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样子穿过去不会被认出来吗?”
“认出来又怎样?”隋轻驰说,用力握了一把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购物中心在广场的下面,一踏上自动扶梯,傅错就觉得这下面太亮了,并不输给地上的商场,却比地面上拥挤得多,隋轻驰就算戴着墨镜,在擦踵磨肩的人流里走,也一定会被认出来的。
走下扶梯时,他发觉隋轻驰一路走得很沉默,这样顽固又沉默的样子他曾经见识过。
前面就是人流量很大的地方了,傅错停下脚步,说:“有点渴,我们上去买杯喝的吧。”
隋轻驰从墨镜后看着他,没说话。
傅错心想,你还想干什么呢隋轻驰?
几秒后,隋轻驰点了下头:“好吧,上去。”
平安夜就是想找个人少的奶茶店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不用排队的,可能因为店面在负一层,得走一行台阶下去,这门面挑得也太不讲究了,傅错心想。隋轻驰等在上面,傅错下去买了两杯热可可,等店员把热饮拿给他,他拿着杯子转身刚走了几步,突然“啪”的一声,左手拿着的杯子毫无预兆地打翻在地上。
他低头看着这杯诡异地从自己左手掉下去的杯子,不知道它是这么从握得好好的手里掉下去的……
“怎么了?”
傅错闻声抬头,看见隋轻驰从台阶上走下来,狐疑地看着地上打翻的热饮。
“刚刚被人撞了一下……”傅错说。
他蹲下想把杯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隋轻驰已经先弯腰把纸杯捡了起来,起身时他捏扁了杯子,走到对面扔进了垃圾桶里。
傅错看着他的背影:“我再去买一杯吧。”
“不用了,”隋轻驰走回来,“我不渴,这杯你喝吧。”
他跟着隋轻驰走上去,用两手拿着那杯仅剩的热可可。来到热闹的商业街,隋轻驰环顾四周,深呼吸后又吐了口气,白雾飘过他紧皱的眉头:“人太多了,窒息……”
傅错笑了,问:“平安夜你想怎么过?”
“我吗?”隋轻驰转过头,撇撇嘴,“也没特别的想法,就两个人一起……看看平安夜的节目吧,”他看向傅错,不太确定地问,“看完或许可以make love?”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即使用很轻的make love代替了那两个字,傅错也觉得过分了。
隋轻驰低头笑着,又抬眼偷看他。
傅错看着他赧然的笑脸,心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又纯情又污的人,这太美好了。
今天是平安夜,经过宠物店时,傅错下车给狗东西买了一大堆零食。回到别墅,他让隋轻驰提着那袋零食,狗东西果然高兴极了,跳起来甩了隋轻驰一脸口水,隋天王呵斥大狗,耳朵却是红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一只狗的热情给臊的。
傅错回头看着这一幕,心想你就这样大方地接受一下别人的爱意多好。
晚上两个人一起看了新一季的《乐王》,本来是想看钟岛的,没想到却看到了唐杜,唐杜以前上过《乐王》,还拿过冠军,这次是作为钟岛的帮唱嘉宾上的,连傅错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唐杜是真的欣赏钟岛,他忍不住瞅了眼沙发上的隋轻驰,同为导师,你真的不行啊隋轻驰……
外界总是传隋轻驰和唐杜是王不见王,傅错去吧台冲洗了喝咖啡的杯子,经过沙发后面时看着电视忍不住问:“有唐杜在的场合你真的不去吗?”
