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师父疼他,别管了。”他看着陶文昌。这倒是个聪明男生,眼神一对就明白自己话里有话。
师父对薛业有愧疚,这份愧疚感让他无法拒绝十六的要求。当年的事袁云有所耳闻,只不过那时自己已经转业,帮不上忙。
他是最年长的师兄,看向小十六的时候,会有看树干年轮的错觉。运动员更新换代,一代强于一代。当年入学体考不合格的小十,如今也当了教练,也懂照看底下的师弟。
“我问你呢。”罗季同又看副院,“那个孩子,叫什么杰的,到底为什么不放人?”
对最小的徒弟,罗季同满心内疚。孩子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些年他都不敢细想。当年他请求薛苑把儿子留在体校,让他慢慢收集证据,替薛业申请听证。可是身为家长,出发点不一样。
教练想替孩子伸冤,为人父母,考虑更多的是如何把孩子保住。翻案遥遥无期,再训练无疑是二次伤害。薛业当时的心理状态异常糟糕,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让孩子复原,需要多少时间?几年?罗季同一直在等薛业回来,现在看,已经长大了,长好了。
三年多,比自己预料要快。恐怕薛苑找了不少心理医生进行干预,才让儿子再次上场比赛。
副院支支吾吾:“这个啊,您容我回去查查档案。”
“那就赶快查,年轻运动员等不起!”罗季同说,看完最小的,又看最大的,一个一个都让他骄傲,“这件事,你跟一下。”
“成,我去问清楚。”袁云哭笑不得。正聊着,包间的门被服务员推开,进来的几名老者一见罗老纷纷上前问好。
“您可回来了。”其中一个来握手,“不是定8月份回国吗?体育协会还说派人去接您。”
罗季同不客套,自己推着轮椅过去:“国外待着太难受,吃不习惯,还是家里舒服。来,过来。”他把那人引到薛业面前,“没见过我家小十六吧?给你见见。”
那人赶紧和薛业握手:“呦,没见过,上回见着的那两个是您家老几啊?锦标赛我们可都看了,跳得有您当年风范,带学生还是您厉害!”
“那个啊,是我家十四和十五,大孩子了,上场比赛没问题,成绩还有空间。”罗季同又招呼另一个,“老张啊,没见过我家小十六吧,给你看看。”
薛业愣愣的,被推到这个教练面前看看,又被推到那个教练面前瞧瞧,认生到一句话不会说。
老张拍拍他:“不错,您要是舍得就放我队里,一年之内绝对带出来。”
“我就是给你们看看。”罗季同大手一摆,“看完了,以后比赛遇上客气点啊,照顾照顾,孩子小。”
陶文昌同时看紧了旁边:“忍住,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你老岳父。轮椅不能掀,掀了你这算欺负老年人。”
“忍着呢。”祝杰艰难地忍着。
陶文昌根本不信:“这老头也挺有个性,上来先打两下。别看他自己动手打,在别人面前……瞧瞧,这显摆劲儿。这点和你挺像,薛业,我的,给你们看看,看完再收回去。”
祝杰的脸色明显在爆发边缘:“陶文昌。”
“正是在下,有何贵干?”陶文昌觉出一丝杀意。
“我什么时候让你看薛业了?”祝杰挑出一小碗菠萝咕咾肉,转到薛业位置上,等他回来吃。
“你丫语文是不是高考只考了2分?”陶文昌夹盘子里的,妈的,大块肉和菠萝全被野逼挑光了。
重新回到师父身边,薛业对杰哥复赛又燃起期望。祝杰倒是不抱太大期望,就算能办成也未必赶得上精英赛。
就在报名期限截止的当天上午,祝杰在宿舍接到了祝振海的电话。当祝振海这三个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时候,有预感,这事成了。
“有事?”他接起来。
“翅膀硬了,知道找关系了对吧!”祝振海上来质问。
祝杰没想到罗老大动作这么快,看来不止是纯粹的器材供应商:“我没找,薛业找的。还有事么?没事我挂了。”
祝振海本意要和儿子展开拉锯战,但手头项目太多,又有药物流入国内市场的调查,只好警告他:“祝杰我告诉你,我永远不可能接受他。只要你还和他在一起,这个家就不用回来了!”
“那就不回,你自己过吧。”祝杰直接挂断。在所有和薛业之间他选薛业,就不回头了。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副院亲自打电话通知:“祝杰,你的解禁条已经贴上告示了,自己去看。”
“嗯,知道。”祝杰有点想笑,但现在笑了未免太过得意,“您不按照我爸安排了?”
