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从各方面施压的效果很明显,期中考试,常年倒数第一的十二班竟然超过了十班,成了倒数第二。
苏蘅非常满意,但十二班的同学却悲伤得涕泗横流:尽管考好了值得庆幸,但这就意味着苏蘅会继续坚持压力管理,一想到之后的日子里每天都要被作业压得喘不上气,十二班的同学就想以头抢地跪求苏蘅高抬贵手。
苏蘅坐在讲台前,看着一屋子郁闷的小崽子,装作不解地问:“考好了不高兴啊?”
同学们敢怒不敢言:“没有。”
有志之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弱弱地提议:“老师,作业太多了,能不能——”
苏蘅疑惑地嗯了声:“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有志之士:“……”
苏蘅挑挑眉:“再说一遍。”
有志之士没了,全班死一样的安静。
某种方面上讲,苏蘅还算个比较仁慈的班主任,如果不是申屠蔚找他麻烦,他也不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十二班这次的成绩还不错,他也就稍稍放松了些力度,没有讨人厌地继续压榨同学。
被减压的十二班像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还在高呼施暴者苏蘅万岁。看得苏蘅直乐,忍不住跟陈栩绒吹嘘:“女人,我好像已经参悟了管理的精髓。”
陈栩绒磕着瓜子,不屑地嗤他。
期中考试过后,这学期的活动也基本上都结束了,日子无聊地重复着。
苏蘅的生活和以前变得稍有了些不同。
他偶尔会回家吃顿饭,尽管还是要在各种方面被杨芷冷嘲热讽,但她和苏弘杉都十分默契地闭口不提性取向,三个人的相处倒也还算愉快。
苏蘅没有那么宅了,小说也从日更变成了隔三差五地更,因为秦微总约他出去玩。他们偶尔吃吃饭逛逛街,偶尔去撸撸卡门,渐渐的,好像也习惯了有彼此的生活。
陈栩绒忍不住调侃:“弟弟,你们俩这还没在一起,就已经进入老夫老妻模式了?”
苏蘅眼皮一抽:“我们这是社会主义兄弟情。”
陈栩绒问:“是纯爱网上的那种兄弟情吗?”
苏蘅:“……”
时间一晃而过,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十一月初,第二次月考也要如期而至。这是一座没有春秋的城市,经过一段温度忽冷忽热的日子,凛然的寒风裹挟着冬意吹散落零星坚强的绿叶,天气就骤然转了凉,街上人的薄外套渐渐加厚,更有些人甚至穿起了大衣与棉服。
但苏蘅还是固执地不穿秋裤。
从小到大,他的字典里就没有秋裤这两个字。
天色暗得越来越早,这天下晚自习,苏蘅顶着昏黄的夜色走出学校,被冻得哆哆嗦嗦的,在学校门口买了个烤地瓜,晤着手向地铁站走去。
兴许是出来得有些晚,身侧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照亮被残阳渡成暗金的路,学校里二晚的铃声响了,出来买饭的高三学生向校门口奋力狂奔,几个狼狈的男生与苏蘅擦肩而过,慌慌张张地,还撞了苏蘅一下。
打头的男生捂着手臂,脸上有点肿,撞了人也不道歉。苏蘅回过头,莫名觉得他们有些眼熟。转念一想,毕竟都在同一所学校,觉得眼熟也挺正常的。
苏蘅想着,掰了块地瓜吃,烫得直飙泪,还是老老实实地系上袋子,准备回家再吃。
前方的路灯坏了,忽明忽暗地,在苏蘅的注视下啪地闪烁起火光,而后彻底英勇就义。路灯下是岔口,左边是一道窄而深的巷子,苏蘅本该拐弯去过马路,路过那巷口时,却蓦地驻足。
漆黑一片的小巷里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步伐踉跄,背着光,本应该是看不清容貌,但莫名其妙地,苏蘅却一眼认出了他是谁。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同时上前两步。
苏蘅还来得及说话,就见范汝毅懈力般摇摇晃晃地,整个人倒向他,苏蘅闪躲不及,只好接住他。
一个猝然的拥抱。
旋即,苏蘅感到相抵的手背上赫然是一种粘稠而温热的触感。
烤地瓜掉落在地,苏蘅无暇顾及,他抱稳范汝毅,低下头去看。
范汝毅仍然穿着夏季校服,纯白的衣服灰扑扑的,衣摆被染得深红一片,他捂着侧腹的手满是鲜血,在轻微发着抖。
计程车在夜色里飞驶,窗外的灯火通明变成斑斓的光点,从眼中缭绕飞去。
后座上,苏蘅帮范汝毅按着伤口,也不知道该怎么止血,只能无助地用纸巾擦拭。范汝毅枕在他的腿上,脸上不见半分血色,看得苏蘅心中直慌。
范汝毅见他紧张的模样,还在不大意地安慰:“没事的,放心吧,死不了。”
苏蘅瞪他一眼:“你别说话了行吗?一说话就开始流血,你老老实实给我躺好了。”
范汝毅舔舔干裂的嘴唇,缓缓闭上眼睛。
苏蘅被他吓一跳:“不是,你别闭眼睛啊,范汝毅,保持清醒,这个时候不能睡觉。”
受伤的时候睡觉很容易一命呜呼,虽然仅仅是刀口破了还不致死,然而苏蘅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太好。
范汝毅挑起眼皮看他:“我不困。”
苏蘅说:“那也别闭眼睛。”
范汝毅安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从他的角度看去,苏蘅的脸上是少有的焦急,不知道为什么,范汝毅看进心中,心里却暖洋洋的。
苏蘅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低头对视:“你看什么?”
