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还没落,没来得及落锁的店门已经人从外头拽开。
疤脸还没来得及反应,林间已经冲过来。
他的手腕忽然格外剧烈地一疼,扭成离谱的角度,刀脱手跟着掉下来。
没等站稳,门外进来的于笙紧跟着拽住他的胳膊,猛地往下一抻,抬膝撞上鼻骨,发力侧手毫不留情地使足力道,把人甩过肩膀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
“不——不对!”
眼镜看出来是个圈套,高声喊:“我我我们是陪着大哥来的,他儿子不给他赡养费!这是他们家的店,我们帮他要钱,这些都是他跟他儿子打架砸的——”
“这不是他们家的店。”时亦说。
眼镜愣住。
“店是我的。”时亦站直,“我的店,我的钱。”
眼镜来回看了几眼,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尽。
“我和他没有亲缘关系。”
时亦:“集生活、经营于一体的处所,功能区域之间没有明显的物理阻断、在特定的时间内可以在生活功能和经营功能之间自由转换的,在非经营时间认定为‘户’。”
“什么乱七八糟的!”疤脸摔得刚缓过口气,晃悠悠撑起来不以为然,“就抢点儿东西,判他妈能判几年?别以为我他妈不懂法,抢劫罪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入户抢劫。”时亦说,“这是我的店,没有亲缘关系,我在这里睡觉,现在不是经营时间。”
少年看着狼狈,消瘦脊背挺得格外锋利:“入户抢劫属于加重构成要件,法定刑升格。”
“入户抢劫数额巨大,基准刑为有期徒刑十二年。”
“超过一万元以上,每增加五万元,基准刑增加一年。”
“这间店里。”时亦眸色冰凌,漆黑瞳底冷彻沉静,“我为了生意周转,刚和于老师借了五十万。”
第122章
警方来得不早不晚。
监控在, 现场在,人证俱全。
见者有份,谁都跑不了。
已经没了任何悬念。
“五十万, 加上他们两个跟静姐的钱。”
于笙帮忙扶起倒在门口的椅子:“够了。”
“还有别的。”靳林琨站在门口,“赌博,诈骗, 斗殴,勒索……交给我。”
“争取彻底解决养老问题。”于笙说。
“太客气了。”靳林琨扶了下眼镜,“难得去一次, 管到送终。”
于笙扬眉, 迎着他的视线看了几秒, 点了下头。
靳林琨没耽搁时间, 跟他比划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拉开车门进去,联系了早磨刀霍霍的法务团队。
于笙回头,看了一眼还没回过神的程航:“程医生?”
“天上呢。”程航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 “太特么帅了……你教他的?”
于笙摇摇头:“他自己找到的法条。”
“民法刑法?”程航问。
于笙:“《全国法院维护农村稳定刑事审判工作座谈会纪要》。”
程航:“……”
他张着嘴震惊了半天,重重呼了口气, 回头看了一眼。
警方拉了警戒线, 还在跟校方和林女士了解交涉。
时亦坐在窗边的卡座里, 让林间帮忙处理着颈间的伤口。
伤口不算深。
就是地方格外不好下手处理,看着也格外刺眼。
林间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给他消毒上药,视线格外专注地跟着伤口和镊子夹着的棉球走。
他的手也不大听使唤, 夹了几次棉球都没走多远就掉下来,又固执地继续去夹。
时亦按住他的手:“不用了。”
胸口像是忽然冒出团扎得人生疼的尖刺,林间呼吸停了下,顺着他的力道放下去。
时亦随便拿纱布沾着碘酒在颈间擦了两下,按着他的手迟疑了一会儿,没松开,翻过来迎着他的掌心握住。
林间微微打了个颤,抬起头。
男孩子脸上唇上都没血色,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他,胸口轻轻跟着呼吸起伏。
“怎么——”
林间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嗓子哑得要命:“都不知道躲啊……”
