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我刚才复健才摘,洗完澡就戴上。”薛业很敢开口,以前不敢是觉得杰哥嫌弃自己,他开玩笑地说:“我想要一张运动员参赛证书,纯金的。”
祝杰不知所谓地偏着头听,原来是想要聘礼。“行,我先给你打一副金手铐。”
听证会定在5月份的中旬,这天,薛业又穿上杰哥那身正装,带着他的利害关系人听证批准,在祝杰、白洋、张蓉、陶文昌的陪同下出发了。
一路上薛业都在背发言稿,回忆杰哥标注出的重点信息,生怕一紧张,自己这张笨嘴少说什么。那一年的灰心丧志全部捏在手里的草稿中。
听证会在反兴奋剂中心规定场所开庭,张海亮带着两个师弟早早等在门口。因为涉及运动员个人隐私,这次听证并不公开。江川没有出席,因为他的学生,整整两个班的体校孩子都在准备高考。
不来也好,张海亮真怕江教练一大把的年纪被气出好歹。
车子停在正门,张海亮第一次见薛业穿正装,他总觉得薛业还是小时候,要自己举着他摸高低杠那么小。不知不觉间长大成人,独当一面。
“喂!”傅子昂喊住了祝杰,“我师弟是利害关系人,有申辩环节才穿西装。你穿什么劲儿啊!”
长腿跨出车门的除了十六,还有初级审核人员祝杰,两个人像是穿同款。
陶文昌笑而不语,这个问题他在宿舍已经问过,傅子昂还是太幼稚,这种给野逼递话筒的行为最好不要有,否则就准备接受暴击吧。
“情侣装,羡慕么?”祝杰给予暴击。
“你别找打啊!”傅子昂被严峰拉住。
“没找打,作为薛业的正经家属,穿一样的比较好认。”祝杰用一身衣服把自己和外人区分开,“咱们进去吧。”
薛业却在原地:“杰哥,再等等吧,英博和尹泽马上就到。”
“英博?”祝杰想把任英博捶到大英博物馆去,“你和他们联系过?”
“前天他们来学校找我,为了方便听证就加了微信,有个群……”薛业摸出手机。
“群?”祝杰只是几天没看薛业手机,居然多出个群来,卸载吧。
“就这个。”薛业指给他看,“就我们三个。”
祝杰接过仔细检查,同为三级跳选手,三个男生倒是有的聊。群名很有意思,叫幸存者联盟。
或许在这场噩梦里,他们都是幸存者,生还至今。
尹泽是自己开车来的,副驾还有一个女人。“啊,我又又又来晚了,南四环太堵车了。”
“那个就是……”薛业捂嘴低声问,“你女朋友啊?”
尹泽笑笑:“上周还是女朋友,现在是合法新婚。”他没想到,原本年底打算领证的计划竟然没有泡汤,还提前了半年。
“这么快?”薛业赶紧看杰哥,“我要是你,我就打个纯金的小红本本。金子的好,以前都用金的。你看杰哥给我买的戒指都是金的。”
任英博来的最晚,几乎踩着听证会入场时间线。他也不是独身前来,身后跟着的人明显是他父母。从他父母的脸色解读,薛业对面如死灰四个字有了体会。
“走吧。”任英博不太高兴似的,“进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听证会的内场像简易法庭。听证主持人、听证员、记录员、安保人员均已到位。场地东侧的人身穿工作服、佩戴证件,兴奋剂检察人员和兴奋剂实验室代表。
薛业、尹泽作为最主要的利害关系人和证人,坐最前排。后四排是旁听席。安保人员开始静场,提醒旁听不允许拍摄、录音、传播。随后听证主持人开始宣布厅内秩序。
核实人员身份,确认是否到场。薛业把身份证交上去,回头找,杰哥隔着一排,在看自己。
那一年,他草草认下了血液检查阳性的结果,没有听证、没有调查,因为薛业以为自己的血真有问题。今天终于要说个明白。
他又看任英博,和面如死灰的爸妈坐最后一排。尹泽有直接证据,自己要申诉血检事故。可任英博呢?他既没有证据,又不参与事故。他代表了这场浩劫里的大多数,从开始到最后,也没有办法说上一句。但他执意带爸妈来了,执拗想要父母认同当年的自己是受害者。
薛业又看回杰哥,杰哥真帅。
“别看了。”尹泽轻声提醒他,“快开始了,你会紧张吗?”
“紧张。”薛业捏着兜里的草稿,“你呢?”