范汝毅不自然地错开目光,耳尖有点红。
到了医院,苏蘅把人搀扶进急诊科,没等片刻,范汝毅就被拉进手术室重新缝刀口了。
苏蘅去最近的卫生间清洗手上的鲜血,顺便还给范父回了个电话。出事的第一时间,他就通知了范父,但奈何范父不在国内,即使心急如焚,也不可能及时赶回来,只好通过苏蘅了解情况。
苏蘅和医生问了情况,得知问题不大,便如实地对范父说:“医生说没什么事,缝上住几天院好好疗养就行。”
范父问:“为什么刀口会开线?他去做什么了?”
苏蘅沉默半晌,脑海中忽然闪过不久前撞过他的那几个男生——他现在终于想起来了,他确实见过他们,并且还有过交集,他们就是上一次围殴范汝毅的高三学生。
再加上范汝毅灰头土脸的样子——
这时,范父也下意识地揣测:“是打架吗?”
苏蘅觉得八-九不离十,但不敢妄下断言:“一会儿我问问他吧,您先别担心,至少人没事。”
范父的语气诚恳而感激:“苏老师,这次多亏有你,不然他……唉,真的要感谢你。”
苏蘅忙道不用,心里却也在不住后怕,幸好自己恰巧路过那里,不然看范汝毅的那个状态,很可能没打上车,就当场扑街昏迷不醒了。
刀口破了,及时缝上问题就不大,如果耽误的时间久了,万一感染,那可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了。
28 第28章
苏蘅给陈栩绒发了条消息,说今天回不去太早。
陈栩绒以为他跟秦微在一起,还在八卦:“不容易啊弟弟,你俩终于过夜了?”
“不是秦微。”苏蘅很是无语地把故事的来龙去脉给陈栩绒讲了一遍,末了,补充道,“我现在在手术室外面等他,估计要等到人出来,办好住院手续,才能回去。”
陈栩绒问:“怎么回事?他不是出院快半个月了吗?”
“估计是让人堵了。”苏蘅说不清楚,“回去再和你说吧,我现在也是一脸懵。”
陈栩绒说了声好,嘱咐苏蘅别忘了吃晚饭,又和他闲聊了会儿,陪他打发时间。
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走出来,交代苏蘅去办手续。
苏蘅忙问她:“里面没事吧?”
“没事,一会儿就能转去住院部了。”护士说完,问苏蘅,“你是他什么人?监护人吗?”
苏蘅说:“我是他班主任。”
护士哦了声,和他说着在哪里交钱,一边问:“他家长不在吗?这事儿怎么是班主任跟来的啊?”
苏蘅好脾气地解释:“他父亲不在本市。”
小护士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我看他那模样像是打架弄的,现在的小孩可真行,都说了切完阑尾不能碰伤口,怎么这么不在意啊。”
苏蘅心说问得好不知道,他当老师三年,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为什么有些小孩会这么能耐。
办过住院手续,苏蘅直接去了病房,没等一会儿,就见范汝毅被两个小护士推了进来。
范汝毅自力更生地往床上挪,被苏蘅一把按住:“你可给我老实待着,别再把伤口碰了。”
范汝毅坐在移动床上,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床,对苏蘅说:“我是肚子切了个口,又不是截肢。”
苏蘅站在旁边,看看两个柔弱的小护士,又看看范汝毅,在思考把他打横抱起放在床上的可能性,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范汝毅站起来转个身再躺下也不是很麻烦,于是挥挥手说:“那你自己过去吧。”
范汝毅面无表情地挪到固定床上,躺下。
护士们走了,苏蘅坐在床边,对范汝毅说:“说吧,今天下午怎么回事?又跟人打架了?”
