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楼上睡着。”
黎含秋“噗嗤”笑出声,上下把季余舟打量了一遍:“满意了,满足了?”
“……”
季余舟哪被人调侃过这种事,难得被呛住,干脆不理黎含秋,径直走到窗边看雪去了。
黎含秋摇摇头,笑着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窗外的雪下了一夜,天终于放晴了,地面上仍积攒了厚厚的雪,白亮的,一望无际。阳光照射在洁白的雪上,折射出明亮而温柔的光。
一直到日上三竿,江寻昱才终于起了床。
季余舟贴心地为他端去了一直温着的汤。
黎含秋神机妙算,特意熬了清淡的银耳莲子粥,江寻昱红着脸喝了一碗,开口的时候,嗓子还有些哑:“谢谢季先生。”
季余舟接过空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揶揄一笑:“怎么称呼又变回之前的了?”
旖旎的画面在江寻昱的脑子里闪过,昨天晚上,他被季余舟压着,一遍遍哭得嗓子都哑了,季余舟才放过了他。
江寻昱连忙掐着自己的指尖,强迫自己不要再回想下去,他红着脸,讷讷了半晌,却实在无法在清醒的时候叫出那个称呼。
季余舟揉揉他的头发,不再逗他:“还困吗?再睡一会儿。”
反正放假也没什么事,季余舟也重新脱掉鞋躺在床上,江寻昱红着脸点点头,两人又腻歪了好一会儿,江寻昱枕着季余舟的肩膀睡着了。
侧脸看着江寻昱的侧脸,季余舟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慢慢帮他盖好被子,调整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窗外又飘起零散的雪花,冷空气在玻璃上留下一层朦胧的雾,木屋是温暖而又安静的。
时间不留痕迹的流淌,往后余生,亦是如此。
*
两人在黎含秋家住了许久,直到来年开春,假期临近末尾,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黎含秋的小花园里已经种上了江寻昱送的铃兰,小巧的,焕发着生机。
从黎含秋家回去的路上,江寻昱一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轻轻的,语气却很坚定:“季先生,我想去看看我的父母,我想……带您去见见他们。”
黎含秋的好无微不至,唤醒了江寻昱心底那点对亲情的眷恋。当年那件事死死压在他的心头,抑制了他的其他情绪,而如今他完全放下之后,又重新回想起了那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温暖。
曾经,他们也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如今他碰到了温柔的季先生,他也想把季先生介绍给在天上的母亲……和父亲,告诉他们,不要再担心自己了。
季余舟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语气是温柔的:“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
“好。”
季余舟掉转方向,朝着重新安葬江寻昱父母的方向行驶过去。
到陵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季余舟停好车,两人一直朝着陵园深处走去。
一排,两排,江寻昱无意抬头,突然看到前面一块石碑上一张模糊的照片,身体僵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三步作两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那块石碑前。
那是一张老旧的合影,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恬淡,身边的男人紧紧搂着她。他们的手是紧握在一起的。
当年那些美好的画面,江寻昱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会儿想起来,一帧一帧的,依旧清晰。
他缓缓在墓碑前站好,深深地三鞠躬。
季余舟也沉默着走到江寻昱旁边,把一捧花放在碑前,跟着江寻昱一起,三鞠躬。
江寻昱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声音有些哽咽和颤抖:“妈妈……爸爸,我来看你们了。”
*
再回到车上的时候,江寻昱的眼眶红红的,还在一抽一抽的吸气。
季余舟就安静地陪在他身边,适时帮他递上纸巾。
“谢谢。”
江寻昱使劲把泪水擦掉,深吸几口气,终于缓慢停止了抽泣,他的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可怜的小兔子似的。
季余舟怜惜地吻了下他因为大力擦拭而有些红肿的眼角,柔声道:“发泄出来,感觉好些了吗?”
“嗯。”
江寻昱红着鼻头点点头,羞赧于刚才的失态,把纸塞在手心里,团紧,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缓慢地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家。而母亲任何时候都是温柔的,她会摸着我的头告诉我父亲平时工作很累了,要体谅他,也会在父亲吃药的时候帮他细心地递上一颗糖……”
季余舟蹙眉,突然发现了江寻昱话中的问题:“吃药?”