“我?我一夜没睡。”尹泽话里带出不安,“你……怕吗?”
薛业又回头了。“不怕,杰哥说没事了,你也别怕,没事。”
很快,听证主持人宣读开庭纪律,随后向案件调查人员席宣布:“当事人马晋鹏、苗萍,因对故意私售违禁药物的处罚告知不服,提出听证申请。经审核符合听证条件,今日举行听证。此次听证由本人担任主持,申请开始。”
“申请批准。”调查席同意。
“下面请本次听证当事人,马晋鹏、苗萍进行陈述。请问场内是否有人需要申请回避?”
无一人举手示意。
来了。记录人员右侧的门此刻拉开,祝杰放在膝上的手,攥出了骨痕。
马晋鹏,终于见到本人了。祝杰咬住舌尖,用疼痛刺激遏制愤怒。网上的照片和本人差别不大,甚至本人并不上镜,怎么看都是一张称得上中年英俊的脸。
他的个人信息、工作履历、家庭住址,祝杰倒背如流。马晋鹏今年46岁,已成家,女儿正在读大学。后面那个是苗萍,祝杰从未查到过她的信息,有职业保护。
薛业说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祝杰从不相信。她很高,几乎和张蓉差不多高。怪不得薛业很怕她,出事那年,薛业还不如苗萍高。
就是这两个人,一起对薛业下了手。
“你清醒一点。”陶文昌在左,白洋在右,同时看着祝杰,稍有不慎就要摁住此人,“这是听证会……”
“我很清醒。”祝杰舌头破了,牙龈抿出血来,“特别清醒。”
马晋鹏,是他。薛业闭住呼吸,巨石般的压迫感扑面袭来,空气变成固体。脚步声逐秒靠近,一步,一步,踩着薛业的神经。
他们站到了当事人指定席位,三米之外。薛业的眼球无法挪动。
他们转身,薛业想闭上眼。刹那间,视线交汇,在安静的听证厅中仿佛山崩地裂。
看见自己了!薛业快速地低下头,生怕由那张脸想起不堪的恶心的画面。太恶心了,薛业想吐。
尹泽在旁边也不好受。薛业听到了急促的吸气声,比自己还紧张。
原来不止自己,哪怕尹泽今年27岁已经结婚,有了理解他、支持他的家人,恐惧感无法隐藏。
可他的恐惧和自己又不一样,薛业微微抬头,不看马晋鹏是因为恶心,他怕的人,是苗萍。
只是一个侧脸,薛业全想起来了,她的脸,自己从没忘记过一天。
是她。薛业攥紧草稿,封存的、假装忘掉的记忆在激活。她曾经是自己内心阴暗处最大的恐惧,直接面对,原来也没有印象里那么巨大。
自己根本没忘。这一刻,薛业长久的自欺欺人彻底终结了,4年前无力还击,今天一并偿还。
自己没吃过兴奋剂,自己是运动员,永远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昌子:我和白队在祝杰一左一右,表面看像是保膘,其实是为了防止他打人的。
作者:呵呵,你们是摁不住他的……
第118章 对证冤屈
主持人年龄不大, 新官上任:“本次听证调查人员,是否清楚听证权利与义务?”
“清楚。”
“本次听证当事人、利害关系人,你们对听证权利与义务是否清楚?”