隋轻驰的表情很不以为然:“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他的歌我都唱过,有什么好怕的。”
没人说你怕他好吗,傅错哭笑不得地想,二十八岁了啊,你是要将中二两个字刻在墓志铭上吗?又想,那我的墓碑上大概就只能刻上,爱过一个中二男吧。
唐杜这次和钟岛合唱的曲目是《Beautiful》,主持人报出歌名,隋轻驰自己都愣了愣,直到屏幕上打出“作曲/编曲:傅错,作词:隋轻驰”的字幕,才确定居然真的是他唱的那首《Beautiful》。
“这是在向我告白吗?”隋轻驰笑着摇头,“可惜哥已经是江湖传说了。”
傅错低头看着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的隋轻驰,他就站在沙发后,可以看到隋轻驰的头顶,他柔软自然的黑发在灯光下一丝丝发亮,隋轻驰的头发虽然软,但并不是完全的直发,带着某种桀骜而优美的弧度。灯光让他的耳廓也有种透明感,让他想起在大巴上的偶遇,阳光透过有些灰尘的玻璃,照在隋轻驰耳廓上,柔软而明亮。
电视里,弦乐的前奏铺陈开来,唐杜静静地唱起这首《Beautiful》,经过改编,这首中速的歌变得宛如钟声一样缓慢,幽深肃穆的感觉,太适合在落雪的平安夜听了。
曾经我见过一双眼睛
凝视它就忘却了野性
荒野的惊奇
沼泽的泥泞
都不再有意义
不想再做奔跑的奴隶
为画下它我拿起了笔
苍白的纸上
泼洒着艳丽
逃出黑暗森林
我才知道
这就是爱啊
我像只活七日的蝉虫
仰望着
永恒的星星
因为美啊
它不谙世故
无关好也无关坏
它只是让我
刻骨地着迷
傅错听着这首歌,写这首歌时,他还没爱过,不懂爱,懵懵懂懂写下的歌词,今天看却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感激那个邂逅,感激曾经见过的那双眼睛,感激它们带他走出生命的荒野和沼泽,从此以后他的森林五彩缤纷,到处满溢着光亮,哪怕是在生命的尽头。
他低头看着安静听歌的隋轻驰,如果此生没有遇见这个人,他也不过是平淡地等待病魔带走他的生命。
“……他唱得怎样?”隋轻驰扭头朝后看向他。
他唱得永远及不上你,傅错缓缓俯下身,双手按在隋轻驰的肩膀上,因为这首歌只能由你来唱。
隋轻驰微笑着扬起下巴,傅错从右边吻下来,他抬头迎上去,两个人嘴唇相贴时他抬起右手,宽大的手掌,张开的手指扣在傅错脑后,他们就这样在歌声中交换了一个隽永的吻。
傅错在早上六点时起了床,五个多小时没有闭眼,窗外天还没亮,浓雾,山林,什么都看不见。下床时他感到隋轻驰碰了一下他的手,转头,见隋轻驰有些惺忪地睁开眼,心猛地一提,但隋轻驰只是带着睡意看了看他,又困顿地闭上了眼。
他看起来那么满足,嘴角还有浅浅的弧度,傅错在床边又躺下,直到隋轻驰再一次深沉地睡去。
他从没觉得这张大床这么软,像云一样让人舍不得起来。
轻轻下了床,这一次床上的人毫无所觉,他站在床头,看着熟睡中的人,寂静昏暗之中,眼泪汹涌地模糊了视野。
让隋轻驰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再怎样做都无法挽回了,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事。他怕他真的会陪着自己去死。
推开门走下楼时,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看见白色的大狗从卧室的门缝里钻出来,站在过道那头看着他。他和这只陪伴了隋轻驰孤独时光的动物对视,觉得它并不像它看起来那么木讷,那双眼睛充满灵性。他走过去,蹲下揉了揉它软软的耳朵:
“再见了,狗东西,他是爱你的,你要好好陪着他。”
这一次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吉他,贝斯,记录着歌曲的曲谱和笔记本电脑,他再也不需要带走了。离开别墅时天依然未明,很难说现在是夜晚,还是白天。他多么希望地球停止自转,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候,不要翻去另一面,不要迎接太阳,可是每走一步,天边都变得更蓝。
他没有多少行李,只一只手提袋,是搬来别墅时带上的,里面只有简单的衣物和必需品,他一样都没有动过。这么轻的行囊却沉沉地拖着他,只要一想到隋轻驰就在他背后,还沉睡在自以为是的美梦中,还不知道醒来将要面对什么,他就好几次想往回跑。
每走一步,就离他更远,每走一步,就是慢慢写完“诀别”两个字,现在的每一步,都是对他们曾固执己见,辜负彼此,浪掷时光的过去的惩罚。
出租车拐过街角,傅错靠在后座,看见太阳从高楼大厦的罅隙间缓缓升起,鼻血忽然流下来,坚持了两个月,回光返照的魔法终于结束了。
司机关切地问你还好吧,傅错擦了下鼻血,说没事。
已经抵达了机场外的大道,过去了快一个钟头了,手机终于响起来,他让手机一直响着,却没有接。
