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 可能都是命运的提示。
如果一个男朋友看起来很能打、抱起来很能打、感觉起来也很能打。
那可能就是很能打。
“小书呆子。”
林间重新找回声音, 听见自己跟他商量:“听话,不干净。”
时亦摇头,用力按着他的手。
林间没忍住笑了笑。
他站了一会儿,轻叹口气, 低头吹了下他同桌的眼睫毛:“一会儿头发都揉乱了。”
“我戴帽子。”小书呆子固执得要命,“借你。”
细微的痛楚从麻木里探头,林间喘了两口气,把胸口的窒闷呼出去,笑着低头蹭了蹭他的额头:“得先把他料理了吧?”
时亦绷了下嘴角,回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力气稍微放松了点儿。
小书呆子的劲儿真不是一般的大。
林间被他放开,过去看了看那个还躺在地上没动静的男人。
胸口有起伏,还有气,应该就是砸墙上那一下太狠背过去了,这一会儿已经奄奄一息地睁开了眼睛。
一看见他,就跟撞鬼似的,拼命往后挣:“你饶了我!我滚,我不找惹你,我——”
林间看了看他身后。
男人瑟缩着回头看了一眼,踉跄着在和了血的尘土里滚了两圈,爬到墙边,从墙角的破洞里钻出去。
林间没追,也没再说话,看着他狼狈地手脚并用往外爬,转眼就跑没了影。
这些保证他早听过了百八十遍。
被打怕了是没用的。
多少能管个一段时间,然后赌瘾,酒瘾,高利贷,永远也填补不上的窟窿,重新排着队回来折腾一圈。
这些东西诱惑人也要人的命,随便哪一条,都能让一个早没了自尊、从根底下烂透了的人渣宁肯再来挨一顿打。
总得想别的办法。
小书呆子在,拖家带口,不能乱来。
他不能往下陷,不能为了终结这一切,就连自已一块儿搭进去。
老万说过,也许就会有其他的办法,问题总要解决,不一定就要用对自己最不利的方式。
肯定还有什么办法被他忽略了。
……
念头乱糟糟搅成一团,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暂时先把脑子清空,重新彻底回到现实。
时亦一直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没动,没打扰他,也没走,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等着他。
林间转回来,试着抬了下胳膊,看着小僵尸灵活地蹦过几块砖,没半点儿犹豫地撞进他怀里。
他闭了闭眼睛,收紧手臂。
这种空落落的失重感他其实已经习惯了。
好像站在什么摇摇欲坠的地方,身边就是万丈深渊,虽然能继续走,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摔下来,虽然看得见山顶,但也不知道前面究竟还有没有路。
习惯了,所以也不会垮,甚至连难受的时间和心力都没有。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袖子就被拽住了。
拽他袖子的小僵尸力气非常大,牢牢扯着他,一点儿都不会因为使劲儿胳膊就掉下来。
扯着他不准他往下掉,也扯着他往上走,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胸口被填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什么时候过来的,吃饭了吗?饿不饿?”
林间找着哪句话说哪句,问了几声,又不自觉紧了紧胳膊:“吓着没——”
他张了张嘴,迎上时亦的目光,咳嗽一声。
他同桌吓没吓着不一定,反正他多半是被吓着了。
男朋友战力惊人。
单手抡人跟玩儿一样,动作利落干脆,绝不拖泥带水,不多任何一个花哨没用浪费体力的环节。
甚至不一定打得过。
“没吃,饿。”小书呆子在他怀里就格外乖,问了就答,“吓到了。”
林间低头,仔仔细细迎上他的眼睛,认真看了看。
时亦抬着头让他研究,又握着他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顶上。
林间微哑,低头蹭蹭他的额发:“真不干净,小书呆子,别……”
“没有。”时亦按着他的手,“吓着了。”
“真吓着了?”林间下意识揉了两把他的脑袋,“是刚才吗?因为我还是因为跟人说话?没事儿——”
小书呆子绷得有点儿紧,肩膀硬邦邦地怼在他胸口,摇头点头。
也不知道都是对着哪句话。
这时候脑子就转得比平时慢,林间揉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同桌这很可能是在讹他。
讹他揉脑袋。
吓着了就得揉,得负责。