副院有苦难言。
祝振海绝对是惹不起,上头压力给下来,底下就要照办。但偏偏照办师出无名,他儿子这半年非常老实,想找个理由顺延都没有。这种事不怕杠,就怕有关系的人来查,偏偏罗季同这一头的关系又太硬气,两边让他夹缝中求生存,实则谁也惹不起。
思来想去,只好先把祝杰的延期取消。祝振海得罪一次还有救,罗老要是咬死自己滥用职权,那这个副院的位子可坐不稳了。
“快去看,尽量少给体院惹事!”但他还不能张扬,匆匆一句结束通话。祝振海的儿子真够给他爸添乱。
祝杰不慌不忙,翻出上回没用完的证件照,直接去体育办报名。刚走出宿舍没几步,和火急火燎的薛业撞了个正面。
“杰哥!”薛业双手握住他的肩,“杰哥!我刚才看见……”
“解禁通知是吧?”祝杰反手摘下棒球帽,戴给他,“多亏你师父,改天请他吃饭。”
“不用谢。”薛业异常兴奋,把帽檐转正,“我师父就是你师父,我师兄就是你师兄,帮你其实就是帮我。杰哥你去看看吧,我陪你去。”
祝杰往反方向走:“先去报名吧,还有4个小时截止,你的照片我也拿上了。”
“哦,对,报名,报名重要。”薛业乖乖跟着,“杰哥你真心细,不愧是你。咱俩可能是体院最后报名的人,你说,这样是不是就能分到一间屋子里了?”
“这个……不好说。”祝杰嘴角带笑,“还是和陶文昌一屋吧,我怕你夜里图谋不轨。”
“我没图谋不轨,上次老老实实睡觉。”薛业脚步愈发轻快,“我管得住下半身……”
祝杰突然提他一把:“看路!”
薛业脚下一绊,差点摔倒:“谢谢杰哥,杰哥你真帅。”
又夸自己帅了。祝杰把头一低:“一般吧。”
体育办报名处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薛业拿到报名备用表,首体大参赛代码是25,他的编号是52,杰哥是53,刚好挨在一起。
“满意了吧?”祝杰把报名费交上去。
“满意了,2552,2553,拍合影的时候也挨着。”薛业拿着两份备用表,爱不释手,“万一咱俩真分到一间房,就……”
“别想了,先接电话。”祝杰替他收好证件。重要物品绝对不能交给薛业,高考准考证转眼都能丢。丢了不找班主任,就知道找自己。
薛业掏出手机,是师父。“罗爷爷好,我已经和杰哥报完名了,您的腿今天还疼吗”
“你和那个祝杰,究竟是搞什么关系?”罗季同声音铁冷,显然刚发过脾气,“我现在和江川去你们学校,让他当着我们把话说清楚!”
“啊?现在?”薛业惊恐万分。师父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业业:杰哥,我师父就是你师父,我师兄就是你师兄。
罗老江川张海亮傅子昂严峰一干众人:我不是,我没有。
第124章 高审群主
“怎么了?”祝杰发现薛业脸色变了。
“快快快!”薛业挂断电话, 拉着杰哥一路狂奔,“找陶文昌,找陶文昌……”
祝杰一听立定脚刹:“你找他干什么?他是不是老看你?”
薛业在风中凌乱:“看我?没有啊, 找他帮忙!”
“帮什么忙?”
“罗爷爷知道就麻烦大了!”薛业想继续跑, “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咱俩没好多久啊……”
“你师父知道了, 关陶文昌什么事?”祝杰看着他,把棒球帽往下压了又压。
自从薛业的刘海被北风撩了,棒球帽随身携带成为标配,反手就给薛业戴好。免得再有什么妖风看到美人尖。
薛业急得不行:“陶文昌他……他帮忙想办法, 我怕罗爷爷不同意。”
祝杰拉起他的手:“他能帮什么忙?该来的躲不开,去东门提前等着吧。”
“哦, 那……行。杰哥你放心, 我和罗爷爷好好解释,不关你的事。”薛业迟疑半秒跟上步伐。
不到1个小时,袁云的车停在东门, 后门像被人从里踹开。罗季同脸色白得瘆人:“上车!”
“啊?”薛业往里看,后座有江教练和师父,副驾是空的,“那我坐后面,杰哥坐……”
“你坐前面!”罗季同当仁不让, “让他坐后边,我有话问。”
祝杰看这阵仗, 亲手开了副驾门:“你坐前面吧。”
“杰哥,你别急。”薛业两条腿迈进去。
“你坐你的。”祝杰把门撞上又敲玻璃, “安全带。”
“他师兄会提醒他, 你管什么?”罗季同没有江川好说话,“上车!”
