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学校走廊的拐角,在你骂我鸡婆男之前,我们就见过面了,20XX年9月17号,在一辆大巴车上,111路,有点旧了,红色的车身,那天你戴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说着从一旁的背包里拿出一顶棒球帽戴上,把帽檐往下压了压,学隋轻驰压到了差不多眉毛的高度,发现这样只能稍微扬起头才能有宽阔的视野,真的好中二,要酷要帅唯独不要视野,“是不是你,隋轻驰?那天路过看到这个同款的就买了,没想到这么贵,”他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看着上面NY两个重叠的字母,唏嘘道,“你那时真是个小少爷。”
眼前又浮现那天在车上的情形,那个少年,那双眼睛,人生或许真的没什么意义,往后的一切快乐痛苦竟然都只起源于这么概率的一个瞬间。但它毕竟精彩。
“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注视着镜头,情不自禁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就已经给你写歌了。”
公园的那头有人在喊着什么,也许是一条金毛的名字,他想起了狗东西,回过神,继续录着视频:
“我们在出租屋里看过一部电影,叫《美国往事》,是你挑的,我觉得有些内容还挺劲爆的,结果你看睡着了,你要是看到了一定会提起精神。不多说了,哪天你再自己看看吧。我记得那部电影里有一段话,前几天我还特意重温了一遍,把它背下来了,”他低头瞄了一眼掌心,抬头用英文说,“‘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顿了顿,“可你都猜到了。你为什么要猜到呢?如果你没有猜到,以后每年都会收到我寄给你的一张明信片,我都想好了,最开始一年一张,以后两年一张,再三年一张,五年一张,这样慢慢你就会淡忘我,最后一张明信片我会送你一张来自月球的,如果计算得没错,那时你应该已经80岁了。”
八十岁的隋轻驰会是什么样子,他会是一个人,还是有了新的所爱,养过几只狗,几只猫,会不会每年去寄明信片的国家旅游,顺便找找他,会不会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像他的人,有一点热泪盈眶?
“开玩笑的,没有这种定时寄明信片的服务,而且我早就决定动手术了,趁现在头发还没剃,来这边录这个视频给你。我还记得那年你打完架去医院缝针,医生说要剃头发时你惶恐的表情,医生推你头发时你拿手遮着眼睛,掩耳盗铃的样子真的好笑,那大夫按着你后脑勺说你嫌丑就别跟人打架啊……其实后来剃了板寸,把AK和谭思都帅到了,反而我就不一定行了,可能真的会很丑,这么丑,最不想被你看到,哪怕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嫌弃我的那一个……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真相,因为我脑子里长了东西,生命最后的时刻,姿态一定不那么好看,我只想你记住我最好时的样子。我希望你记住我能打十三个水漂的样子,记住我打篮球的样子,我弹吉他的样子。你把它们都记住好吗?”
他有些哽咽了,又努力忍住了,他还没说最重要的那句话:
“不管手术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隋轻驰,我不稀罕天堂,也不想去地狱,我最留恋这个人间。你别再瞎跟着我跑了,你去的那些地方未必有我,如果你想我了,你就唱我们的歌,我就在那些歌里。不然我们为什么写歌呢?因为人间值得。”
他说得那般恳切,在心底他几乎已经跪下了,求你不要追着我死,就算你现在觉得它不值得,请你再耐心等一等,再相信我一次。
“我在笔记本电脑里留了六首歌给你,是这段时间写的,里面有我作为一个音乐人最美好的模样。如果什么时候你觉得准备好了,不再悲伤了,就把它们做出来,唱给所有人听,唱给花草树木,宇宙星辰,让我活在你的歌里,那样就谁也没有办法将我们分开。”
“还记得那天我们走在隧道里,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你是对的。”
你是对的,隋轻驰……
傅错闭上眼,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模糊,合上眼的最后一秒,他想着,再过几个小时,不管他能不能睁开眼睛,隋轻驰都将看到他想对他说的那些话。
恍惚做起了梦,像是有人细心整理了他的人生,并按下了重放的按钮,然后所有精彩的画面都像浪涌一样扑来,他看到了Livehouse不大的舞台上的西风,听到了狂飙的吉他,激烈的鼓点,贝斯的低音,然后一道声音如光芒炸开,不是宋凯,不是贺斌,不是樊凡,那个背影在灯光下闪烁,像一个黑洞,像一个太阳。然后是每一场演出,每一次呐喊,每一次疯狂地撩动琴弦,每一次他的主唱用绝美的声音赋予他的歌曲万丈光芒……
然后他又见到了年轻时的谭思,他正把他钟爱的老虎改装车倒进那个废旧仓库,从驾驶窗探出头来,让他们帮忙看着后面;
还见到了大笑着的AK,他在架子鼓后笑弯了腰,举着手机要和他们分享某个搞笑的视频;
还有一个人……
一点点回过头,心跳砰砰地加速,他站在熟悉的阳台走廊上,尽头的门被风轻轻推开,他走过去,看到玄关的鞋,靠在玄关的黑色雨伞,放在洗手间外的洗衣机,还有那把磨破边缘的旧沙发,二十岁的隋轻驰慵懒地靠在那里,怀里抱着生日时他送给他的那把木吉他,吉他的弦在琴头一圈一圈地卷曲着,琴颈上没有一丝裂痕。
它一点都没坏,音色还那么好听,不过也比不上这个人的低吟浅唱。
他走进去,隋轻驰抬头朝他看来,窗外的阳光透过大树泼洒进来,照得他眼里的笑意和光华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一般。
第九十九章
——“情人节这天如果让一位歌手为你们唱歌,你们希望是谁?”