时亦喉间哽了下,呼吸忽然有点儿急。
林间疼得几乎喘不上气,深吸口气,抖着手去拿创可贴,几次都没能撕开后头的粘纸。
时亦伸手帮他,也使不对劲儿。创可贴本来就不大,两个人的手指来回磕碰了几次,不知道是谁先放弃了跟创可贴的缠斗,用力握上去。
指节,手掌,手臂,胸肩。
林间肩背都轻轻打着哆嗦,用力把人扯进怀里,死死抱着,眼泪忽然就不受控地迸出来。
怎么忍过来的啊。
一个人怎么扛的啊。
那种偏僻到姥姥家的法条怎么找出来的,翻了多少书花了多少心思啊。
疼不疼啊。
疼不疼啊。
……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视野就模糊成了一片,滚烫的水汽压都压不住地往外涌,冰冰凉凉地滚进衣领里。
小僵尸愣愣地靠在他胸口,不动不出声,黑湛的眼睛睁圆了看着他。
“对不起。”林间嗓子哑得自己都听不清楚,“小书呆子,对不起,对不——”
时亦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林间看不清楚他,又不舍得松手,用力眨了几次眼睛。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拿手背帮他把眼泪擦干净,又抬起手,捏着他的脸颊抻了两下。
……
小书呆子认认真真地检查了半天,确认了不是梦,眼睛终于一点点弯起来。
林间浑身都在发抖。
这么多天麻木的胸口像是刚知道什么叫疼,刺痛闷痛窒痛绞痛撕扯着来了个遍,动一动就疼,呼吸也疼,眨眼睛也疼,什么都不动坐着也疼。
他抱住时亦,用力收紧怀抱。
时亦一层层解开他的护腕,把勒得几乎已经不通血脉的右手拉过来,认认真真地揉,低头轻轻吹了吹气。
眼泪不值钱。
胸口像是早被挖了个洞,攒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眼泪,终于找到机会,争先恐后地挤开窟窿涌出来。
滚烫得分不清是眼泪还是血。
可能全身的血液都转化成眼泪奔向自由了。
林间坐不住地滑到地上,尽力往起挣了两次,没能挣动。
时亦也跟着他一块儿蹲下来,在他颈间贴了帖,闭上眼睛靠在他肩膀上。
接下来的调查根本没费什么工夫。
时亦的准备做得周全到了极点,所有的证据、所有的评估跟裁定都丝毫不差,所有可能钻的空子都堵的死死的,一点儿没给那几个人渣留喘口气的机会。
学校调查过了咖啡店的安全性,确认了抢劫犯都已经被捕伏法,在本校老师的担保下取消了收回店面的决定,还在同学们的联名请愿下给店里安了能刷校园卡的一卡通。
林女士难得地展现了家长的独裁,不容违逆地跟大学老师一块儿包办了接下来的案情调查对接跟店面修缮整理,两个小朋友一手一个关在了家里。
顺便一起关在家里了一个格外大的奶油水果戚风蛋糕。
“……不让管了。”
林间抱着门跟林女士交涉了一会儿,全线溃败地回来:“再管打屁股。”
时亦坐在床上,跟着他的声音抬头。
林间靠在卧室门口,迎着他的视线站了一会儿,过去蹲下来。
这一个多月,时亦都没怎么回过他们这个出租房。
他还能回来直播,哪怕不睡觉,也能在屋里绕一绕转一转,在沙发上躺一躺。
时亦白天上课,晚上就直接去咖啡店那边守着。
家里都快找不着小书呆子味儿了。
林间拢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把整只手带进掌心,指腹不着痕迹地贴上他手腕内侧。
刚覆上去,时亦就转了下手腕。
“小书呆子。”
林间声音放得格外轻:“没事儿了,所有事儿都解决了,让我看看你。”
时亦动了下,低头看着他。
“都解决了。”林间说,“于老师去听的开庭,说他们刑期没一个下二十年的,加上以前乱七八糟犯过的案底,够关一辈子的了。”
时亦显然是听进去了,食指指节抵着他掌心,画了个问号。
“是真的。”林间晃了下手机,“有判决书,一会儿给你看——”
他说了一句,迎上时亦的目光,笑了笑:“行,咱们这就看。”
证据齐全,受害人可以自主选择出庭或者不出庭。靳老师的法务团队出的辩护律师,于笙特意把判决书都复印整理好,让程航帮忙带了过来。
一看就是当老师的整理的判决书,专业技能非常精炼,量刑部分给他们拿笔勾了出来,一眼就能看见重点。
林间跟他一块儿一张一张看完:“放心了吧?”