“清楚。”薛业尹泽异口同声。
“好, 我宣布, 听证会按正规程序进行。下面, 由违规调查人员,提出当事人马晋鹏、苗萍私售运动员违禁药物事实、证据与法律依据,并宣读利害关系人尹泽证言。”
第一环节开始了。祝杰十足信心,因为调查人员是爷爷和祝振海特派。
爷爷已经退休但威信不减, 祝振海正对国内的擦边球药物屡禁不止犯难。马晋鹏和苗萍刚好撞在了枪口,再加上敏感的职业。
陈述和质证井然有序。不仅是祝杰, 旁听人员大多与运动行业沾边, 不是现役运动员就是退役,皆被物证和勘验笔录震撼。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违规案例,苗萍与马晋鹏于5年前相识, 教练、队医,掐着少年运动员命脉的两大职业在罪恶面前一拍即合。
赚取暴利。
祝振海的人果然厉害,挖得够深。祝杰目视前方,猜到会有搜查令。
“……于本案当事人马晋鹏、苗萍的家中查出违禁药物的存在痕迹,确认其私售记录来自境外。”
“并于当事人的通话记录、信息记录查出相关售卖痕迹, 追究购买人部分责任。目前鉴定结论,当事人向未成年运动员售卖违禁药物与兴奋剂的事实成立。”
成立!薛业捏住大腿, 腿怎么这样木,掐一把都不知道疼了。
祝杰的视线穿越一行, 定格薛业的后脑勺上。成了, 单单这一条成立就足以送他们吃牢饭,特别是未成年运动员和兴奋剂, 没得洗。
但接下来的才是重中之重,涉及了薛业的事故。祝杰后悔了,自己应当申请第一排旁听,在这时紧紧攥住薛业的手。
“除却以上,利害关系人尹泽、薛业,提出申辩陈述申请,并质证当事人马晋鹏对未成年运动员实施性骚扰、猥亵等行为。”
“并与苗萍共同涉及4年前一起少年运动员血液检查呈阳性的事故。此次报告如下,薛业,男,赛前血样检查无恙,赛中成绩优异,赛后因抗精神集中障碍药物副作用产生下肢痉挛,注射一支肌松剂。赛后血样检查为阳性,且有肌松剂成分,以及利尿剂成分。”
“同月剥夺其省队推荐身份,禁赛两年处分,承担所有血检人员费用,共计人民币152000元。”
“今日,利害关系人薛业提出重新审理,并提出血样被当事人马晋鹏、苗萍作假,同时愿意作证两人同时对其进行猥亵。”
尹泽使劲地揉了揉眉骨。薛业真惨,这要是真的,他简直和窦娥一样冤枉。
“没事了。”薛业以为尹泽害怕,轻声打气,“杰哥说,他们捣鼓药的事实跑不了,肯定行。”
“嗯,我没事。”尹泽不停深呼吸,他拒绝了家人的陪同,孤身一人,就是不想关心自己的人听到那份耻辱,脸上蒙羞。
将近1个小时的听证调查阶段结束,该听证辩论了。薛业一直盯着皮鞋,等尹泽起身,他说了一声加油。
“下面进入听证辩论阶段。”主持人请工作人员引尹泽入证人席,“刚刚案件调查人员、兴奋剂检察人员都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并进行了举证。经过各方陈述,总结各方争议焦点主要有,当事人马晋鹏是否存在性骚扰、猥亵等不当行为,与4年前是否伙同苗萍直接参与了血样作假。”
“下面由尹泽上前,阐明听证主张事实。”
尹泽稳住啊。薛业喉咙好疼,像吞了一口开水。
尹泽朝听证工作人员微微鞠躬。“我作证,马晋鹏利用职务之便,对多名少年运动员实施暴行。刚刚呈上的证据,都是我们当年的联系信息……还有照片。”
“我作证,他对我实施多次强奸,那年我不足18岁。”尹泽顿了顿,“他利用性关系逼迫我,我很害怕,他又利用这层关系让我坐稳一队。不足半年我退队了,无法继续训练。”
“当事人马晋鹏。”听证主持人看向一侧,“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有。”马晋鹏说。
薛业想捂住耳朵,这个声音对他是折磨。但他必须听,为了尹泽。
“请当事人补充。”
马晋鹏看着尹泽,似乎在进行回忆,表情令薛业不寒而栗。他还记得尹泽吗?这是他伤害的第一个男生,或者……还有更早的,只不过选择了缄默。
“我认识他。”马晋鹏开口了。
这声音……和当初没有两样!薛业替尹泽捏了把汗。
“首先我要补充。”马晋鹏转向听证员。
操,薛业想冲上去,这傻逼明显要翻供。
“我确实和他有性关系。”马晋鹏声音沉着,并不慌张。
尹泽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马晋鹏在铁证面前会承认,但也会抵赖。最多算是行为败坏,婚内出轨。
可出轨并不能让他坐牢。
“当时我不知道他未成年。”马晋鹏扫过尹泽的脸,面部舒缓,仿佛突然想起来这个人,这张脸,“少年运动员普遍偏高,我不知道他未成年。他主动要求与我发生关系,换稳坐一队,药也是他主动要的。我认为当初我们之间的交往是有感情基础。”
“去你大爷的感情基础!你还是人吗?”薛业站了起来,“马晋鹏!”
“薛业!”尹泽在席前站立着,孤立无援,“你……”
“他明明就是知道!”上一秒惧怕,这一秒突然勇敢,薛业往前一步:“你那年17,任英博那年也没成年,我那年刚过15,他……”
“请本案关系人立刻回到原位!”听证主持人不得不提醒,“不得破坏听证秩序。”
“我说的是实话!”薛业想往前冲,替尹泽挡住这些畜生,“我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