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折的语气和以往不同,以前再生气再担心也好,都会尽量温柔地说话,克制着情绪。
这次不同,大概是压抑不住了,显得冷冰冰的,被惹着了。
方饮轻描淡写道:“被我妈扇了一巴掌,过几天就消了。”
“先看看。”陆青折说。
方饮没办法,到了寝室,慢吞吞地把口罩给摘掉,任陆青折看。感觉到了陆青折的气压越来越低,他自觉难过,低着头小声地讲了句“真的就消了”。
“消得掉?”陆青折问,“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昨晚说话声音有多怪?今天右半边脸肿得有多厉害?”
方饮说:“告诉你了,它也不会立马愈合啊。”
他抬头扫了眼陆青折的神色,果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阴沉,于是不敢再给自己找理由了。
他道:“对不起,这事瞒着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陆青折顿了下,问:“我生气?”
“对啊,你生气。”方饮说,“我不想你生气的。”
他别开脸,用左半边对着陆青折。淤青看着让人不舒服,他也实在不愿意用这种样子去面对陆青折。
陆青折笑了,里面无奈和头疼对半分:“我是在心疼你。”
方饮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的,仿佛是个被罚坐的可怜差生。而陆青折半倚在桌沿,目光从未移开过方饮的脸庞。
听到这句话,方饮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屈起来,在裤子上揪了一会布料。他道:“想等你回来再说的,好不容易能去一次夏令营,还得记挂着我。”
“就算你不说这件事,我也会记挂着你。”陆青折回。
他道:“你都没答应重新做我男朋友。”
宿舍里迟迟没有动静,除了空调的响声,唯有不停歇的雨声。天气不好的缘故,光线很弱,屋内没有开灯,画面暗得像是傍晚。
没人有下一步举动,也没人收回自己的视线。时间好像凝固住了,像是游戏加载不出来新页面,卡顿在中途,玩家的心迟迟不能安放。
最后是方饮打破了僵局,他说:“你要是说了,我会拒绝吗?”
他缺的东西,陆青折不仅感同身受地知道了,还毫不退怯地填补了。
身体抱恙时依旧坚定地选择自己也好,不留姓名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也罢,还有图书馆里落在自己耳垂上的吻,在路灯下靠拢在一起的影子。
所有细节都在和方饮诉说一件事,如果陆青折对他的牵绊单薄,怎么可能会做到一步?
陆青折道:“还不敢说。你都不敢跟我讲实话,我怎么敢奢求这个。”
揪着布料的手指捏成了拳,然后松开,十指交叉在一起。方饮觉得自己指尖有点凉,没等他搓手,陆青折伸出手把他的手包了起来。
陆青折的手掌比他的大,自己可以被完全覆盖住。
他说:“没告白就动手动脚,不好吧?你思想那么开放啊?我很保守的。”
陆青折道:“也不知道是谁,喝醉了以后不当醉鬼当色鬼,恨不能把我浑身上下摸一遍。”
方饮:“……”
忽地被扒了黑历史,他抿了一下嘴,转移话题道:“我会改的。”
“不着急。”陆青折道。
虽然很希望两人能尽早把问题全部解决,但他不愿意逼方饮太紧,也不想和方饮干巴巴地讲些大道理。
在自己这里装乖,抑或容易恐惧自己在一段双向关系里变得多余,以为自己没有可依赖的价值,都是方饮长期以来积累下来的心病。
不容易有,也不容易治,甚至会一辈子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方饮能够有眼前的勇气,陆青折已经放下心来。
“但你下次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和我说就行了,不要考虑我有什么想法。”陆青折讲,“我被蒙在鼓里,想法会更多。”
方饮说:“那你这时候有什么想法?”
陆青折道:“我拿的伞太小了,先去超市买一把大点的伞,让你不被雨淋到。”
他真去买了一柄够撑三个人的长柄伞,带方饮去了医务室。
配了两支药膏,陆青折试着给人涂药。方饮本来觉得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药膏涂上去时,立即疼得皱起了眉,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过了会堪堪缓了过来,又硬着头皮坐端正了。他道:“没事,你继续,刚刚我、我胆子比较小。”
陆青折收回了手,似乎无从下手了。
桌上开了盏小台灯,光把两人笼了起来。方饮的脸生得漂亮,任谁第一眼瞧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正是因为如此,和淤痕的对比就愈发强烈。
惨不忍睹。
陆青折下不去手,接下来他更加小心翼翼,用着棉棒一点点地沾着方饮的脸。他很认真,也很耐心,细致到方饮都不好意思起来。
药膏涂上去凉凉的,稍后又开始发热。这让方饮好受了点,舒展了眉头。
涂完了半张脸,方饮险些睡过去,脑袋微微得朝前歪着。感觉到陆青折弄完了,再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
他忘了自己有伤在身,手碰到了一点淤青。陆青折问:“疼吗?”