要是换成宿管家呵呵,就是刚抡完爪子把外面的野猫拍飞,然后啪叽一声倒在他膝盖上,拿尾巴卷他的手,让他安慰刚才挥爪子带来的心理创伤。
……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做这种白日梦。
呵呵只可能抡起爪子照着脸拍他。
林间被自己逗得乐了一声,按着小书呆子的脑袋最后揉了两把,胸口蓦地抽疼,低头埋进他肩窝。
时亦贴着他的脸,轻轻蹭了蹭:“间哥。”
“间哥在。”林间呼了口气,笑笑,“一切皆有可能。”
“也可以靠。”时亦握住他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可以休息。”
林间怔了怔,被他拽着,整个人跟着往前,几乎把重心全交在了他身上。
小书呆子是长个儿了。
这么让他靠着,居然都不用偷偷踮脚了。
以后要他低头弯腰的机会说不定都没多少了,想揉脑袋都得抬胳膊。
……
这种欣慰里又莫名其妙有点儿遗憾的心态就很成问题。
林间靠在他肩上,放纵着自己胡思乱想,扯扯嘴角低声叫他:“小书呆子。”
“嗯。”时亦应声。
“我没事儿。”林间说,“特别快就好了,别担心。”
时亦硬邦邦站了一会儿,硬邦邦点头:“嗯。”
林间没忍住乐了,戳了戳小僵尸的肋间:“我觉得我同桌不信。”
挠痒痒这种手段永远是能管用的,小僵尸嘴角没绷住跟着抬起来,又飞快抿住,格外严肃地教育他:“回家闹。”
“好,回家再闹。”林间咳嗽两声,压了压嘴角,“吃饭去吗?”
小僵尸点点头,很威严:“回家吃。”
“行。”林间点点头,“回家吃,走。”
时亦攥着他的手,等他跟上来,才一块儿往外走。
林间跟着他往前迈步。
刚才还以为是眼前气得发黑,这会儿放松下来,视野里黑雾一会儿浓一会儿淡,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可能是又体位性低血压了。
最近睡得少,偶尔也会有点儿头晕,基本都扛一扛灌点儿咖啡就过去了,也不知道这次头晕的时间怎么这么长。
幸好小书呆子领着他,还不至于找不着道回家。
林间擦了把汗,想让他同桌再慢点儿走,刚张开嘴,眼前就忽然灭了灯。
小书呆子每回断片儿原来是这么个感觉。
空,身边全是黑的,不是那种闭上眼睛天黑了那种黑,是彻彻底底、一点光都没有的空洞。
他曾经问过时亦,幻视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样,为什么会那么叫人紧张。
小书呆子的回答很可能不仅仅是元素周期表。
……
什么都没有。
林间在一片空茫里撑着走了几步,整个人没吃住劲儿地往下倒,才一晃就被他同桌整个抱住。
“没事儿。”他摸索着捞住时亦的胳膊,察觉到小书呆子绷得死硬的手臂,“累着了,歇一会儿。”
他这会儿的心跳其实不太快,跳得激烈到能撞破胸口的应该是他同桌。
“就歇一会儿,没事。”林间实在没力气睁眼睛,握着他同桌的胳膊捏了捏,“别怕,小书呆子,我没事儿……”
冷汗水浇一样往外冒,身上倒是不难受,就是累,乏,沉得站不住。
林间比较有经验,还在想用不用指导他同桌怎么把自己扛去校医室,小书呆子已经格外利落地把他整个背了起来。
……
林间觉得自己的担忧值可能又不知不觉往上走了一个半的格。
不使劲儿打不过同桌,使劲儿又不舍得之类的。
小书呆子吃的饭可能确实都用来长力气了。
这个强悍的惯性让他觉得他同桌能把他抡起来转百八十个圈。
“小书呆子。”林间趴在他肩膀上,声音轻得只能在他耳边往里蹭,“你说实话,刚才那一招,对你来说是几成功力……”
“……”时亦侧过头,拿衣领帮他蹭了蹭滴下来的冷汗:“五成。”
他不会收着劲儿,跟人打架就是往狠里豁着动手,但觉得威胁不大的时候,也不会对着个人形沙袋揍完一整套才停下。
现在无疑不是聊这个的时候,时亦记得医务室的位置,辨了辨方向快步过去:“林间——”
他同桌没再出声。
时亦胸口腾起强烈不安,侧头看了一眼。
林间闭着眼睛,下巴垫在他颈窝,因为他的动作,跟着歪了歪,脑袋虚侧枕在他肩膀上。
整个人的劲儿都懈了,安安静静侧着头,手臂一松,就跟着脱力滑下来。
“没有,不是。”
林间坐在医务室的床上,心如死灰地第三次跟来看热闹的吴涛纠正:“是个意外,不是被我太能打的同桌吓昏过去了。”
“真不是吗?”吴涛忧心忡忡拍他肩膀,“没事的,很正常,我跟拉姆达当初其实也被吓傻了——”
林间拎着他的胳膊,从自己的肩膀上挪下来:“真不是。”
吴涛诚恳给他做疏导:“间哥,不丢人。”
“……”林间按了按额头。
就是这么多天一直缺乏休息。
店里家里火锅店三头跑,没怎么睡觉,加上刚情绪波动有点儿剧烈,所以就没撑住。
其实这些天身体已经预警了好几次,他没当回事儿,不然也不能倒得这么毫无预兆且戏剧性。
戏剧,且丢人。
林间面无表情,从床上站起来,拎着吴涛扔出去:“你们到底是怎么传的?”