“啊,好难选……那我选隋轻驰吧,想听他唱《Beautiful》,《怎么才算爱你》也可以。……为什么选他,有句话怎么讲来着,色艺双全吧哈哈哈哈……”
“很多啊,LOTUS,唐杜,隋轻驰,我都可以,LOTUS的话我点《Wish it is love》,唐杜我点《卫星》,隋轻驰我想听他唱《Beautiful》,你呢?你肯定选LOTUS……那我们就预约一个天团好了,哈哈说得好像他们真的会给我们唱一样!”
“我刚和男朋友分手啊你问我这种问题!她是我闺蜜啊你们好烦!好吧非要选一个我选隋轻驰……他唱什么都无所谓啊,他唱什么不好听啊?他敢站我面前我就敢给他权利随便唱,但我想他会唱《Beautiful》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女人的直觉。”
“我也选隋轻驰吧,她刚失恋肯定都听她的啊,我是中国好闺蜜。”
“你看我俩手机壁纸,这个问题还用问吗?……听他唱《Beautiful》啊,肯定的啊,他唱的《Beautiful》就是爱情本情啊!”
“只能是国内的吗?……你想选谁?……你选唐杜那我选隋轻驰……不行我们两个要统一!……算了那选LOTUS吧,天团我们都可,他爱塞林格,我爱季大王,我们可以过一个不用吵架的情人节~”
“哈哈这个调查,我能问问现在谁领先吗?……那我猜女生大部分都选了隋轻驰,选他唱《Beautiful》……你看!我就说我们小隋最棒!小隋他们都点你唱《Beautiful》那我点一首《带不解风情的你来摩天轮》好了!隋轻驰我爱你!”
“我有点纠结,如果选LOTUS的话肯定很摇滚,而且选一带五很划算,选唐杜的话他肯定会自带钢琴,那画面也挺美的……算了还是隋轻驰吧,他唱歌可以带我上天,啊对不起Honey,带我们上天,带我们上天!”
“我喜欢唐杜那首《爱比悲伤更持久》,但太悲了,还是《卫星》吧,其实还有点想点钟岛和隋轻驰合唱那首《我说服自己不在乎》……对哦那首也悲,那你来选一首甜蜜的……《时间倒退几万年》?可以啊,我也喜欢这首……”
“毫不犹豫隋轻驰。……他好看啊!你不觉得他长了一张让人陷入爱情的脸吗?我的妈呀他当我面给我唱《Beautiful》我肯定疯狂爱上他!”
