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有点儿熟。
他按了下发涨的额头,正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困到出了幻觉,有点熟的声音也跟着追上来:“时亦?”
时亦已经走到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认识?你朋友?”
老板有点诧异,从游戏里抬头:“从哪儿认识的?你都从良到这个地步了吗——”
林间摆了下手,没叫他接着废话,几步追上去。
时亦看着林间,快停转的思维勉强转了转。
……
没道理这么巧。
他随便找了个站下车,乱走一通,进了个最近的网吧,居然就破解了他舍友每晚消失之谜。
八成可能是出现了什么卖女孩的小火柴之类的幻觉。
太困太累,自我安慰脑补出来的那种。
这种时候就不能较真,时亦落下视线,转回去准备往外走,胳膊忽然被幻觉拉住:“小书呆子,怎么了?”
时亦:“……”
还挺逼真。
林间扫了一眼他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几步过去,把人往回拉了拉。
“不舒服?”
林间垫着袖子,试了下时亦的额头,眉峰蹙起来:“是不是又发烧了?”
时亦觉得他这个又字好像有点儿看不起人。
就是头有点晕,走路有点不稳当,抡着人砸垃圾桶都没问题,怎么就发烧了。
还又。
时亦没说话,还想往外走,才发现胳膊还没被松开。
“外头下雨,别出去跑了。”林间拦着他,指了指楼梯,“上去吹会儿空调。”
时亦摇摇头。
他想说自己不热,也不想待在这种一会儿就能成仙的地方,可才一使劲儿想把胳膊抽出来,眼前就忽然冒起一片黑底金星。
林间反应快,蹿了一步伸出手,及时把他差点儿要跟地面亲密接触的舍友捞了回来。
……
时亦再醒过来,已经躺在了网吧包间的沙发上。
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包间跟下边儿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没人抽烟,有沙发有空调,还配了机械键盘电竞椅电竞鼠标。哪怕他一点都不了解,也能看得出灯光设备都非常高端。
他的校服湿透了,跟书包一起被不知道哪儿来的竹竿挑着,一边一头搭在空调下头。
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擦伤了几道,裹了两层纱布,被包扎得格外妥帖。
林间戴着耳机,侧坐着那把看着就挺舒服的电竞椅,边看着他边打游戏。
可见的心不在焉。
时亦撑着胳膊,使了点力气坐起来。
第一次,他觉得程航在耳朵边上逼逼那一段他是谁他在哪儿其实的确有点必要。
“醒了?”
林间显然一直注意着他,发现他动弹,加快速度把手里那盘游戏打出了个结局,扶了下耳麦:“今天有事,就先播到这儿,晚安。”
时亦蹙了蹙眉,下意识躲了下那个摄像头。
“没开。”林间闭麦,笑笑站起来,“就直播打打游戏,不露脸。”
他看着时亦动得挺费劲,抻了下袖子,垫着扶了一把:“好点儿了吧?”
这附近没有医院卫生所之类的地方,他也就会应急处理那几种伤病,看时亦的情况跟中暑差不多,就先把人弄上来歇了会儿。
本来是打算等打完这把,时亦要是再不醒,就打个车把人带去医院看看情况的。
林间要了两瓶矿泉水,看了看他右手的绷带,拧开一瓶递过去:“缓一会儿,喝点水。”
矿泉水瓶口碰上嘴唇,濡湿了一小片。
格外逼真的沁凉的水意。
时亦皱了皱眉,撑着胳膊坐稳:“真的?”
林间:“啊?”
他就是直播中间出来透了个气,也没想到居然就捡了个舍友。
上来之后两头忙,顾着人还得顾直播,光想着人会不会有事了,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他蹲在沙发边上,没立刻想明白该怎么答,愣神的功夫,眼睁睁看着碰一下都当场掉胳膊的小书呆子把手伸到他眼前。
捏着他的脸,横竖抻了两下。
林间:“……”
时亦:“……”
林间:“啊。”
第23章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 时亦其实都不太想回忆到底是怎么过的。
顺便还挺想把教他“再有幻觉就直接动手”的程航揪出来,跟他那个放高利贷神出鬼没扶着墙笑到站不住的舍友系一块儿,从网吧二楼的窗户扔出去。
“抱歉……有点儿突然。”
林间笑够了, 清清嗓子,站起来恢复人形:“饿不饿?”