“这还用传吗?”梁见早被扔出去了,跟吴涛一块儿蹲在门口,“有人说看见你在学校里追着人跑,那个人还神神叨叨喊什么你要害他儿子打老子。我们几个一听就知道是人渣找来了,十万火急碰了个头,快马加鞭赶去救驾。下得楼来逢人打听,听说——”
“言简意赅。”林间不想听他说评书,“说结果。”
李磊:“人渣没了,家属背着你,从小操场出来。”
林间:“……”
林间用力按了按额头,深吸口气,接了捧凉水洗了把脸。
说不清了。
“对了。”吴涛刚想起来,在医务室里看了一圈,“间哥,你把家属失落哪儿去了?”
“书包落操场,梁见陪他回去拿了。”
林间关上水龙头:“你们三个要是不堵在门口,我现在就能去寻找家属,扛着他跑回家。”
“不强调扛着也没事儿。”
梁见举起一只手:“间哥,除非有一天二当家真的把你抡出去,不然你在我们心里依然永远是第一帅。”
林间和善地看了他一眼,准备直接从这三个人头顶上跨出去,腿才抬起来,就迎上了迎面进门的袁校医。
“怎么下床了?”
袁校医跟他打了个招呼:“不晕了吗?”
“还行。”林间侧身给他让路,“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过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也该锻炼锻炼,打架又不是评判你们优不优秀的唯一标准。”
袁校医跟他挺熟,经常帮忙提供点儿处理伤口的消毒用品,挺哲学地说了一句,给他递了支葡萄糖:“来小伙子,干了它。”
“……”林间已经懒得解释,接过葡萄糖喝干净:“您确定我同桌是去拿书包了吗?”
袁校医摇摇头:“我猜的。”
林间忍不住皱紧眉,转回来。
“在确认了你确实没什么毛病跟问题以后,他看起来就很像是忽然想起来忘了什么东西。”袁校医说。
林间觉得这个世界从自己醒过来就变得非常不懂事,忍不住蹙眉:“您都没问问他?”
“问了。”袁校医非常和蔼,“给你出道题,你猜我靠什么和你同桌交流?”
吴涛抢答:“意念。”
李磊:“手语?”
梁见举手:“瞎瘠薄猜!”
袁校医和蔼且耐心:“我靠野性的直觉和不屈的信念。”
林间觉得自己跟这帮人交流主要靠头疼。
不论之前小书呆子被没被吓到,现在基本是不可能不被吓着了。
要是他没猜错的话,他同桌这种状态下很可能还不是特别非常能找得着路。
但特别非常很可能连手机一块儿落书包里了。
要睡觉也不是从这儿,再怎么也得找着男朋友,好好说说话,在一起待一会儿,回家好好吃个饭,安安生生凑在一块儿睡。
他没时间耽搁,跟袁校医道了个谢,拎着外套出了门。
梁见他们几个也排队站起来,小跑着跟上去。
“间哥。”李磊仔细看他状态,感觉除了急着找人问题甚至不大,反而更不放心,“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林间问。
“主要传出来的故事很……”吴涛打了个绊,“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