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凉意比白天更浓了些,雨下得也更大了。
寒风刮个不停,吹在身上,夹杂着寒冷的雨水。
小猫显然是怕了这样的天气,缩在外出包的最角落里,江寻昱犹豫了一下,把它抱出来拦在怀里,下意识地把它搂紧了一些。
两人出门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穿得都不厚,都是一件单衣,季余舟蹙眉,低声吩咐道:“快点回去吧。”
江寻昱点头,两人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风大雨大,风夹杂着雨刮在身上,带的伞也就约等于没什么作用,两人的身上都不同程度地被雨淋湿了。室内的暖气开得暖烘烘,江寻昱还是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回去之后,江寻昱又是洗澡,又是被季余舟看着喝了一大杯热姜茶,结果晚上的时候,还是发烧了。
睡梦之中,江寻昱感觉到一阵热意,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力气。他想睁开眼睛,又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朦胧之中,他好像听到了一阵有些刺耳的响声,像是铃声,他想伸手去按掉,但没成功。
他哼哼着嘟囔了一句:“吵……”
过了片刻,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季余舟的手还放在报警器的按钮上,皱着眉头去看在床上缩成一团的江寻昱。
晚上睡下没多久,江寻昱房间里的报警器就响了起来,提示屋中有人的身体状况异常,小C也醒来,连忙飞到季余舟房间门口飞快地敲门:“季先生!不好啦!你快来看看小寻昱!”
季余舟匆忙起身去到江寻昱的房间,手背贴上江寻昱绯红的额头,很烫。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江寻昱的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但毕竟底子差,一受冻还是容易生病,没办法,慢慢养吧。
季余舟叹口气,拨通了吕何望的电话。
*
等待吕何望来的途中,季余舟拿出光脑,在搜索栏里搜索:“小孩儿发烧怎么办?”又转念一想,江寻昱不是小孩儿了,笑着把前面的那三个字删去。
搜索出来的结果很多,季余舟手指上下滑动着,最后皱着眉头去浴室接了一盆热水,毛巾放进去,拧干,帮江寻昱擦身体。
季余舟先前从未做过这种事,动作有些不太熟练,若是换做是别的任何一个人,他也绝不会亲自动手,但是江寻昱红扑扑的脸蛋和紧皱着的眉头实在是太招人疼了,季余舟无奈叹气,手上的动作生硬又小心翼翼。
这会儿,江寻昱的体温似乎比刚才更高了些,意识更加模糊了,身体因为不舒服而胡乱地挣扎着,季余舟帮他擦着身体,手背能感觉到他呼吸出的灼热气息。
毛巾划过额头、脸颊,季余舟把那些被汗水浸湿黏在脸颊上的头发弄开,垂着眸子,声音里满是温柔:“再等等,医生马上就到了,乖。”
烧得迷迷糊糊的江寻昱似乎听出了这是季余舟的声音,挣扎得不再那么剧烈了,只是眯着眼睛小声地哼哼着:“季先生……”
季余舟停下手上的动作,俯身,手指撩过江寻昱的发梢:“嗯?很难受吗?再坚持一下。”
“季先生……”
江寻昱胡乱地抓住季余舟的手,贴在脸上轻轻蹭着,季余舟一下就想到了还在楼梯间睡着的那只小黑猫。
江寻昱的声音含混,声带也因为发烧而变得沙哑,只是反复念着季余舟的名字,仿佛是把这个当做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季余舟无奈,这只手任由他拽着,换一只手,单手帮他继续擦脖颈处。
“季先生……”江寻昱咳嗽了两声,眉头皱得更紧了点:“我怕……害怕……”
“乖,我在。”季余舟俯身到他身边,柔声安慰着。
这次,他终于听清出来江寻昱在嘟囔什么:“怕……光子枪……”
只有在脑子不清醒的时候,江寻昱才会把这份藏在身体条件反射里,难以磨灭的恐惧暴露出来。
长久而来,已经发脓腐臭的伤口哪可能是这么轻易就能愈合的,江寻昱的心底仍然在排斥,这是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不是主观意识能够控制的。
季余舟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他放下毛巾,手指触碰上江寻昱刚被擦过一遍,但已经又渗出涔涔汗水的脸颊:“那为什么白天还是想去试试?”