“嗯……”江寻昱垂下眸子,嗓音更低了些,“那些打黑枪的人给他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也没有办法。”
季余舟的右眼皮跳了两下,追问道:“你知道这药有什么作用吗?”
江寻昱眨眨眼睛,摇头:“不太清楚,大概是兴奋剂之类的东西吧,就连我父亲吃药这件事,他们也一直瞒着我,还是日子久了,我自己发现的。”
季余舟心脏一沉。
容绒研发的就是一种高效兴奋剂,可以短时间内提高感官敏感度,而副作用,就是长期使用会导致神经不可逆转的损坏,进而出现失控行为。他深吸一口气,问道:“现在……还能找到这种药吗?”
大约是季余舟的语气有些急迫,江寻昱愣了一下,这才缓缓道:“如果现在还有地下枪场存在的话,应该很多。”
他不知道季余舟还一直在背地里调查当年的真相,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您也需要这种药物吗?”
“没什么,只是之前没听说过这种药,有些好奇。”季余舟按捺住内心的情绪,在没有确定之前,他不想给了江寻昱希望又让他失望。他笑了笑,转移话题道,“累了吗?咱们回家吧。”
“嗯。”江寻昱点点头,眼角勾了起来,“谢谢您今天陪我。”
季余舟发动车子,半开玩笑道:“是啊,终于舍得带我见父母了,我的表现怎么样?”
江寻昱的脸颊飘起一抹不自然的绯红:“很、很好……”
*
回去之后,季余舟第一时间派人去当初江寻昱所住的地方周边寻找。他们先前不知道江勤从哪里得到这种药,无从下手,这会儿,从已经取缔掉的地下枪场周边寻找,还真找到了类似药物的遗迹。
所剩无几的白色小药片被放在一个小小的塑料瓶里,看起来和普通的药没有任何区别。
季余舟随即把药物送到容绒那里进行检验,正是容绒当年研究的那种,且在江勤的身体里发现了大量的残余。
江勤拼命,吃了别人三倍的药物,所以副作用出现的比别人早,也更剧烈。
而在江勤死后没多久,地下黑枪便被大量取缔,那些人及时停服了药物,再加之还有其他各种疾病缠身,一般都早早去世,也就没来得及出现像江勤那么严重的副作用。
真相大白那天,季余舟带上所有的资料,证据,重新走到了关押何淑兰的监狱。
再见季余舟,何淑兰激动地把铁链拉的“哗啦”作响,慷慨激昂的想要继续控诉江寻昱和江勤的罪行,但随着季余舟的讲述,她一点点安静了下来。
季余舟的话音落下,监狱中是一片死寂。
何淑兰瞪直了眼睛,浑身颤抖,若不是有铁链的固定,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季余舟看着颓然地坐在牢房中央的何淑兰,把手中的资料递了过去:“这些,是我刚才所说的话的证据。”
何淑兰愣怔了许久,就在季余舟以为她不会再有什么反应的时候,她伸手,颤抖着接过那叠纸,手指颤抖着胡乱翻着。
越翻越快,纸张哗哗作响,何淑兰大笑两声,把纸撕成碎片。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样……”
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彻底陷入了癫狂。
大概是为自己曾经的偏见和这么多年的一意孤行而忏悔。
如果她再多一点信任,哪怕一点点,在当年证据还为来得及随时间湮灭的时候,只要她足够相信,足够努力,可以还原事情的真相。
她自己不会怀着恐惧和恨意这么多年,当年才那么小的江寻昱也不会被送到福利院中……
季余舟居高临下地看了边哭边笑得何淑兰一眼,转身,再不给她更多眼神,直接把她交给了军事法庭审判。
相比之下,江寻昱得知真相时就显得平静许多。
那已经是晚上了,两人躺在一张大床上,江寻昱的脑袋靠在季余舟的肩膀旁边。
全程,他只是淡淡地听着,眸子澄澈的,没有一丝污浊。
待到季余舟讲完,他把头倚靠在季余舟的肩头,许久,才轻声道:“父亲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才选择吃那种药的。”
“是啊。”季余舟手指温柔地插 进他的头发里,“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江寻昱沉默了几秒,缓缓闭上眼睛:“季先生,过两天,您能再陪我去一趟他们的墓碑前吗,我想……好好给父亲道个歉。”
“好。”
两人的双手交叠紧握,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和血液传递到心脏。
……
窗外,皎洁的月光洒下,宁静,柔美。
屋内,床上的两人相拥而眠。
第68章 完结章 希望的曙光
一年后。
