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是薛业。”薛业自报家门,杰哥每年在一中收巧克力,那她肯定也是一中的学生,“你是不是给祝杰送过三年巧克力?杰哥现在不单身了,不要再送了。还有,你以前送的Michel Cluizel,杰哥都给我吃了,不好吃。”
“Michel Cluizel?”女孩缓了一下,“哦,查件是吧?您报个收件联系方式,我查一下。”
收件联系方式?这不对劲吧。薛业不假思索报出杰哥的手机号,那边安静了半分钟。“哦,您说的是祝先生啊,对,他是连续订过三年Michel Cluizel的情人节礼盒,今年的……这边显示已经签收了呢。”
薛业神色迷惑:“听不懂。”
“是祝先生订的,已经签收了。这回礼盒包装破损了吗?因为是贵价礼盒,破损退款100块。”
“贵价礼盒?”薛业终于有点懂了,“您是谁啊?”
“我做奢侈品代购啊,这是我的工作号,老客户才有。要不您还是加我微信吧,微信下单打95折。”
祝杰在病房里醒来,吃过午饭,洗漱的时候发觉镜子里的圆寸长长了,问陈启要电推子。
“收拾一下头发,电推子又死不了人。”祝杰说。陈启这才去请示范教授,片刻后,带着一个电推子回来。
“你自己行吗?”
“行。”祝杰接过,全身脱光,站在浴室的镜子面前收拾圆寸。发茬留非常短,硬得扎手,祝杰却游刃有余,理出一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圆寸。
薛业总夸这个发型巨帅,帅么?祝杰掸掉肩头的发渣,从右耳上方斜飞着,剃了一道杠,转身去洗澡。
真没觉得圆寸带杠有多帅,但能把薛业迷住。
陈启按照教授的吩咐发营养素,祝杰这次却不接:“我想见我妈。”
又见?陈启直接带他去了隔离病房,教授的外孙比想象中配合得多,并不抗拒疗程。唯一的要求就是每天要见范姗姗。
祝杰又一次坐下来,眼睛露出从未出现过的情绪,不舍。
“妈。”他一开口,陈启和特护就退出病房。陷入深度昏迷的范姗姗始终安静,像回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和现实再无关联。
她逃走了。
祝杰静静看了半小时,宽健的肩背在母亲面前像个小孩,和狂躁的运动员毫不沾边。“妈,躺着累么?”
范姗姗不回答,只有检测仪的声音,和通风管道常年保持恒温的运作声。
祝杰缄默不言,右手盖住妈妈14年没有做过家务的手,她的食指上还夹着血氧,姥爷很怕唯一的女儿稍有不测。
他把那个夹子摘下来,屏幕上的血氧数据消失。
“有时候我想,你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你躺在这屋一天,我就得回来,怕自己见不着你最后一面,也怕他们拔管。”祝杰说,但这只是猜测,姥爷不会拔了妈妈的管子。
“你躺在这屋,我都替你累了。”祝杰说,松开妈妈的手,抓住胃造瘘的引流管。
范姗姗仍旧躺在病床上,脸苍白,白得像化开一层霜,是长期不晒太阳捂白了的肤色,毫无健康可言。眼窝很深,给了儿子一双深邃的眼睛,鼻子和下巴,母子如出一辙。
“可我真的记不起来你什么样子。”祝杰看着她,像看陌生人,5岁之前的记忆是真是假俨然分不清,或许还有自己幻想出来的。
“妈,我必须要走,今天小业过生日。和姥爷一闹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我这几天陪着你,以后可能就不会来了。”
祝杰下意识地捏紧引流管。“我真的替你累了。怪我么?你儿子是不是特自私?”
胃造瘘是直接伤口,只要拽下来,失去全营养液的供给和伤口感染可以把妈妈送走。曾经灰暗的记忆也一起被送走,再也不用担心什么。
祝杰轻轻地捏着,十分努力地回忆,希望能回忆起一张清晰的脸。可是没有,他能记起来的只有一个决绝的背影。
手很用力,手背明显的凹陷是自己和自己在角力。
突然祝杰愤怒了,他仍旧捏着管却不动它,像忍受世界第一痛的三叉神经疼痛。他并不善良,想亲手结束母亲的生命换取和原生家庭的彻底分离,不舍、痛苦、执拗、仇恨,构成了他性格的每一面。
“我是不是特自私?”祝杰质问,挖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扔给一个植物人,“你不自私么?你凭什么不要我了?”