时亦愣了下。
“没吃饭吧?”林间指指他嘴唇,“都没血色了, 不难受?”
时亦侧头避开,摇摇头。
他对自己的状况一向体会的不太及时,像是隔了层浓雾, 不论往哪儿撞出去, 都是混沌的一片。
热了吗, 渴了吗。
疼吗, 难受吗, 不高兴吗。
好像已经很久都没关心这种事了。
时亦动了动,把右手靠在背后。
按林间平时的啰嗦劲儿,他以为对方至少会问问他么到这儿来的, 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受了伤, 为什么大半夜来网吧。
这种问题他答得多了, 虽然刚清醒的思路转不太动, 也总能编出个差不多的答案。
可林间现在看起来显然更在意那桶泡面。
看他没回答也没催,按亮手机算好时间,掀开压在泡面桶上的练习册,打了个响指:“完美。”
时亦没忍住吸了口气。
是挺完美。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特别的泡面技巧, 练习册一掀开,格外诱人的香气就跟着热腾腾的水汽冒出来。
屋里空调的温度有点儿低,那点水汽在灯光底下,莫名显得雾蒙蒙的。
时亦胃里跟着凑热闹地狠狠抽了下。
“看来是饿了。”
林间看了他一眼,自己先笑了,把泡面递过去:“吃点儿东西。”
时亦接过来,低头看了看。
这人好像在这种事上很擅长,连泡面都挺豪华,小香肠切八瓣,转圈开着花,汤底下还藏了个茶叶蛋。
“吃吧。”林间在他对面坐下来,“没事儿了。”
……
时亦其实不太清楚,林间这句“没事儿了”是说现在直播完了没什么事可干,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意思。
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忽然就莫名其妙地跟着有点儿疼。
他把被雾气熏得一片白的眼镜摘下来,抬头,看着靠在转椅里转着圈打哈欠的林间,迎上那双眼睛里暖洋洋的琥珀色。
一下午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忘了就忘了,又不是第一次去,又不是第一回 忘。
过去是发生了挺多事。同学间那些烂事也好,班主任污蔑也好,他爸妈让他出去道歉也好,唯一对他好的老师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剩下也好。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时亦吸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因为一句话不争气成这样。
林间靠在椅子里,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来。
有点突然,时亦下意识跟着抬了下头。
“你先吃,我让他们把烧烤摊支上。”林间说,“等你吃饱了,我就去烤馒头片。”
时亦:“……”
“冰箱里应该还有点儿肉串。”
林间这人挺过分,不急不慢盘算:“鸡胗也有,菜不多了,洋白菜土豆片——对了,还有点儿鱼豆腐,这个烤不久,最好是外头有点儿焦,里头还嫩的那种……”
时亦听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面桶。
这个人简直过分得有点……
有点太过分了。
这种时候就应该有骨气。
宁吃泡面不屈那种,对诱惑嗤之以鼻,根本一点儿不放在眼里。
时亦重新拿起塑料叉子,插着面条搅了搅,深吸了口气,静心凝神地坐了一会儿。
然后站起来,推开了林间出去的那扇门。
林间说烧烤的地方,其实就是网吧后头的一个露天小阳台。
不临街,外头看不出来,意外的挺宽敞。
烧烤架就摆在凉棚下头,木炭拿防雨布遮着,调料都齐全。
林间下去找了趟老板,从冰箱里把要的东西找齐,一推开阳台门就看见了抱着泡面闻味儿上来的小丧尸。
“逗你的。”
林间扬扬眉,探头看他一口没动的泡面:“真不吃了啊?”