范汝毅矢口否认:“没有。”
苏蘅挑眉:“没有那你的伤口怎么回事?自己割的?还是伸懒腰抻的?说出来我听听?”
范汝毅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苏蘅盯着他的脸色,揣摩道:“又是那帮高三的学生找你事,对不对?”
范汝毅没有说话。
苏蘅看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就头疼,说出的话逐渐向连珠炮靠拢,苏老师再次化身三转的豌豆射手:“范汝毅同学,你看在我把你送来医院,在门口等了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不能给我讲讲来龙去脉?你好歹负点责任吧?我难道是工具人吗,用完就扔?”
范汝毅侧过头看他,解释:“不是工具人。”
苏蘅彻底无语了:“你属牙膏的吗,挤一下蹦一句话,就不能痛快点吗?”
范汝毅认真地说:“苏蘅,没必要,我自己能解决。”
苏蘅被他成熟的语气惊得眼皮直跳,心说这倒霉孩子在这玩什么呢,整得跟无间道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窝点被人端了黑帮老大要去码头决战呢。
苏蘅一边腹诽,一边思忖,片刻后,决定换个角度,来尝试打开范汝毅的话匣:“范汝毅同学,你的意思是,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依照范汝毅对苏蘅的了解,他毒舌喷人的时候说明他的心情尚且不错,可一旦换上了无比平静的语气,那就很可能说明,他的忍耐已经濒临到了极点。因此,苏蘅突然冷下来的样子,倒是让范汝毅慌了起来,他不耐烦地揉揉脖颈,皱眉问:“这事有那么重要吗?”
苏蘅没急着搭茬,而是反问他:“你当时疼吗?”
说不疼是假的,伤口撕裂不亚于被捅上一刀的剧痛,范汝毅也不想骗他,轻轻点了头。
“我那时手上都是你的血,看着都觉得很疼,当时在车上喊你别睡,是因为看你的脸色,很怕你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苏蘅望着他,缓缓说,“你可能要笑我小题大做,可是你有想过吗?如果不是恰好遇到我,你现在会怎么样?可能没人路过,也没人救你,你倒地昏迷,失血会致死,感染也会致死,你现在能生龙活虎地在这和我抬杠犯倔,全是因为幸运,知道吗?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挺重要的,只不过是取了个最好的结果,让你轻视了而已。”
范汝毅的目光动了动,和苏蘅对视。
苏蘅也大概清楚范汝毅是不想把学生之间的事情上升到家长与老师的层面,毕竟那样太跌份,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好面子得很,尤其又是校霸这样的人物,出了事找老师,未免有些太难以启齿,所以又补充道:“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瞒着我,我答应你,如果在要去找他们的事,一定先经过你同意,我现在只是想了解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你把我当个普通朋友也好,就当别让我白白关心你。”
唐僧念经念得很成功,泼猴范汝毅在苏蘅感情牌与保证双管齐下的气势下,终于服软了:“还是那件事。”
苏蘅回忆道:“因为那女孩?”
范汝毅略一点头。
苏蘅静了半晌,问他:“一直没有处理吗?”
“处理了,我让那女的滚。”范汝毅说,“所以又被埋了。”
苏蘅:“……”
范汝毅头疼道:“我让她滚不行,不让她滚也不行,这些高三的脑子都有病似的,难搞。”
苏蘅嘴角微抽,尝试通过范汝毅的只言片语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高三的女孩喜欢你,但是高三的那几个男孩喜欢她,所以一开始找你麻烦,对吧?”
范汝毅嗯了声,帮他补充:“让我离她远点。”
苏蘅继续说:“然后你就去让她滚了?她什么反应?”
范汝毅摸摸耳朵:“哭着跑了。”
苏蘅扶额,哭笑不得:“你为什么对女孩这么凶啊?”
范汝毅很是无语:“我也很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做,我都不认识她,非说要做我女朋友,害我平白无故挨打,我还不能对她态度差点吗?”
不知道为什么,苏蘅越发感觉范汝毅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孙悟空,面对女妖精的撩拨,坐怀不乱,甚至还能冲上去给一棒子。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旋即便遭到了范汝毅的眼神嫌弃:“有那么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