时亦点点头。
林间把文件夹放在桌上,转回来想说话,忽然愣了下。
卧室干干净净,时亦始终只坐在床角的一小片,连被子都没弄乱。
林间站了一会儿,这几天刚好点儿的胸口又开始疼。
他走过去,拢着时亦的肩膀一点点按摩放松,继续轻声给他唠叨:“万老师说了,学校的笔记班长他们都帮忙做了,回头咱们回去看就行。我看了,没什么有难度的,给我一个星期就能追上。”
时老师喜欢听这个,嘴角跟着抬了下:“嗯。”
林间听见他应声,振作起来,又捏了捏他的手:“林女士跟男朋友的关系也一点儿没受影响。”
时亦眼睛亮了下:“真的?”
“真的,学校调查那会儿,大学老师还坚决要跟林女士共进退,特讲义气……”
林间笑了笑:“说真的,要不是之前咱们一直瞒着他,说不定那天他也举着教案杀过来了。”
时亦看着他,认认真真把所有的事儿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长长舒了口气,嘴角终于彻底抬起来。
林间喜欢看他笑,也跟着笑了:“店里新开发的,奶油水果威化奥利奥咸蛋黄夹心戚风蛋糕,想不想吃?”
时亦点了点头。
林间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起身去厨房拿,小书呆子就跟着一块儿站了起来。
有挺长时间没见着男朋友这个习惯了。
去哪都跟着他,干什么都跟着他。
他走哪儿就在后头跟到哪儿,贴得还非常近,走得慢一点儿都能踩着,忽然停下来就能收获一个撞在后背上的小贪吃蛇尾巴。
时亦走路还没什么声音,有好几次贪吃蛇脑袋半夜出来喝水都被他吓一跳,差点儿就把一杯水扣在小贪吃蛇尾巴无辜的脑袋上。
好得……像做梦。
做梦都没做过这么好的梦。
到现在他其实都不太敢彻底相信,跟林女士第三十二次确认不是梦的时候还被林女士拧了耳朵,证明了确实不是梦。
“没事儿了……这次是真的没事儿了。”
林间往后捞了捞,准确地握住了男朋友的手:“其实特别不适应,我现在居然只需要轻轻松松地悬梁刺股冲刺个高考。”
时亦轻轻笑了一声。
“真的,好像能飞起来。”林间切了块蛋糕转过来,让他咬了一口,“好吃吗?”
时亦点点头,刚要说话,林间已经低头亲上来。
“程航教的。”
林间把蛋糕放在一边,双手稳稳当当抱住他,跟小书呆子一块儿吃了那口蛋糕:“说这样更好吃。”
有日子没见到小僵尸发红变烫了。
林间趁着他不会动,握着他的手腕拽过来,测了测脉搏。
时亦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有点儿紧张,低头看着他的手。
林间闭了会儿眼睛,把心疼压下去,亲亲他的额头:“多少天没好好睡觉了?”
时亦摇了摇头。
“不想说?”林间低头,“没事儿——”
“不知道。”时亦说。
林间停住话头,抱着他,收紧手臂:“可以了……小书呆子,可以了。事情都解决了,可以休息了。”
时亦不一定次次都能对他的话有反应,林间没着急,想让他先冲个热水澡放松一下,松开手直奔洗手间。
热腾腾的水洒下来,不大的洗手间转眼腾起干净温暖的水汽。
林间伸手试了试温度
时亦还是习惯性地跟着他,靠在门口看着他忙:“林间。”
“在。”林间转回来,“要什么?”
“都好了吗?”时亦问。
时亦没问得完全清楚,但林间听明白了。
他站了两秒,点点头:“都好了。人渣解决了,店的事儿谈妥了,林女士奔跑在通往幸福的大马路上了”
“你呢?”时亦问。
林间愣了下。
他其实没想过这件事。
时亦是因为不放心什么事儿,所以一直还在撑着,不肯把最后一根弦放松下来。
他看得出来,也尽力把所有能让他同桌放心的事都念叨了百十来遍,唯独没想到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
时亦伸手,按在他胸口:“还疼吗?”
林间低头看了一会儿,握住他那只手:“疼,但是那种幸福的疼。”
时亦抬头看他。
“就是……好像你在冬天的暴风雪里走了特别特别久。天黑,到处都冷,到处是冰。”
林间想了想:“然后忽然有人抱着你,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把你一块儿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