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野被光线刺得不痛快,离开了咖啡店。
“傅知非不在?”桑野躺在床上举着手机, “就你一个人在家啊?”
“嗯。”舒望坐在书桌前练字,偏头问他,“怎么了?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桑野撑起脑袋:“能有什么事,不能关心一下老同学?”
舒望不爱接他的话,想了想还是礼貌地说:“他去杭州参加他同学的画展去了, 要过两天才回来。你有急事就直接打他电话。”
“不要,”桑野懒懒说,“特意找他干嘛,和你随便聊聊也是一样,我就是无聊。他去杭州怎么不带你去,还怕他同学见着你啊?”
“不是,是我不愿去,家里还有事,有客人订了几副字我还没写完。”舒望停下手把笔套上,把手机支架放到面前来。
桑野玩笑说:“叫傅知非回来替你写,反正你的字也是他手把手教的。”
舒望咳了声,微微一低头,从鬓角露出发红的耳朵尖。
桑野眼尖地瞧见了,笑他:“我说望哥,怎么说你都是书协的人了,一天天写墨水字,怎么还这么喜欢脸红啊。”
舒望用夹子把镜头夹住不让他看见自己,口吻里也带了些笑:“都拿这个说事烦不烦?我就不能是皮肤不好吗?”
“能能能,好得很,傅知非那混蛋就喜欢你这样的。”桑野在那头嘎嘎笑出来。
他往床上一瘫,脑子里有些乱哄哄的,想随便找个话题说说,一开口就变成了问:“林烝最近怎么样你知道吗?”
舒望在那头显然也是一愣,他把夹子取下来擦了擦镜头:“我不知道,怎么了?”
“……没怎么。”桑野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问会问句这个出来,有些讪讪。
舒望倒是没什么感觉,径直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啊?”
舒望把纸收起来,规整好笔墨,把傅知非抽屉里的桐管笔拿出来保养:“我也是随口问的,看你最近总是问到林烝的样子,还以为你想回来了。”
桑野哽住半天,哽红了脖子:“……才没有呢,我回去做什么,有在法国痛快吗?”
舒望抬头看他一眼,低声说:“我看你是挺不痛快的。”
桑野气得脸红:“你们都针对我!”
舒望懒和他争辩,他对外人一向话少冷淡,要不是这几年桑野总和他们联系,他都不和桑野说那么多话。
桑野把话聊死了,可他就是不痛快,许卿让他觉得不爽,辛期让他觉得不爽,面前的舒望更是像他一拳打进棉花里,还是让他不爽。
不爽的源头是一股漆黑的泉眼,里面刻着林烝的姓名,让他一度有扎小人的想法。
费迪南在他房间外敲门叫他快点开门,桑野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视频掐了,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点也不友爱地看着费迪南。
费迪南的脸色不是一般地臭,桑野有些烦躁:“怎么了?又有宴会?还是集团有什么事?”
费迪南把手机举到他面前,界面显示正在通话中——
“桑野,”桑野整个人都是一怔,免提里林烝的声音比从前沙哑,可他还是分辨得清清楚楚。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他们没有任何联系,桑野换了电话也拒绝和林烝有关的一切。
这一次去新奥尔良他甚至都没有在空闲时间里去博本街耍一趟,他怕想起那年五光十色的夏天夜晚,怕想起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和他琴盒上别着的那朵红色玫瑰花。
桑野猛然“砰”一声把门关上,把费迪南和林烝的电话全都关在门外。
他抵着门背以为这又是他的胡思乱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臆想症,是不是幻听。
背靠着的那头林烝的声音显得更淡,也更冷。
林烝从没有用这种陌生又冷淡的嗓音和他说过话,哪怕在他们相遇的最初,敌对又互不熟识的时候,林烝的声音都没有这么冷淡过。
桑野听见自己的心跳喧闹紊乱起来,耳膜一张一弛把他折磨得想要发疯。
费迪南低声和林烝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笃笃”的敲门声像是砸在他心上——
“他打电话来干什么!”桑野忍无可忍地叫起来,“来告诉我他做了件天大的好事,要我对他感激不尽俯首称臣吗!”
桑野豁然拉开房门,对着电话里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你想都不要想!”