“假的。”时亦说,“我能吃两桶,十个馒头片。”
林间没忍住乐了,把泡面接过来,自己囫囵吃了两口,放在边上:“坐会儿,一会儿就好。”
阵雨,就下了那么一阵,现在已经停得差不多,凉快得叫人有点儿不习惯。
云都散了,能看见不少星星。
林间给他拿了个小板凳,搭上烧烤架,把弄上来的东西一样样放上去。
时亦坐在边上,看着他挺熟练地摆弄食材。
听他说烤馒头片的时候还没什么直观的体验,现在跟着看,才发现其实烤个串也不那么容易。
火候都得控制好,隔一阵就得翻个个儿,偶尔还得往上撒点儿孜然,刷两层酱汁。
炭烧得挺烫,偶尔蹦起来几个通红的火星。
时亦眨了下眼睛。
林间不说话的时候本来就和气,外套宽宽松松地披着,袖口高高卡在手肘,敞着怀,露出里头的纯色t恤。
左手带了个护腕,显得随意又利落。半边轮廓落在阴影里,侧脸安静,垂着视线不急不慢地弄。
整个人都挺……
挺舒服。
“给,先垫垫。”
林间拿了个烤馒头片,避着他手腕的伤,回头递给他,“烫,吹两下。”
时亦道了声谢,把还泛着油光滋滋作响的馒头片接过来。
刚出炉,跟闷在塑料袋里带到学校去的显然不是一个级别,酱料跟孜然的香气格外霸道地往上窜。
林间把剩下的翻了个面,看着小书呆子低头认认真真地吹气,挑了下嘴角,自己也扯了把椅子坐下:“还想吃什么?”
时亦摇摇头,低头咬了一口馒头:“够了。”
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疼了疼,缓过一阵,饿的劲儿就又冒上来。
他上回就觉得林间手艺挺好,这回吃刚烤出来的,味道比之前还强出不少,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诀窍。
时亦专心吃了一会儿,抬起头,正好迎上林间的视线。
“看什么?”时亦问。
“看你好养活。”
林间笑了笑,顺手拿了串鱼豆腐,晾了晾递给他:“多吃点儿,我好不容易摆的烧烤摊,总不能就烤俩馒头。”
时亦抬头:“……”
林间:“小本生意,挺不容易的。”
时亦:“……”
他舍友不光放高利贷,还记仇。
记仇的烧烤摊小王子很过分,没等他手里的鱼豆腐吃完,又塞过去了两串土豆片。
“一晚上呢。”林间拿着铁仟在炭里戳了戳,“不着急,慢慢吃。”
时亦还记得他刚才关上的页面:“不播了吗?”
“劳逸结合,总不能天天播。”林间说,“就是挣点钱,没有时长要求。”
时亦看了他一眼。
林间这种格外坦然的态度,反而叫他有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问的。
为什么挣钱,挣了钱要干什么用。
为什么半夜跑出来,为什么还回去上课,为什么不跟别人说。
他一直觉得火锅店的氛围很好,林间的妈妈也很好,很舒服也很自由。
但这种自由显然不是绝对的,不可能只想一想就唾手可得。
时亦转了下手里的竹签,低头把最后一点馒头片吃完。
下完雨的风格外凉快,有点儿潮,吹在人身上舒服得不行。
林间抻了个懒腰,抱着胳膊往后靠了靠:“我得攒点儿钱给我妈。”
时亦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着他。
“这么认真?”林间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撑着坐起来,“保密啊,她还不知道呢。”
时亦摇头:“阿姨不会问我。”
“难说,我觉得她挺喜欢你。”林间说,“她特别喜欢乖的,从我小时候就是,看见又好看又听话的小孩儿就走不动道。”
时亦想说自己也不听话,张了下嘴,还是没出声。
“我还有个——就打她那个男人。”
林间继续往下说:“我想把她送走,离那个畜生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能彻底跟以前的生活没关系。”
“那个人……”
时亦皱了下眉,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他还在?”
“在。”林间笑了一声,“没事儿,不是什么大的麻烦。”
时亦本能绷了下肩膀。
林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在对方身上察觉到点格外的冷意。
尤其快,没等分辨清楚,一晃就过去了。
几乎像是什么没留神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
时亦低头,把注意力放回鱼豆腐上。
毕竟他舍友连猫都打不过
“等钱攒够就好了。”
林间还不知道他都想了什么,推推眼镜,拍干净袖口沾上的炭灰:“她就自由了,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你呢?”时亦问。
“我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林间扬了下眉,朝他伸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