响铃停下,又再响起,响到不得不停下,又不屈不挠地响起,其中夹杂着微信的响声,视频通话的响声,一声接着一声,连司机大叔都感觉到了那种迫切,目光不时地往后瞟。
隋轻驰现在在干什么?傅错心想,他应该已经看见他留下的那一叠曲谱,他可能会立刻放下它们开车来追他,可是他并没有交代自己要去哪里,酒吧已经辞职了,公寓卖掉了,等隋轻驰上了车就会知道无处可寻。
出租车在航站楼外停下,离登机只有不到半小时,时间错过那么多,隋轻驰不可能再追到他了。
白色切诺基猛地停在路边,踩刹车时车子往前窜出的巨大惯性让隋轻驰的胸口被安全带狠狠勒了一下,他等待了那么久的手机终于响了,他抓过来,看见了来自傅错的最后一条信息。
——对不起,我还是决定退货了,歌都送你,算我欠你的,也许等我真的想通以后会再来找你,可能一年两年,可能十年二十年,你说过会等我到八十岁的吧,等不到也没关系,就忘了我吧。
第九十三章
自从签约了隋轻驰的工作室,钟岛就没再见过隋轻驰,就如洛雪所说,刚出道时热度正盛,通告如雪片飞来,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是自隋轻驰退出娱乐圈后,通告才真正变得多起来的,虽然没有人再叫他小隋轻驰了,但其实人们还是偷偷想在他身上找寻一点昔日隋轻驰的影子,想看他是不是能成为下一个天王。
很长一段时间他忙得不可开交,也无力多想,录完《乐王》后,洛雪终于给他放了假,放假的头天晚上,他去了一趟酒吧,却发现驻唱乐队的主唱换人了,连吉他手也不是傅错了。
姚可就坐在吧台前,和酒保小哥唠嗑着,平常这个时间是看不到她的。见他来酒吧,姚可依然显得很开心,钟岛问到傅错,姚可才耸耸肩不太高兴地转回吧台,喝了一口酒,说:“他走了。”
“走了?”
“辞职了。”姚可的语气闷闷的,“可能去什么地方旅行了吧。”
钟岛见姚可一副赌气的模样,也不再和她说话找不痛快,低头给傅错发去一条微信,姚可看见了,劝他:“没用的,我给他发微信他现在都不回我了,他们摇滚人都这样,始乱终弃……”
钟岛瞥她一眼:“始乱终弃不是这么用的。”
“我知道,”姚可撇嘴,“我故意的,以后我逢人就要说他始乱终弃,对我这间酒吧,始乱终弃!”说罢把酒杯重重磕在吧台上。
喝醉酒的人,容易真情流露,钟岛想,我这辈子都不会碰酒的。
姚可没有说错,微信真的没有回复,钟岛的五天假期也快结束了,跨年夜那天晚上他在家陪爷爷看晚会,《乐王》的通告费不菲,毕竟他以新人的身份一直挺到决赛,拿到第三的成绩,只是也不知道会不会让那些想从他身上找怀念的人失望。通告费他用来买了套电梯房,以后爷爷就不用因为怕爬楼梯,楼都不敢下了。老人家对晚会并不感兴趣,只是图个热闹,还嘟嘟囔囔地嫌电视屏幕太大不习惯,钟岛发现自己对跨年晚会似乎也提不起劲了,只是在等一个CBS台压轴的LOTUS。爷爷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看着睡了过去,钟岛拿了条毛毯盖他身上,自己去了阳台。推开阳台的门,外面冷风呼啸,明天是元旦,后天他的假期就结束了,他忍不住还是给傅错拨去了电话,却得到对方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挂了手机他人有点蒙,所以是真的去旅行了吗?在这样的季节?
回到客厅,爷爷已经打起了呼噜,钟岛在沙发上坐下,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刚打开微博,突然就刷出一条新微博,直把他看呆了。那是隋轻驰发的微博,他才想起来自己关注了隋轻驰,但隋轻驰没有回关他,那之后隋轻驰都没有再发过微博,以致于他都忘了这件事了。
隋轻驰发的是一张两人的合照,钟岛看着照片震惊得无以复加,因为和隋轻驰亲昵合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傅错。只是这张合影应该拍在很早以前,照片上的隋天王和傅错都还很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隋轻驰甚至可能和自己一般年纪,两个人都穿着同款的白色T恤,隋轻驰的头发只比板寸长一点,配着他素面朝天的脸却依然俊美逼人,他的右手搭在傅错肩膀上,用左手举着手机,虽然照片里隋轻驰的眼神锋芒不减,但那种锋芒来自那份明亮干净的少年感,和后来眼睛里都透着厌世的天王隋轻驰截然不同,傅错也同他认识的那个忧郁冷淡的音乐人判若两人,目光尤其温柔,嘴角稍带着点儿羞涩的弧度,像是还不习惯用手机这样自拍。
这样一个俊美,一个英俊,一个桀骜,一个温柔,两个惊艳了时光的少年,就这么不防备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隋轻驰在微博上留了一句:看到他,不管在哪里,联系我。
这条微博再次掀起轩然巨波,热度远超当晚的跨年晚会,评论里出现不少前西风乐队的歌迷,她们不解甚至愤怒于隋轻驰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