“这个问题我们有想过,下周五我们结婚,请了酒吧歌手到场给我们唱《Beautiful》……谢谢谢谢!……歌是我选的,他什么都听我的啦……为什么选这首,我觉得这首歌就是爱情的模样吧,很神秘,很美,有一种最开始我们都是一群野小孩,然后突然有一天遇到爱情,爱情将我们驯化了的感觉……哈哈说的好吗?我瞎说的,就单纯很喜欢这首歌了。”
“季大王现场给我们唱?对不起我拒绝车祸现场哈哈哈哈……唐杜四十五了,有代沟了吧……啊对不起你们这个调查要放网上吗,还是放节目里?能不能给我头上P个狗头?……我选隋轻驰吧,喜欢他唱《Beautiful》时的样子,这首歌太适合他了,只能他来场,换了别人来唱感动至少打一半折扣。……你想想啊长得不好看的唱这首歌有说服力吗,对不对,唱功不行的唱这首也没有说服力啊,所以它真的只能隋轻驰唱,所以就选它啊!不过你们搞这个采访有意思吗,告诉我们情人节真好,还可以一起做梦?……哎?……我去!!不会吧我的天哪啊啊啊啊啊——”
隋轻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天刚蒙蒙亮,世界还浸泡在浅蓝色的晨曦中,一群年轻人举着彩虹色的旗帜从他的车前经过,像一群热带鱼,带着哗哗的水声游弋在浅蓝色的海里。
红灯转绿,他发动了车子,白色切诺基经过高楼林立的繁华街区,再后来的一段路,路上只有零星的汽车旅馆和加油站,世界开始一点点恢复本来的样貌,直到金色的海崖和壮丽的日出出现在视野尽头。
隋轻驰摘下墨镜,打开车窗,手肘搭在车门上,风汩汩地吹来,非常畅快。
车子在前方慢了下来,直至停下,车门打开,隋轻驰下了车走到车头,看着倒在半道的树。
是被风刮倒的吗?那得好几天前了,都没有人来管,这儿还是太偏僻了。
他蹲在那儿,看着树干上冒出的白色蘑菇,一阵愁眉不展,最后起身上了车,倒车往另一条更偏僻泥泞的小路开。
越野车发挥了极其优秀的性能,虽然泥地里开起来颠来簸去,但他将车成功开到了海崖下方不远处,抬头能望见海崖上高高的灯塔。
海滩上有一处通往上方的长长台阶,目测有十几层楼的高度,峭壁黑黢黢的,台阶却是白色的,像有人拿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条曲曲折折的白线。
隋轻驰下了车,绕到后备箱拎下行李箱,合上车门,选择了步行。
他走到了海滩上,抬头仰望,转折的台阶一直从山崖底转折着通向悬崖顶,之前在车上看不觉得太高,现在只觉得恐怕有四五十层楼那么高,这玩意儿修在这儿真的有人愿意爬吗?
他低头看手上拖着的拉杆箱,箱子下半部已经全是泥点子,他不可能把它提上去,最后索性拍了拍箱子,心说你就待在这儿吧。
还好吉他让汪小鸥带回公司了,不然要背上去真的够呛。将箱子留在台阶下方,一个人沿着台阶慢慢地走,太阳虽然出来了,但是突出的岩石在台阶上投下深而长的阴影,阳光没能照进来,总是差那么一点。脚下海浪翻涌,白色的浪拍碎在黑色的岩石上,怒号声听上去有些骇人,潮湿的水汽一直让脊背瑟瑟发寒。
抬头仰望,这些台阶仿佛无限长,隋轻驰慢慢拾阶而上,高耸的悬崖峭壁上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走在阴影中,他看着会不会像树干上攀爬的一只蚂蚁?但他知道上方有阳光,再走走就是了。
他想起初中休学的那一年,想起休学归来,和所有人都不熟,也不想和他们靠近,一个人清扫着学校长长的楼梯,那段日子他也像在阴影里攀爬了很久很久。
然后一个少年踢翻了他放在楼梯角落的垃圾桶,duang的一声,像底鼓突然轰出的响声,手里拿着乐谱的少年慌忙扶起了那只垃圾桶,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信号,单调沉闷的乐章 终于变调了,他已经站在了阴影与阳光的分界线,自己却不知道。那样的悬念,只有当日后回想时,才会为之怦然心动。
他又想起最初的西风,想起那个只属于他们四个人的微信群,总是寂静无声的手机从此以后每到半夜就响个不停,想起第一次站上舞台,发现他可以靠唱歌征服别人,他有自己的武器,想起第一次踏入星河体育场,做万千星星中的一颗,他在那一刻有了梦想,想起耳朵里听着Oasis的歌,第一次踏入CTR的校园,为能再次见到喜欢的人雀跃不已,想起他霸占了那个人的屋子,霸占了那个人的生活,生命从贫瘠变得富有,他像一只贪婪的龙,睡在自己的金山里,从此以后喜欢的Oasis的每一首歌,从Stand by me,Wonderwall,到Champgne Supernova,Don't go away,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可光芒才刚刚照进来,他又自己峰回路转拐进了黑暗,他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完全放弃了,觉得大众对自己的认知是对的,他已经无药可救,只能这样破罐子破摔地唱下去,可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傅错的消息,知道了他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就觉得世界还有一点点光亮可以期待。
他停住脚步,一道金色笔直地划过脚前方的台阶。
抬头看去,阳光照亮上方的台阶,他最后一次向下望去,看见了变成一颗白色像素的行李箱,看见了鹌鹑蛋那么大的切诺基,怒号的浪涛声变成淡淡的回响。他跨进阳光普照中,感到太阳的热度从头顶兜头洒下,洒满肩膀,后背和双腿,那之后每一步向上的台阶都是金色的,他热得脱下了黑色的外套,拿在手里,衬衣下渗出了汗,就又松开了领口,一路向上,看见一只海鸥从海崖上方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