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老师赶来把人拉开的那一刻,现场好多男生目睹了那鼻血横流的惨状,心里不约而同都在说:隋轻驰赢了。
许老师让围观的人都散开,问是怎么回事,三个人七嘴八舌地指认隋轻驰。
许老师问他:“是你先动……”
“是。”
话都没问完隋轻驰就认了,敢作敢当得不得了。
老师更头疼了,问他:“为什么打人?”
隋轻驰抬了抬肩膀,把外套拉好,说:“因为长得丑还一直在我眼前晃。”
“……”
最后也没人知道隋轻驰为什么打人,但肯定不是因为手机的事,那事儿都过去多久了,秋后算账也范不着了。
傅错始终有点在意,听知情的学生说,体育课结束后隋轻驰去一楼储物柜放换下来的运动服,当时看着脸色就不太好,后来他去医务室找老师要了绷带,一圈圈缠在手上,那时也没人知道他是要打人,都以为他是不是打球时哪里受了伤。
储物柜就在一楼门厅,隋轻驰的柜子在靠近外侧的一排,非常好找,傅错换好球鞋出来,经过那扇柜门,矛盾了很久,还是走了过去。
有些忐忑地拉了一下柜门,发现完蛋了真的没关,然而还没等他下决心拉开,柜门就“哐”的一声被人拍了回去。
傅错吓了一跳,看见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的隋轻驰,他靠近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这一拍却将一整排柜子都拍出了动静,暴躁的响声回荡在冷清的一楼门厅。
隋轻驰手按在柜门上,眼神阴森地睨着他:“不是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了吗。”
傅错却瞥到他衣袖下方,手腕上一道不浅的口子,悚然睁大了眼。
隋轻驰没有看他,自己拿钥匙上了锁,转身走了。
被隋轻驰殴打的男生之后便被送去了医务室,一整个下午都没回教室。理智上傅错知道这件事多半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又无法摆脱或许是自己引发了什么蝴蝶效应的直觉,坐立不安了一节课后,还是决定去医务室看看,一方面担心隋轻驰会不会闯下大祸,因为觉着他决计不是会手下留情的人,一方面他也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到底是什么。
到医务室时保健老师没在,受伤的男生侧躺在病床上,大约是听见他的脚步声,立时如惊弓之鸟般扭过头来。
傅错见他手里还拿着手机,就知道只是受了皮肉之苦,没有大碍,暗自放了心。
“你来干什么?”男生坐起来,拧着眉头戒备地瞅着他,显然还记得他。
“你们在他柜子里放了什么?”傅错问。
“呵,他都没脸告诉你吧?”男生被揍得鼻青脸肿,说起这个依然洋洋得意,“因为他妈是他爹的小情人,那天在新天地广场他妈被人拉着扇耳光,很多人都看见了,她妈是个远近闻名的婊子小三,他就是个野杂种!”
傅错怔住了,像被扇了一耳光的人是自己,那种火辣辣的羞愤和耻辱感,好久没有过了……
他立刻明白了隋轻驰在干什么,太懂了,这辈子只有这一件事,他怎么都不想告诉别人。
小时候就总被人问起,你为什么叫傅错啊?老是听见认识的不认识的大人在他背后嘀咕,怎么有当爹妈的这么给孩子取名字的……这名字就像一个丑陋的疤,曾经他做梦都想改掉它,想拥有一个像别的小孩一样寄托了父母厚爱的名字,但等真的有这个机会了,才发现这名字早已和他分不开。就算改了名字,也改不了别人记忆中的傅错,改不了他以傅错存在过的那些岁月,更改变不了他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好的名字那么多,但哪一个都不是他,只有傅错是他。
“也要怪你咯,”男生的轻嗤声打断他的出神,“本来我没想这么去刺激他的,谁让你去告发我们。”
“既然你知道告发的人是我,为什么不来找我算账?”
男生一拳头揍在枕头上,大骂:“因为隋轻驰那个杂种说谎啊!反正这里也没人,我就跟你说了吧,那天我们几个找他就说借手机来玩玩,是他自己把手机扔便池里了,说他不要了,让我们想要自己去捡!你说他是不是个婊子养的?!”