范姗姗躺着。
“我今天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你再也别想见着我。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
那根引流管在他手里弯曲,几乎折成了直角,只要轻轻一拽。
可是最后祝杰松开了,他做不到,怔愣地看了范姗姗的脸许久。这不是他和姥爷、父亲之间的抗争,这是两个世界、几代人的抗争,不可能和解,只能决裂。
“妈,我真走了。小业爸妈没了,我不管你了,我以后要管他。”祝杰重新把血氧夹给她戴上。
他放下那只手,意识里有两股敌对的力量对撞。放下这只手他才可以去牵薛业。
除菌室门口,陈启察觉出不对劲:“你要去哪儿?”
“走。”祝杰很平淡地告诉他,“我该回家了。”
“范教授马上就到。”陈启拦在门口。正说着,范万国拄着拐杖到了,狠狠地戳一下地面,声音大到祝杰心脏紧缩。
“胡闹!”病房里有监视,范万国看出外孙在和女儿告别,“你这孩子为什么就不听话!为什么不明白我们的苦心!”
“我是同性恋。”祝杰仍旧很平淡,“高一的时候喜欢上薛业,别治我了,治不好。”
“能治!我说能就能!”范万国浑身战栗,“你不要和你妈一个脾气,以前你不是好了许多吗?你说还想试着交女朋友……”
“假的,从没喜欢过女生。”祝杰朝陈启伸手,要他的手机,“姥爷,别治了,没用,一点用都没有。你治了我三年多,我还是喜欢薛业。”
范万国瞪大了眼睛。
“以后也不可能结婚,更不可能为了生孩子找女人。我看着我妈和我爸天天吵架就知道自己结婚的下场。”
“小杰!”
“逼死我妈的,不是她搞同性恋。”陈启不动,祝杰也不要手机了,“姥爷,你别治了,一点用都没有,你再厉害也治不好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病!”
范万国气得说不出话,只有拐杖噔噔噔敲着地面。陈启匆忙扶住他,给教授顺后背。
自己小看这个孩子了。陈启回忆着,原来祝杰根本不想和姥爷妥协,或者和解,他干的是多少人不敢干的,彻底脱离原生家庭。
太艰难了,多少事业有成的人都不敢干,他还是一个大学生怎么敢?
“真的没用,别治了,我从来没变过。”祝杰慢慢地朝后退,看了一眼特护,又看了一眼陈启,“照顾好我姥爷,还有我妈。”
说完他转身开拔,用最快的速度向着应该去的地方跑。心率在过速,耳洞里有脉搏声,他把所有缠绕他、纠缠他的过往全部扔了,换一个自由的身份,去找那个笑弯了眼睛叫他杰哥的男生。
薛业坐在南校区的某个休闲椅上,一块接一块剥巧克力。路边经过的女生抱着大捧玫瑰,他才记起来今天的日期。
2月14号,情人节。
又是情人节了啊。薛业把巧克力嚼碎,怀里还有一大盒。他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也许高中三年,杰哥从没收过女生的巧克力,每年都是他花钱给自己买的。
专门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薛业又塞了一块,很苦,可是再苦他也吃。一来这是杰哥买的,二来这一盒非常贵。
订制的礼盒,差不多是一部iPhone手机的价格。吃光它。
薛业像个流浪汉,坐在马路边上剥着昂贵的金箔巧克力纸,每一张重新压平再收起来。原来是杰哥买的,留作纪念,19岁生日礼物。
匆匆行人仿佛与他无关,薛业笑着嘬手指头,谁说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自己不仅把杰哥舔弯了,还应有尽有。
陶文昌练完第二组,在跑道旁边拉伸,送俞雅的玫瑰花显示已接收。正巧,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他接起来,心率瞬间跳上180。
“你他妈还活着啊!”陶文昌怒骂。
“在东校门,你过来一趟,快点。”祝杰的声音,“给薛业打电话,问他在哪儿。”
陶文昌不明所以,但赶快和白队请假朝东门跑,其间打给薛业,薛业说刚到操场热身,就把电话挂了。
这俩人,真他妈绝。陶文昌跑到东门,十米开外是另外一个一身全黑,圆寸带杠,靠着一辆出租车的后门,酷得一逼。
“叫我来干嘛?”陶文昌呼呼喘气。
祝杰短袖,确实有点冷:“薛业呢?”
“田径场呢,你快去吧,再不去坏事了,你不回来薛业折腾自己,马上要剃圆寸。”陶文昌想象不出来薛业剃了头发的模样,“叫我来就问这个啊?”
“帮我付一下车钱,手机没带。”祝杰敲敲车玻璃,军训之后长了记性,与其找路人借手机打给薛业,不如找陶文昌快,“你不是说一个好汉三个帮的?”