费迪南脸色非常不好看:“不是……”
“什么不是!”桑野,“我就是走了!就是莫名其妙把他扔下了!我自私我无耻我认!可以吗!不用许卿质问我有没有心也不用辛期告诉我我有多残忍!我不会回去!我死都不回去!”
“桑!”费迪南喊住他,紧紧抿住唇角,“林烝说的不是这个。”
桑野一愣,电话里林烝低声笑起来。
桑野沉郁脸色:“你笑什么?”
“笑你说谎。”林烝寡淡地说。
桑野气得又要跳脚骂他,林烝用他那种傲慢轻视的笑声打断了他:“不要自作多情,阿野。”
桑野抓住门框的手紧扣发白,林烝轻慢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帮你解决桑秦?”
桑野被他一问问住了,林烝笑说:“桑总好自信。”
桑野冷静下来稍许,冷笑说:“你不解决当然更好,解决了反而多管闲事。属狗的吗你,这么喜欢拿耗子。”
林烝又复低声笑起来:“抓老鼠没有意思。”
“你打电话来是想做什么?”
“做交易。”林烝收起笑声。
费迪南和桑野都皱起眉来,林烝:“许卿和我说,这边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
“……嗯。”桑野有些拿捏不准林烝的意图。
林烝:“张德明已经被关押,目前取保候审,但贪污受贿、洗钱嫖|娼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
桑野:“然后?”
林烝在电话里那头短暂一笑:“然后?桑秦战战兢兢,现在在往国外的空头公司转移财产,我打电话主要是想问问你,我要不要帮他一把呢?”
林烝笑得恶劣非常:“帮他一把,就像帮当年梁从道女儿一样,把他送出国,远离舆论,你说怎么样?他和张德明往来的证据还在我这里没有公布,我把消息一掐,没人会想起张德明七年前和谁有洗钱交易,等张德明判决定音,这段过往就能被彻底埋葬,你觉得呢?”
桑野指节掐得咔咔响,费迪南甚至没忍住蹦法语骂他:“你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你无耻!”
林烝的发音保持着他严谨的优雅:“那又怎么样?”
林烝对桑野说:“当然我也可以把桑秦犯事的证据交给你,你不是想亲手审判自己的父亲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桑野冷冷地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也知道为了曝光张德明的事,我给林煦送了8%的股份,我不用你补偿,”林烝说,“但梓安没了桑秦还有其他股东,它不是上市公司,桑秦倒下去也只是苏河的一朵浪花,股权结构变化,梓安仍旧存在。它存在,对于嘉南来说就是竞争对手。”
“你手上有梓安20%的股份,桑秦一倒,手里的资产一清,梓安就要落进你的口袋,我要它破产清算,解构消失。”
林烝笑说:“这还只是一部分。”
“你还想要什么?”桑野冷冷地问。
“你。”林烝咬准了这个字,又重复一遍,“桑野,我还要,你。”
桑野蓦然嗤笑出声:“别这么天真好吗!你这个疯子!”
“当然不是天真,”林烝冷淡地说,“我还要你的苏河源盛。并购方案已经拟好,已经发送到你的邮箱,法人变更需尽早提上议程。有关桑秦的一切,等你回国的时候开始实施。”
桑野握着手机的手有一些发抖。
“林烝,”桑野低声喊了他的名字,“这都是你的阴谋。从我坐上飞机离开之前,你就计划好了要怎么把我逼回去的这一切,是不是?”
林烝沉默许久,才缓慢说:“不是。”
桑野咬住嘴唇。
林烝淡声道:“你把它看做威胁也好,是阴谋、是诡计,都无不可。但你明白。只有桑秦‘死’了,你的过去才会‘死’。”
桑野扣住手,费迪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门口只有他在这里站着,额发随着身体轻微的抖动晃动着,脸色浸渍着惨白的水光。
“你说你死都不要回来,”林烝淡道,“那就让它新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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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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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桑野呆站在门前, 费迪南给他泡了杯加了蜂蜜的热牛奶, 桑野喝了一口却觉得反胃,跑去卫生间吐了。
费迪南想要安慰他两句,这些恩恩怨怨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叹着拍他的背。
桑野反手摇了摇, 床上他的电话又响起来, 这一回是傅知非。
桑野简单地漱口, 把费迪南推去门外,接了电话:“……”
傅知非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喂”了一声。
桑野没有应,半靠在床头不动弹。
傅知非也沉默下去,好久才说:“……张德明的事情是一个半月之前爆出来的,现在网上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闹。林烝不想把桑秦的事情公布出去,是给他留了一份体面。”
“……我知道,”桑野的嗓子很是干涩, 淡声嗤笑说, “我谢谢他们全家。”
“张德明的事情据说从两年前就开始有人摸查,他被曝光于众, 除了照片视频的证据之外,这件事多半也是‘人为’的,”傅知非说,“两年前,你和林烝分手之前。”
桑野抿了一下嘴唇:“所以呢?现在连你也要来告诉我, 林烝从两年前开始就在为我着想,我这么一走了之太任性自我?”