傅错委实吃了一惊,吃惊的是隋轻驰为了羞辱他们竟然会毫不吝惜地把手机扔便池里,而这些家伙为了换钱竟真的肯去捡隋轻驰扔在便池里的东西……
一直到放学他都心事重重,和谭思AK相约一起去工厂排练,经过学校外的垃圾桶时,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他记得隋轻驰走的时候好像把什么扔在了里面。
“傅错?”谭思在前面叫他。
“……我好像把手机忘教室了,”他摸了摸身上,“要不你们先过去吧。”
谭思点了点头,AK说那你快点儿啊,两个人便说说笑笑地走了。
傅错目视两人穿过马路走远,来到那只垃圾桶前,往里扫了一眼,果然看见被撕成碎片的东西,拾了几张出来,就发现是AV片里截图后打印出来的,截图已经不堪入目,上面还拿马克笔写着“婊子养的”四个字。
激愤令他一把攥紧了手指,想立刻扔回去,又停住,最后将那些碎纸屑又撕了好几遍,直到无法辨认,才扔进十几米外另一只垃圾桶里。
仰起头,垃圾桶里有那么污秽的东西,然而天空依旧那么蓝,他情不自禁想起与隋轻驰第一次在公交车上的偶遇,明白了什么叫做人生若只如初见。
来到排练地时,谭思像是看出他有心事,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傅错强打精神笑了笑,放下吉他包,装作有些好奇地问,“今天上午打架那个男生,叫隋轻驰的,你们认识吗?”
“体育馆和人干架的那个?”谭思调贝斯弦的手顿了顿,一脸钦佩地道,“以前不认识,现在算认识了。”
“我知道啊!”AK放下鼓棒,八卦兮兮地说起来,“我表弟和他在一个班,上次被偷苹果手机的也是这位主儿,还真是个富二代,家里好像很有钱,不过他和他妈关系不好,隋轻驰成绩听说还挺好的吧,我表弟说经常是他们年级前十,结果那次他妈来给他开了一次家长会,不知道班主任说了什么,后来在校门口他妈上车前就直接让他去死什么的,骂得特别大声,我去,亲妈啊!”
傅错不做声地听完,起身给吉他插上了电,说:“来排练吧。”
第十三章
结果那天排练不到八点就结束了,AK接到家里电话,让他回家吃饭,他姐回来了。傅错听AK在手机那头和他老妈吵了半天,说我不回去你们又不是不能吃饭,AK妈妈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AK不胜其烦地说不是说好的明天吗,你们怎么出尔反尔啊!我没自己安排的啊blablabla,然后一言不合就挂了他妈的电话。
一直在旁边保持安静的谭思低头取下贝斯,叹了口气:“你还是回去吧。”
AK还在硬扛,说没事。
“听谭思的,”傅错说,“别老惹你妈生气。”
AK瞄了傅错一眼,才拎着鼓棒从架子鼓后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看你面子才去的啊……”
谭思笑道:“这就对了嘛,我看咱们今天也休息一天好了,刚看天气预报说一会儿可能要下雨,我们都没带伞,早点回去明天再加倍练回来吧!”
傅错顺水推舟地点了头,他有时候是很佩服谭思的,他不但能劝得动AK,还能让AK走得高高兴兴。
送走了AK,他也和谭思一块儿打道回了府,谭思比他先到家,和往常一样,他停在楼下目送谭思走进楼道,只是这次不知不觉就比平常站得更久了一些。
想让好友留下来陪自己,却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只得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气预报没有报错,街上很快就飘起了毛毛雨,傅错看着漫天飞舞着的比棉花糖还轻的雨点,想起谭思找的借口,心想这叫什么雨啊,那家伙肯定一早就心里有数了。
离家一个街区的地方有一家CD店,不太正规,正版盗版混着卖,却是他的小天堂,像现在这样心情郁闷的时候,就会来这里逛一逛,听听歌,有时候就算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买,光看着架子上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CD,也会获得一种力量。每一片CD背后,都是一双可以向他敞开怀抱的臂膀,来自那些桀骜不驯,势要和世界死磕的主唱,贝斯手,吉他手,鼓手们。从小到大,他得到的拥抱都来自素昧平生的他们。
试听的地方没有人,他戴上耳机,听到了熟悉的歌声。
LOTUS的第三张新专,最后一首歌名字叫做《天台》。
不知该不该说是和偶像的心有灵犀,只看歌名,他便get到了这首歌要写什么,尽管歌词从头到尾都没提到那个字,甚至也没有提到那些空泛缥缈的诸如“希望”或者“坚持”。这是他听过的写给抑郁症患者最温柔的歌了。
听完一首,老板已经在往这儿瞪了,傅错取下耳机挂回去,一转身,冷不丁愣住。
店外站着一道人影,戴着棒球帽,穿着深蓝色的加绒帽衫,连帽还拉起来罩在棒球帽上,他刚想着,隋轻驰就爱这种中二的穿法,店外的灯就亮起来,照亮少年俊美的脸。
后来也发觉,少年时代的隋轻驰和日后成为巨星的隋轻驰,某些气质一直是相通的,并非中二或是叛逆这样备受人诟病的所谓缺陷,而是无人能否认的特立独行却又魅力十足的气质。
隋轻驰站在窗外,离音像店其实还有一些距离,人行道上有一株小叶榕,旁边停着一排单车,他就站在这平凡无奇的背景前,本该是无意路过的,却像是专为了这一个定格停留的。
帽衫少年的神色有些赧然,显然没想到偷看会被发现,不过既然都确认过眼神了,便干脆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等隋轻驰走进来,傅错才看清楚他肩膀上密密麻麻的雨点,得站那儿有一首歌的时间了吧……
隋轻驰绕过来看了看CD机里的唱片,问他:“怎么不买?”