方饮挨疼挨多了,不至于扛不住这些,摆了摆手。
关掉了台灯,没等方饮好奇动机,陆青折凑近过去,轻轻地吹了一下药膏未干透的地方。
方饮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唔,还是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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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保持着这个姿势被吹了一会,方饮感觉脸颊舒服点了, 但是耳根痒痒的, 让他想笑。
直到去了纪映家里, 他还笑嘻嘻的, 轻快地喊了声:“阿姨好!”
阿姨看到他, 登时神色着急,说:“纪映说是你被打了,我以为是脸上发红,没想到那么严重。”
因为方饮和纪映从小玩到大,她也算是看着方饮一路长大。看他这样,阿姨倍感匪夷所思,生气地数落了一会方母。
“我下午去打她电话,你又不是讲不通道理的小孩子了, 她哪能这么动手啊。”阿姨道,“其实就算是小孩子, 也不能动手。前些年我提醒过她, 她像是听进去了,这回为什么打得更狠?”
“被我气着了。”方饮道,“您别和她说起我了,她讲了她以后当没我这个儿子。”
那晚方母只对自己撂下这么一句, 让他好自为之。
阿姨听完直叹气, 再关心了几句,问方饮上没上过药,她可以带方饮去医院检查。
也许是她的一时错觉, 提到上药,方饮的表情有些腼腆。不过没等她细看,方饮恢复了平静,回答:“上过了,谢谢您。”
“你怎么气着你妈妈了?”阿姨好心地打听。
她虽与方母认识,但彼此生活和工作没交集,平时不太来往。撇开小孩子一起玩这层关系,彼此几乎是两个生活圈。
所以方母那边已然八卦满天飞,她却完全不清楚来龙去脉。
纪映插嘴道:“还能怎么气?横竖做了点让他妈妈不顺心的事儿呗。妈,您别问了,他肯定现在难受着呢,不想说这些。”
阿姨很快被打消了好奇心,安慰方饮:“我随口一问,你不讲也没事的,这几天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对啊,你好好休息。最近下雨,去食堂要淌过那么多坑坑洼洼,不方便。”纪映说,“再说了,这里能顿顿给你做既清淡又营养的病号餐,你就躺平享受吧。”
方饮道:“谢了。”
“不客气,以前我又不是没去你家避难过。”纪映说。
这些事情是有来有往的,他和他爸妈常会拌嘴,曾经一有不开心了就跑去方饮家里。方饮每次都会收留他,陪着他聊天打游戏。
他等自己妈妈走远了,凑到方饮身边去,用胳膊肘捅了下方饮。
他压低了声音问:“怎么现在才来?我刚刚甚至猜测你中途被你妈暗杀了。”
方饮解释:“我在寝室楼下被陆青折逮了个正着。”
“逮了个正着不至于中间折腾那么久呀?”纪映怀疑道,“整整三个小时,他气到揍你也没法揍那么久,难不成睡你了。”
方饮慌忙说:“那没有那没有。”
听这个语气,是发生了某件亲密程度在正常往来之上,又在一起睡觉之下的事情。纪映夸张地“哇”了一声,开玩笑:“对着你这张脸,还搞得下去呢?”
方饮本来略微有些害羞,接着迅速冲纪映翻了个白眼,并矜持地戴上了自己的口罩。
上完药,时间已经临近中午。陆青折带他回了一趟家,那些能炫技的菜肴没有登场的机会,陆青折给他熬了一碗白粥,里面放了点糯米和肉松,喷香扑鼻。
这些做完,他让陆青折认真收拾行李,自己慢吞吞地坐车来了纪映家。时间确实晚了不少,但他过得开心。
“你爸呢?保不齐你爸听说过我的壮举了……”方饮担忧这事会影响纪映。
纪映摆摆手:“你这出柜出得和时间算好了一样,我爸前几天出国进修,听说不了你的壮举的。放心吧,这件事绝对飘不到他耳朵里。”
这里是复式房,方饮睡在一楼的客卧。他把自己带来的行李整理好,坐在床沿核对了一遍药膏的使用频率。
窗外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他没开灯,也没拉上窗帘,就着这样的昏暗光线,铺开棉被睡了个回笼觉。
下午三点左右,方饮被闹钟吵醒,再上了一遍药。他对自己没陆青折那么小心,忍着疼直接上手涂了半张脸。
打着哈欠晃了出去,他看到阿姨和保姆一起在厨房里,一个烧饭,一个在摘芹菜叶。方饮不会做这些,但还是问:“我能帮忙吗?”