祝杰确认副驾门锁死才上, 江川靠左,罗季同靠中又身体不便,占了很大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挤这样憋屈的车后座。
这是薛业的师父。祝杰艰难地忍着。然而罗季同并没有发难,而是一路无言。薛业频频向后看,祝杰一皱眉头,他才转过去坐正。
江川和袁云战战兢兢,挨过骂谁也不敢说话。江川更甚,恨不得呼吸也停了,当个不出气的大活人。
老罗说,已经看过十六,顺便认识他身边几个小朋友,帮他一个叫祝杰的同班办理解禁。江川登时急眼,嘴皮子太快直接说吐露了。
老罗本身也是个爆裂脾气,要不是坐轮椅,江川估计祝杰那小子保准挨打。
不一会儿,袁云把车停在上次体育办宴请的粤菜餐厅,还是那个包间,有备而来。
薛业跟在罗季同的轮椅后边,到了地方不敢坐:“罗爷爷,我知道错了,你别怪杰哥好不好?”
“你知道错了?”不说还好,一句话彻底把罗季同点燃,“你自己想想,从小到大你跟我认过几回错?为了他你现在知道错了?”
这情形薛业明显搞不定,祝杰上前:“罗教练,其实这件事……”
“我没问你,轮不到你开口。”罗季同正眼不看,痛心疾首,“你这小子啊,爸妈不在,没人管你了是不是!”
一句话,把薛业骂得哑口无言:“不是,不是。”
江川看不下去:“老罗,你说归说,骂他干什么?”
“我骂他?我不骂,你们一个一个打算蒙我是不是?”罗季同指着祝杰,盛怒之下手腕僵硬,“你们以为这小子是什么混东西?我给和区一中打过电话,总教练也是区里响当当的人物,说咱们小业,给这混小子拎包!”
江川万万想到,腾地站了起来,眼睛里闪动着真实的恨。他是体校的普通教练,虽然没有老罗的身份,算不上特邀返聘的退役冠军,可每个孩子都当作宝贝。
谁能想到,自己从来没委屈过的宝贝,哭了赶紧抱起来哄的薛业,到了人家手里就是个拎包的。自己珍视的孩子,到了人家手里什么都不是。
“你这……他娘的糟践人!”江川穷极了口才,骂完又恨十六不争气,“唉!”
师父给春哥打过电话?薛业的心口仿佛开了窟窿:“不是,不是那样,我和杰哥……”
“你住口,薛苑和小薇不在了,你不是没人管,我管!今天我倒要问问公道话,我们小业哪点不行,给你拎包拎了三年,你良心安不安!”罗季同拍案而起,愣是扶着桌沿,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薛业指尖冰凉,三年朝夕相处,杰哥对自己什么样只有自己明白,三言两语没法解释。“罗爷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杰哥不是坏人,你们别误会他。”
祝杰往前走了一步。这个时候应当明哲保身,只有薛业这样一根筋的人才为自己说话。
“我是拎包了,可杰哥没欺负我啊。”薛业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杰哥把自己害惨了,他想喊,明明不是这样。
要不是杰哥,今天的自己站不起来。
“不准帮他说话!”罗季同爱之深恨之切,“你爸爸妈妈为了你,连举报信都写过,你让他们怎么闭眼?”
袁云挡在小师弟的前面:“少说几句,师父正气头上。”
薛业却不肯:“可是你们不能冤枉杰哥,杰哥对我真的挺好的。”
“他对你好?他……他……”罗季同险些没站稳,情急之下抓起桌上餐盘,瞄准了仇敌,“下流!他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尽管罗季同身手矫健,可手术还是伤了元气,支撑不住倒坐下来,盘子也没有打准,擦着祝杰的下巴尖,碎在了脸上。
一道三角形的口子。
祝杰没有躲,没什么可躲的,没什么可说的。高中三年,他对薛业确实不够好,最起码,态度上不够好。
交女朋友,虽然薛业说不在乎,但完全不走心也是做不到的吧。不然他不会憋不住问,杰哥你下练之后干嘛去了。他看见自己和女生一起走的。
当时自己恼羞成怒,瞬间变了脸,推搡着骂他,薛业你丫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我什么人了。其实,薛业并没把他当成自己什么人,是自己不敢听,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