“哦,”傅错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小声说,“身上没带够钱。”
隋轻驰一副“了解”的样子点了下头。他的手一直抄在衣兜里,想必是有些冷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开始降温,隋轻驰显然是不知道的,傅错想,和自己一样,要不是头天通电话的时候谭思说了一嘴,他应该也不知道添衣吧。
傅错又想起上午时瞥到的隋轻驰手腕上的伤,心情正有些焦虑,少年的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拉下连帽,取了那副耳机自己戴上,直接倒退了一首歌。
傅错在一旁看隋轻驰颔着首,专心地听着那首歌。他一垂下眼帘,就能看清长而密的睫毛,傅错看见少年细长的睫毛在空气中几不可察的颤动,忽然有一种错觉,音乐灌进隋轻驰的耳朵,然后像一阵风吹动了他的睫毛。
不知为何,明明对偶像最为自信的自己,却在这一刻可耻地忐忑了。隋轻驰是个很叛逆的人,他不太自信他会喜欢这首歌,更加不自信他会喜欢这样一支主流摇滚乐队,心想也许我应该推荐他听听LOTUS别的歌……
四五分钟很快过去,旋转的CD停了下来,隋轻驰摘了耳机挂回去,低声说了句:“还挺好听的。”
是吗?傅错有些惊讶,这算恭维的话吗?转念又想不太可能,隋轻驰不会恭维谁,也范不着看他的面子恭维谁。
隋轻驰转身在店里逛起来,傅错目视他走到CD架最前面,拿起那张CD,直接到柜台付了钱。
收银的小姐姐抬头看了看戴棒球帽的冷面男生,又低头轻声问了句:“要口袋吗?”
“不要。”隋轻驰径自接过CD就拆了包装,走到店门口推开一半门,回头看向还傻愣在原地的傅错,“不走吗?”
“啊?”傅错回过神,赶紧走了过去,“走吧。”
走出店外,隋轻驰已经打开CD,抽出歌词本低头看起来,大致翻完后又塞了回去,合上CD盒,然后……
傅错诧异地看着将那张CD拿给他的隋轻驰,眨了下眼:“给我的?”
“你不是没钱吗,刚好我有。”隋轻驰说。
傅错心说不是啊,你难道不是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吗,为上午的事?但他还是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星期一到学校我还你钱。”
“不用,”隋轻驰手又插回了兜里,转身往前走,“算我送你的。”
傅错不解:“为什么送我?”
“你请我吃饭吧,”隋轻驰说,“我家没人,我还饿着。”
傅错想到他家的情况,便笑着点头:“好,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随便,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从“不知道”到“随便”,再到“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句话的工夫就做了两次妥协,太难得了吧,傅错好笑地想,也许谭思对隋轻驰的第一印象是对的——嘴上不说,但心里会记得。
请他吃什么好呢,傅错低头看着手里的礼物,兀自琢磨着,隋轻驰是个富二代,吃饭总不能太随便吧,他偷偷掏出钱包看了看,隋轻驰刚好回头瞧见,就说:“钱不够我们就吃面。”
傅错很有些意外,隋轻驰那么桀骜不驯一个人,脾气也不好,没想到也有善于观察和体贴人的一面。
隋轻驰见他发愣,蹙起眉,有点无语:“吃面都不够啊?”
“够,”傅错大步走上前,“走吧,够你吃一大碗,能加肉加菜还能加煎蛋!”
他带隋轻驰去了一家自己常去的面馆,店面不大,但味道远近闻名,都八点过了,客人还不少,只剩下靠门处一张空桌了。隋轻驰坐进靠里侧的位置,风还是一直往里面灌,他不自觉缩了缩肩膀。傅错端来两碗面,然后找了张凳子,坐在了外侧靠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