然后阿姨看他闲着也是闲着,教他摘芹菜叶。他动手能力强,以前只是没学,现在被这么一点拨,很快帮着处理掉大半筐芹菜。
“还是你好,纪映每次说来搭把手,经他手的菜叶子和被蝗虫啃过没两样。”阿姨道。
方饮看到自己的成果,有些小得意。可他一笑起来,嘴角牵动着脸颊,抽似的疼,登时不敢再笑了。
这场雨连绵数日,方饮窝在好友家里,过得舒适无忧。
但毕竟不是一家人,他清楚自己在做客,该有的礼节和客套不会少。
清晨醒来,他先和保姆一起浇花剪草,再帮忙理菜,做得有模有样的。如果不是遭到了阿姨的强烈劝阻,在大家吃完早餐后,方饮大概会把碗筷也洗掉。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周以后,纪映在某日起床时看到方饮围了个围裙在煎蛋,一边拿着锅铲,一边哼着歌。
他立即后退了几步,颤抖地拿出手机给陆青折发语音:“陆哥,小方他真的被一巴掌打疯了……”
方饮给人的印象就是四体不勤的小少爷,令纪映这么有冲击感,实属正常。他确实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长大,搁一个星期前,别说煎鸡蛋了,自己连沾了污渍的衣服都处理不好。
现在能不能洗干净衣服尚未可知,不过,他此刻能利落地把鸡蛋翻个身,并在煎炸声中,颇有成就感地打了个响指。
他问纪映:“要嫩点还是熟点?”
纪映看他已然是副大厨姿态,恍惚之余,喃喃着:“嫩点。我日,你现在不止一点点牛逼啊。”
然后纪映瞪了会一戳即破的荷包蛋,先拍了张照发朋友圈感叹,再拿起筷子。
两秒钟以后,他痛苦地吃了个夹生蛋,一嚼,里面的盐粒多到嘎吱作响。纪映默默地想,他妈的真是不该夸人夸那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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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折看到了纪映的朋友圈,底下有不少人评论“小方疯得有点厉害,你下午带他去精神科挂个号吧”“羡慕了,想吃”和“假的吧?哪里偷来的图”。
他点了个赞,接着方饮和在这条动态上装了监控似的,见他有了动静,马上给他打来了电话。
看来过了这么多天,方饮的脸依旧没愈合多少,打的不是视频电话。陆青折其实想看看他,把通话转为了视频模式。
可惜他没能看清方饮的脸,就被方饮的手挡住了摄像头,整个画面陷入黑暗,再度明亮时,方饮那边是只专门陪睡的玩偶。
玩偶大半个身子被塞在被子里,露出一张熊脸来。陆青折认得它,方饮因为睡眠不好,喜欢捏着东西睡觉,所以一个人时总爱带着这只熊。
视频那端,方饮给小熊拉了拉被子,再给它戴上了睡帽。
陆青折问:“还疼不疼?”
方饮道:“不疼了,但是颜色丑,紫得发黑。你刚刚歇下来吗?”
“嗯。”陆青折说,“吃完晚饭一回房间,我就听到纪映在大呼小叫怀疑人生。”
方饮知道纪映在和陆青折诧异些什么,轻快地说:“我是看他那么晚才起床,好心好意给他煎了荷包蛋,让他垫垫饥。”
他问:“你羡慕了吗?”
待到陆青折“嗯”了一声,他又说:“别羡慕,纪映冲去厕所现在还没出来呢。”
陆青折笑了,那煎蛋固然照片里好看,可多看几眼就知道没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接着陆青折的门被敲了两下。
夏令营的食宿全由校方安排,住在校内。寝室和A大的不同,里面有三间单人卧室、一间盥洗室和一间自修室,与酒店套房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