江寻昱睡得迷迷糊糊,极不安稳,原本就是自言自语了。他说完便翻身沉睡过去,根本没听到季余舟说了什么。
良久,季余舟轻叹口气,心底满是酸涩,他的目的和初衷确实是为了小孩儿好,也做好了过程艰难的准备,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切身地意识到,整个过程会给小孩儿带来多大的痛苦。
他的小孩儿,内敛,懂事,什么事只会往心里藏,如果不是这次突然生病,大概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隐藏在心底里的这些挣扎与惧怕。
季余舟站在一旁,看着明明睡着了,却依旧眉头紧皱的江寻昱许久,俯身,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肌肤相触碰的瞬间,正碰上小C推门进来。
小C:“……对不起,你们继续!”
季余舟面无表情地起身看向小C:“有什么事?”
刚刚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小C的眼神依旧有些飘忽不定:“就……吕、吕医生已经来了,正在客厅等着。”
“我知道了。”
季余舟颔首,面色不变地快步走去客厅。
客厅里,吕何望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儿了,他的眼底还带有淡淡的淤青,明显是在睡梦之中被吵醒的结果。
总是半夜被闹醒,吕何望也有那么点小情绪,见到季余舟从江寻昱的房间里出来,他故意啧啧了两声:“你们这也太纵欲过度了吧,小别胜新婚?这都要看医生了,你悠着点啊!”
季余舟瞥他一眼,直接无视掉他的调侃:“小孩儿连着淋了两天雨,有些发烧。”
吕何望见季余舟面色不佳,也堪堪闭了嘴,跟着季余舟来到江寻昱的房间。
他帮江寻昱做了简单的检查,又扎上吊针:“应该就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烧,不用太担心了。”
吕何望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休息,摇摇头,“小寻昱的身体已经比我预想的要很多了,我原本以为还和之前一样,三天两头就要往你家跑,现在看来,他回来这么久,也就生了这一次病,换季嘛,难免的,挺好了。”
季余舟的面色也缓和下来不少,低声道谢:“谢谢。”
吕何望也放松下来,眨眨眼,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吕何望在季余舟家里停留了半宿,待到天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吊瓶里的水终于输完了,江寻昱的体温也退了下来,这才安心离开。
季余舟一夜未睡,倦意藏不住,但又看江寻昱舒展开的面容,松一口气,眼底露出一点笑容,也在江寻昱旁边躺下,把还在睡梦中的江寻昱搂在怀里。
第60章 “我们一起去克服”
天逐渐大亮起来,江寻昱翻一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放大的侧脸。
季先生睡在他身边!
江寻昱被这个认知吓了一跳,睡意少了大半。
因着生病的缘故,他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这会儿,才懵懵懂懂地回忆起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回到房间没多久就睡觉了,睡到半夜突然起了热。季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就这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整个晚上,直到没多久之前才得以上 床歇息片刻。
江寻昱心底涨得满满的,悄悄偏头打量起季余舟熟睡的侧脸。
季余舟双眼轻阖着,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他的五官立体,眼窝深邃,平时看上去总是不怒自威,这会儿闭了眼,倒是多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温柔,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下来。
季余舟的手臂搭在江寻昱的身上,几乎把他圈在怀里,得以第一时间感知他的体温和动作,江寻昱一动,他很快醒来。
“乖……还早,再睡一会。”
季余舟的声音沙哑,眼睑只抬起一点就又合上,眉眼中满是疲惫。
江寻昱嘴唇翕动着,有好多话想说,却不敢再动了,怕打扰季余舟休息。他安静地注视着季余舟的侧脸,静静地,好像时间都慢了下来。
就这么看了好久,江寻昱又有些困了,不自觉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
这一觉睡得比晚上要香甜安稳的多,江寻昱再睁眼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人了,好似早上熟睡的季余舟是他朦胧之中的幻觉。他一惊,连忙换好衣服,正要出门,与同时推门进来的季余舟撞了个满怀。
江寻昱一趔趄,季余舟眼疾手快扶住他:“怎么走得这么着急?”
单手环抱住,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不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江寻昱面上一热:“想去找您……”
“我刚刚去帮你给严老请了假。”季余舟轻笑着解释,修长的手指探了探江寻昱的额头:“不怎么热了,还困吗?再休息会。”
“已经不困了。”江寻昱摇摇头,眨巴着眼睛抬头去看季余舟的眉眼,看到他下眼睑处仍有一圈淡淡的淤青,心里一酸:“您……您再睡一会儿吧?”