第二军团一年一度的光子枪比赛上。
江寻昱抹一把鬓边的汗,再次举起枪。
“砰。”
“砰。”
“砰。”
每一枪,都稳稳地打在靶心,没有丝毫偏移。
季余舟就坐在不远处的嘉宾席上,脸上勾起一点笑容。
江寻昱时不时超这边瞥一眼,与季余舟对上视线是又羞赧地避开。
“砰。”
随着最后一声枪响,江寻昱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嘴角的小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观众席上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讲解员慷慨激扬的大加赞叹,季余舟也跟着鼓起掌来。
比赛结束了,毫不意外地,江寻昱获得了冠军,甚至还差点打破了当年季余舟创下的记录。
颁奖的时候,获奖选手按照排名获得相应的奖章,今年的奖品除了奖章之外,还有第二军团的吉祥物,一只可爱的小熊。
作为比赛的第一名,江寻昱的熊格外的大,他抱着,几乎整个人都埋在了里面。
这是每年的老传统了,当年季余舟也有一只,不过季余舟当时很讨厌这种软软绵绵的布娃娃,直接没有要。
下了台,江寻昱显然仍非常激动,小跑着到季余舟身边,还差点被笨重熊绊了一跤。他郑重地把奖章递给季余舟,又把熊也举在自己面前:“季先生,我、我想把它送给您。”
季余舟一愣,轻易读出了这其中承载的深意。
他的小孩儿能举起枪了,还为他赢了光子枪比赛的头等奖回来。季余舟看向这只熊,目光柔和许多,第一次发现它真的挺可爱。
只除了,季余舟有些发愁,要怎么装一个展览柜,把这只一人高的熊放进去。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季余舟的书房里,除了摆满各种奖章之外,又额外多了一个柜子,里面点点滴滴,全是两人的回忆。
发愁归发愁,季余舟还是很高兴,从江寻昱怀中接过熊,把它有些乱的毛整理好。
抱着个大玩偶,季余舟的车都塞不下,还好军团离家里不远,两人索性走着回去。
他们抬着熊缓缓地在街上走着,吸引了一众路人的目光,突然,江寻昱的裤腿被扯了一下。
江寻昱有些奇怪地低头看去,发现有个约摸着两三岁的小姑娘拽着他的裤腿,头顶扎着一个小揪揪,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
她深处肉嘟嘟的小手,手心里躺着一颗奶糖。
“大葛格(送)!你的眼睛好、好漂亮呀!shong(送)给你哦!”
小姑娘掉了颗门牙,说话奶声奶气的,还漏风,就这样,江寻昱还是有一瞬间的愣怔。
他摘掉帽子有一段时间了。
有着季余舟在,其他人也不敢随便说他的坏话,再加之季余舟推动立法,普及宣传,也有越来越多的眸色不同的人从黑暗中站了出来,选择行走在阳光之下。
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牢固在人们心中的偏见也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很多人虽然表面上不敢再说什么,实际对着异色瞳的人依旧退避三舍,江寻昱心知肚明,也没觉得沮丧。
一切都在变好,而他还有了季先生,他很知足。
即使这样,他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女孩儿这么大胆的小孩子,作为一个陌生人凑过来,毫无偏见地,只是夸他的眼睛好看。
江寻昱缓缓地弯下腰,从她的手里接过糖,柔声道了声:“谢谢。”
小女孩儿很害羞,见到江寻昱接过她的糖,立马颠颠地跑走了,躲在远处自己妈妈的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头来。
江寻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朝她招手。
他拆开奶糖塞进嘴里,糖被小女孩儿掌心的温度暖的微微融化,依然绵软香甜,含在嘴里,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偏见还存在着,但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五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总有一天,苍穹顶下,大地怀中,他们也能被世人所接受,光明正大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