“不是……”傅知非叹了口气,“桑秦的事情早就该成为过去了,桑野,有些事情早就该成为过去了。”
桑野一下子笑出来,眼泪啪嗒一掉,语气还是稳稳的:“我打个比方:小学的时候孩子和你说,爸爸,他们往我身上扔泥巴,爸爸说,他们做得不对,但你要想想你是不是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呢?初中的时候孩子和你说,爸爸同学们都不和我讲话还欺负人,爸爸说,那是因为你成绩太好了,他们嫉妒,不被人妒的是庸才。”
“孩子长大了耿耿于怀地问,爸爸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能直接明白地袒护我相信我呢?爸爸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都是小事,你已经成年了,为什么还要计较这个呢?”
桑野回答傅知非说:“我就是计较这个,我就是过不去啊。”
傅知非在电话那端沉默,久久不言。
费迪南将桑野送上飞机,桑野笑着和他挥手,钢笔金尖锋利,在纸面留下深切墨迹——
“天将破晓,第一抹模糊的色彩——与其说是白昼的诞生,不如说是黑夜的死亡。”
北方秋天渐冷,手套和绅士杖,敲过光可鉴人的地砖,像秒钟嘀嗒,然后停在方弦的面前,桑野挑眉笑问:“林烝呢?”
方弦公式照办的口吻请他上车:“林总没有来。”
桑野笑笑没再提这事,聊了两句方弦近年的生活,他家添了一个女儿。
方弦聊起家人一惯的冷硬也变得柔软,给桑野看了他孩子的照片和视频,看视频里方弦抱着豆丁大吐口水泡泡的小姑娘。
晚上他们已经落地苏河,方弦将桑秦的犯罪证据交给桑野:“林总今天上午已经报案,将证据交给了警察局,王局长暂时压住了这件事,只等您这边做好准备。”
桑野嗤笑:“准备,这要做什么准备。林烝希望梓安破产,打桑秦一个措手不及最是合适,董事长被刑拘,他手里的股份被强制执行,单方退股,再搞些人云亦云的捕风捉影把剩下的老东西一吓,就可以申请进入破产清算流程了。”
桑野偏头看一眼方弦:“苏河这边你们老板也不来接机?”
方弦低声道:“没有。”
桑野沉着眉眼,啧了一声。
他名下的32层已经被怀特小姐买走,叶小如接管源盛的外地项目负责人,现在四处出差,三天两头赚钱不着家,贷款买了他名下另一栋新建成的小复式楼,把爷爷奶奶给接出来换了大房子。
桑野的房产只剩最后一处,在嘉南旁边的小区里。
以前他和林烝吵了架就会搬到这里来住,每天早上大摇大摆地从嘉南大厦下面经过,晃荡给林烝看,明晃晃地要他来哄。
现在只剩了这一处房产,要他硬着头皮每天都往嘉南大厦下面经过,桑野扯开衣领,等家政打扫完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第二天他去嘉南找林烝,前台小姐换了新人,只礼貌地对他一笑,问:“先生,您有预约吗?”
桑野三两个电话敲给方弦,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方秘书才没占线,礼貌地告诉他:“林总出差了。”
桑野扬手差点把手机砸了,煞星一样去找傅知非喝酒。
林烝“出差”一趟不容易,从董事长办公室出差飞到董事长秘书部,听完桑野压抑着暴躁的电话若有似无地笑起来。
方弦压力颇大,为了女儿的奶粉钱忍了又忍,缄口不言,没多老板的话,只接着之前汇报的话题往下说:“昨天桑总的意思是,既然证据已经交到王局那里,行动最好是尽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梓安能尽快进入清算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