季余舟随意地点头,没太在意:“嗯,等会儿吧。我让管家机器人准备了些饭菜,饿了吗?先吃点?”
江寻昱有些着急,湛蓝的眼睛里泛起丝丝涟漪,语气不自觉提高八度:“您都照顾了我整个晚上了!不睡的话身体吃不消的!”
季余舟微怔,手上的动作迟了半拍。
独居久了,熬夜成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甚至已经快忘记了被人关心是什么滋味,纯粹的,不是关心他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只是关心他这个人有没有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酥酥麻麻的暖意在心尖绽开,又顺着血液传到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季余舟突然沉默了下来,江寻昱有些惴惴,怕季余舟生气自己逾越,犹豫着,掐着自己的指尖,声音压低了,不自觉地带上一点委屈:“对不起,季先生,我……”
“你是在关心我,我知道。”
季余舟接过他的话,脸上的笑容更温柔了些,眼底的碎光星星点点:“吃完饭,我们一起再睡一会,好吗?”
“嗯。”江寻昱脸有点红,点点头,这才松一口气,安心跟季余舟下楼吃饭。
*
吃完饭,两人又回到床上睡回笼觉,直到日薄西山,天空被晚霞染出大块的绯红时,他们才都睡饱醒来。
江寻昱刚刚病了一场,又睡了大半天,整个身体都绵软得不想动弹,向来自律的季余舟便也陪他在床上继续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江寻昱突然想起来什么,掏出光脑一阵“噼里啪啦”,翻身趴在床上,眼睛看向季余舟:“季先生,我刚刚查了一下。”
季余舟坐着,半倚靠自床头,手指抚过江寻昱软趴趴的头发,声音慵懒:“嗯?”
“军团那边,每周五、六的晚上,光……嗯、光子枪实训室没有课,您要是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去练习。”
说这话的时候,江寻昱一双眸子一直是注视着季余舟的,湛蓝的眼睛潋滟着,如海水一般澄澈。
季余舟手上的动作停顿片刻,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两下,须臾,他问道:“……你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吗?”
江寻昱一怔,不知道为何季余舟会突然提起昨晚。他努力回想着,只记得自己晕晕乎乎,季余舟帮他擦了身体,还有医生为他打了吊针,至于他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当真没什么印象。
再想下去,脑袋是一阵蒙蒙的钝痛,他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季余舟眼睑轻阖,缓缓道:“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
江寻昱抿着嘴唇,感觉到季余舟的态度不对。虽然还是不能清楚地想起自己昨晚到底说了什么,但他也隐约猜到了点。
他轱辘着从床上爬起来,单手撑着身体,盘腿在季余舟面前坐好,表情严肃起来:“季先生,我……我没有勉强自己的。”
江寻昱嘴唇紧紧地抿着,眉心也皱起一个十字,神情中满是紧张。季余舟也直起身子,和他面对面坐着,表情放松了点,语气缓和下来些许:“我不是在怪你。”
季余舟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想让你接受光子枪的目的仅仅是希望你能够健康快乐,不被之前发生过的一些事而困扰。如果这个过程给你带来的都是痛苦,那我们就不做了。真的不用勉强自己,也不用牺牲自己的快乐来讨好我,嗯?”
“不是的!我没有勉强自己!”江寻昱连忙摇头,语气更加急促了一点:“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您的目的!我不是在讨好您!”
江寻昱深深呼一口气,湛蓝的眸子里满是认真:“我只是想早点摆脱那些阴影,我……我也想要保护您!”
近乎剖白的话让江寻昱觉得有些羞赧,但他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实在不想让季余舟误会自己,语气急促:“……我现在确实还在害怕,但每次我抑制不住自己恐惧的情绪时,我就会想,我已经有您了,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想克服这个毛病,我、我也想光明正大地站在您的身边!”
江寻昱说得字字真诚,睫毛轻颤着,湛蓝的眼睛如一汪清泉。
季余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眸子微动。
其实季余舟昨晚在听到江寻昱昏睡之中的话时,是有一瞬间的动摇与迟疑的。他想,既然他给小孩儿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甚至还要压抑在心里说都不敢说,那就这样吧,不再去逼小孩儿了,他实在不想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