信,嘉尔想起何遇痛哭流涕吼出的那句话,“方嘉尔,你以为你是什么?!”
我以为,我以为,我是你的身边人,我会是,你放在心上的人。
滑天下之大稽,嘉尔胸中似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他难受,他想要一个答案,一刻都等不了,今天就要,现在就要。
周明非住在离工作室不远的一个老房子里,曾经法租界里最多这种红砖小楼,旧旧的还租金奇贵,嘉尔只隐约记得是这一带,便在一个必经的楼道口固执的等了下去。
嘉尔堵着一口气站在楼下,深冬的夜晚寒意甚浓,等了一会,去旁边便利店买了一堆酒,坐在公寓门口的楼梯上喝起来。
酒是冷的,温度是冷的,嘉尔一边喝一边想,是哪个文艺电影里的傻逼说酒越喝越暖,他已经冷到快失去知觉,一口接一口的喝下去,身心麻木。
深夜回家的周明非就这么看到了瘫在家楼下的嘉尔,一地的酒瓶,和一双红到通透的眼睛,嘉尔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来,最终还是歪倒在地上,周明非双手插在大衣袋里走近,慢慢蹲在他面前,嘉尔一句话不说,喘着气,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却似有千言万语,周明非将大衣解开,伸手把那个冰冷的人揽进了怀里。
嘉尔瑟瑟发抖,眼泪就这么淌下来,呜呜咽咽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周明非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背,下颌抵住嘉尔的头,将他整个人抱起,走进楼道。
公寓在最顶层,没有电梯的老房子,老式的旋转楼梯一圈圈蜿蜒到家门口,上到一半周明非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含混不清的说了句,“好晕。”周明非一下笑了,说,“叫你跟谁逞强,跟谁赌气呢?”
嘉尔赖在周明非身上扭动了下,醉眼迷离,委屈非凡,“你不要我,就是你,不要我。”
周明非叹口气,拼了最后一点力气将高过他半个头的醉酒少年拖进房间。
把嘉尔扔进沙发,摸了摸他冰凉的脸,冰凉的手,周明非说,“你等一等,我去放水,给你泡个热水澡。”
脸色绯红的少年乖乖点头,悲伤的神色被微微笑意取代。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嘉尔半个身子横躺在沙发上,扭着头打量房间。
屋内陈设并不复杂,颜色亦显单调,占据视线最大的一个物体是一副巨大的画,占据了整整半面墙,斑驳喷洒的颜料,不知道被什么工具狂乱扫出的痕迹,嘉尔盯着这幅画,莫名的有点意乱情迷,脱口而出,“那画,好疯狂。”
正从浴室走出的周明非呆了一呆,并不搭话,嘉尔还在继续问,“是你画的吗?”
周明非似不愿回答,沉默了好一会说,“不是。”
“画的是什么?”
“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嘉尔似对它着了迷,穷追不舍。
“所有不后悔的冲动。”
嘉尔沉默了,朦胧的双眼将要合上,头微微摇晃,像下决心一般重复了一句,“不后悔,冲动,不后悔。”
周明非挑开话题,“水好了,去泡个澡,别明天酒醒发现年纪轻轻就半身不遂了。”
嘉尔听懂了,笑着动动身体,却发现又僵又软完全使不上劲,“轰”的一声整个人摔在地板上。
周明非皱皱眉,把他从地上再拖起来,叹了口气,开始动手给他脱衣服,大衣,外套,羊毛衫,衬衣……突然停下,“喂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当红模特,是我这个大设计师的助理,你居然,穿秋裤?!”周明非戏谑的调笑他。
嘉尔的脸更红了,似要挣脱又完全无力,“啊……可是,真的冷嘛……”
周明非的手指触碰到嘉尔的脸,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寒冷,白皙如凝脂的皮肤因为醉酒而泛出一层粉红……细长的眼醉意正深,朦朦胧胧的水光潋滟,似有桃花,垂顺的刘海不时遮住眼帘,更显无辜脆弱……周明非有一瞬间的失神,想起那个初秋,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中突然见他冲出来的模样,一样白净绯红的脸,周身都是清冽的气息,让他想起希腊神话里的水仙花少年。
嘉尔此时完全不知对方的想法,只知道有一双很温柔的手帮他除掉了身上的衣物,更深的寒意让他蜷缩住身体,然后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进了水汽氤氲的浴室,缓缓放进了一大缸热水中。
“啊……”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整个人松弛下来,他将整个身体和头都沉进水中,等到憋不住气了再猛的冒出头,一睁眼,隔着头顶顺流而下的水幕看到浴缸外的周明非也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是空间太小水汽太热,嘉尔觉得白天凌厉的周明非不见了,他的眼睛深不可测,嘉尔觉得自己快掉进去了。
嘉尔张口因为憋气而大口喘息,周明非轻轻托住他的下巴,睫毛微闪,就这么吻了下来。
嘉尔醉了,他用力勾住周明非的脖颈,唇齿交缠,似要将他吻进自己的生命,他紧紧贴住周明非,很快周明非的衣衫也被打湿大半,嘉尔一刻也不愿跟他分开。
周明非突然用力分开,抱着嘉尔的脸定定看了一秒,他喘息,看着眼前这个潮湿温暖、醉意朦胧、又满眼无辜的少年,感觉有什么快要冲破身体。
浴缸的水满到要溢出,周明非的衬衣裹住身体,漂在水面上,隔着氤氲水汽,浮着一片透明的浅蓝,水滴顺着发梢低落在嘉尔脸上,嘉尔只觉得怀抱里的这个人,是一个跟他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完全成熟男人气息,瘦削却充满力量,让他毫无保留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