“我帮你大爷的……”
还没说完,祝杰跑成一道黑色的侧影,留下目瞪口呆的陶文昌。
“你缺不缺德啊!”陶文昌朝他的背影喊,看看,这就是和野逼当朋友的下场,他弯下腰问司机:“师傅,多少钱啊?我微信付。”
“1605块。”
“多少!”
“105块车费,1500块损失费。”司机指了指车前盖,“原本我都要交活了,不想来市里,你朋友丫拿板儿砖给我车机器盖子砸了,说开到学校他朋友垫1500块。”
“朋友?我啊?”陶文昌问,决定今晚就换宿舍。
第95章 不走了
一盒巧克力, 整整50颗,一颗的热量大概是80千卡,3颗就是240千卡, 需要跑步20分钟才能消耗。薛业从校南门一路走回来, 吃了整整30颗。
2400千卡的热量, 200分钟的全身有氧运动才能消耗。在今天之前,薛业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吃巧克力,苦到极处才品出甜来,好吃。
都是他的。
礼盒很漂亮, 看得出来是精装版,小心地藏进了书包。薛业咂摸着舌头上的味道, 顺着跑道开始逆时针加速。
200分钟啊, 薛舔舔你今天晚上什么也别干了,揉脚吧。
起步就是加速,薛业逆风前行, 超过一个又一个挡住跑道的人。他有一双不适合长跑的脚面,过早进行训练的身体已经变了形,足弓由于常年累积的冲击式落地而向下塌陷,从正常的曲线硬生生练成平足。
但没关系,总教练说过, 平足是冠军脚,不把脚背练塌说明强度太少。罗家的孩子, 每一个都是一双平足蹚沙坑。
但几万米的耐力训练下来是真疼啊,足弓高的径赛运动员大腿发力, 韧带带动膝盖提小腿, 核心力量又强,几万米跑下来, 水泡的位置在脚后跟上。
杰哥就是脚后跟磨水泡,挑开,贴创口贴。人的脚后跟是疼痛神经最少的地方,别说水泡了,划个口子都不一定感觉多疼。可自己的水泡全在脚前掌。
虽说中长跑的训练技术日益更新,脚前掌着地也是可以的。但平足的脚印饱满,整个脚掌印在地上,脚跟外侧着地,万米距离下来,可怜的44码的脚内翻,前脚掌疼死。
杰哥就不是,一旦进入平稳的二次呼吸,他就像上了发条的匀速机器人,持久不懈地跑,偶尔回头看看自己落下多少。
背影巨帅,过弯甩人都比别人帅。薛业往前跑着,调整呼吸节奏,第一次觉出了跑步的快乐。
他往前跑,有一个人进了田径场,毫无跑道礼仪,横穿了正被田径队使用的外侧道,突兀地站在内侧道的过弯处,像是一盘沙子里立住一根铁钉,恶劣得引人侧目。
薛业的跑速开始往下降,像下小雪的动静,非常静,静静地慢了下来。杰哥。
祝杰从来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占他跑道、抢他跑位就等着挨打,可自己抢起别人的跑道又从不道歉。现在,他占了整个田径场的内侧道,凡是这条跑道上的人都要绕过他去。
一步一步地靠近,越来越近。下午5点田径场准时开照明排灯,瞬间亮如白昼。
“杰哥。”薛业没忍住,笑了,喉结像缩成一颗核桃,硬得说不出话。他知道杰哥一定会回来,他知道自己一定能等到。
祝杰原本也是想笑的,薛业笑起来眼睛会弯一点,就弯一点点。陶文昌说自己不在的时候薛业瞎折腾,他盯着那身全黑的装备,往前进了一步:“敢穿我的?”
“啊?”薛业眨了几下眼皮,心虚。
“为什么穿我的?”祝杰问,看着薛业发黑的眼眶。
“因为……因为我……”因为太想你,薛业说不出来,整张脸红上来,不想回答的问题直接跳过去,“杰哥我错了,我不该穿你的战鞋,和你的袜子。我回宿舍给你洗。”
“只有鞋和袜子?”祝杰很冷地挑了下眉毛,就这么几天,薛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薛业肝脑涂地地承认错误:“还有训练服。你要生气我给你劈个叉吧。”
“劈叉?我怕你撕裆。”祝杰伸手,压他的刘海,拇指沿着薛业的发际线轻轻滑了半圈,描绘他,手掌擦他的颧骨,“还有么?”
“有。”薛业酥麻地缩了一下脖子,小臂汗毛全部竖了起来,“还有ck,杰哥你这次回来还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