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以前,宋雨樵曾经以为魏新平会吓个半死,然后觉得恶心透顶,没想到他的反应还挺平静的,只是很惊讶罢了。最重要的,是过后魏新平没有对他另眼看待,平时偶尔在电梯间里遇见他,还是把他当学生、小辈那样关心近况。
无论如何,被魏新平说早熟,宋雨樵的心里还是有些尴尬的。毕竟,他俩算是共享了一个秘密的人,宋雨樵也只对他出过柜。
知道家里没人,宋雨樵进门后一声不吭。
他换了鞋,觉得屋里冷得很,几乎和外头没有区别,不禁疑惑地四处张望。
看见客厅的窗户大开,宋雨樵的心往下一沉,立刻快步走过去,哗啦哗啦两声,将窗户紧紧关闭。
地上有不少雪,他踩了两脚,地板就脏了。
自从入冬以后,周美琪很少在家里搞卫生。地板上沾着灰尘,肉眼看不到,但只要有水泼在地上,人再踩两脚,立即能看见清晰的脚印。
靠窗的地板上几乎全是雪粒,正慢慢地融化着,宋雨樵已经能够想象这些雪融化后,这片地板会变成什么样子。可他没有拖地板,而是绕过这些细小的雪粒,往房间走。
宋雨樵冻坏了,家里没电,空调也没法开。
他赶紧洗了个热水澡,又用煤气炉烧了一壶热水,冲一杯牛奶喝。
厨房的流理台上放着一个装满烟头的烟灰缸,宋雨樵喝牛奶的时候,瞥了好几眼,到底没有把这个烟灰缸清理掉。
停电的下雪天,周美琪出门打麻将,宋志山出门喝酒,他俩真是为了兴趣爱好奋不顾身的天生一对,难怪一直没有离婚。
虽然不久前才吃过午饭,但宋雨樵不得不为自己的晚餐做考虑了。
寄希望于他们是没有用的,凡是都得有个预防才行。宋雨樵打开冰箱,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再打开橱柜,同样没有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
弹尽粮绝的现状加剧了他的厌烦,他最终在电饭煲里发现半锅米饭,他凑近闻了闻,好像没坏。这该得益于这么冷的天气,而刚才因为开窗,屋子里冻得像冰窖。
宋雨樵把米饭盛出来,对比了冰箱和室外的温度,选择把饭盒放在室外。
这境况未免有些凄惨了,尤其发生在过年前。宋雨樵估摸着,这应该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惨的一次寒假。
哪怕心里厌恶得很,宋雨樵还是希望他俩谁能够良心发现,买点食物回家。不过,这种天气,宋雨樵完全不确定菜市场是否营业。
早知道刚才在小卖部买一包火腿肠回来。宋雨樵回味着,仍觉得那根火腿肠的味道不错。
大不了吃白米饭。
宋雨樵决定破罐子破摔。
家里没有火盆,冬日取暖全靠空调,一旦遇上停电的日子,不足就表现出来了。
宋雨樵窝在被窝里看书,听见窗外的风声,很希望这场雪灾赶快过去。
他的双脚是冰的,被窝则是冷的。他蜷缩作一团,好不容易把被子暖热了,客厅的座机电话又响了。
宋雨樵不耐烦地丢下书本,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说服自己离开了温暖的被窝。
自从手机普及以后,他们一家三口都使用手机,座机电话几乎成了摆设。之所以还没有拆除,主要是因为家里的老人仍不喜欢拨打手机,还是习惯打家里的电话。
宋雨樵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道:“喂?”
“喂?小樵,是奶奶呀。”奶奶在电话里乐呵呵地叫道。
宋雨樵猜到是她,应道:“奶奶。什么事呢?”
“你吃饭了没?”奶奶关心道。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下午两点。
“吃过了。您吃了吗?”他问。
“吃了,吃了。我听你妈妈说,你爸爸出去喝酒了,我怕你没有饭吃,打来问一问。”奶奶说,“你晚饭吃什么?要不要,到奶奶家来吃?”
宋雨樵好不容易从外面回来,还爬了那么多层楼,真是宁可在家饿死也不想再出门了。不过,他想,奶奶大概是此时唯一一个还关心他有没有吃饱的人了,于是道:“不去了,家里有东西吃。爸爸妈妈晚点应该会回来的。”
“是吗?那就好。别饿肚子啊!”奶奶担忧道,“要是今晚没饭吃,记得到奶奶这里来啊!”
宋雨樵听罢轻轻蹙了一下眉头,应道:“好,我知道。奶奶放心。”
奶奶哎哎了两句,和他说bye-bye,挂断了电话。
老人家是乡下人,连句标准的普通话都不会说,却不知道从哪里学会“bye-bye”。之前,宋雨樵问过她,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到其他人挂电话前都这么说,所以有样学样说了起来。
真是个可爱的老太太。
放下电话,宋雨樵吁了口气,重新钻进被窝里。
他没坐多久,想了想,又爬起来翻外套的口袋,掏出周美琪给他的生活费。再过十天,补习机构就会给他“奖学金”了,那也有五百元。他把这一千三百元省一省,说不定过年就能给奶奶买一个好点的泡脚盆了。
宋雨樵拿出三百元,等着回学校充饭卡,剩下的则锁进抽屉里。
关上抽屉后,宋雨樵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六十元,连忙翻找外套上的另一个口袋。
没丢,还在口袋里。
点着这几张十元钞票,宋雨樵想起了乔宇颂,还有那碗鸡蛋面里的火腿肠。
第20章 下雪天-5
“我的天!地板脏成这样了,也不晓得收拾一下。整天待在家里,只知道看书。你除了读书,还会什么?”
宋雨樵还在睡梦当中,突然被房间外的声音吵醒,他睁开双眼,却没有起床。
“宋雨樵,你这样下去不行的。我看你,就是跳级跳得太多了,学校里该学的东西没学够!怎么说的?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你看看你现在,除了成绩好点儿,还能做什么?我是不指望你能做好什么家务了,但你稍微意思意思,体现一下你还有点儿良心行不行?我是懒得说你了!”周美琪在客厅骂骂咧咧。
她骂归骂,宋雨樵始终没有见到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周美琪骂完儿子,还没解气,继续骂道:“父子两个,没一个省心的!一个整天不着家,一个只知道窝在房间里。这种大雪天,家里穷得连颗鸡蛋都不剩,当老子的倒好,自己出门吃饱喝足,不管老婆孩子死活!我真是上辈子造孽,才摊上你们这对父子!”
宋雨樵窝在床上听她的谩骂,裹紧被子,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热了。他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空调的电源指示灯亮着,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通电了。
宋雨樵立即起床,往外走,正遇上拖地板的周美琪。
周美琪见到他,直起腰,道:“哟,舍得起床了?”
宋雨樵不做理会,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吃惊地发现自己睡了一个下午。这同时证明周美琪在外面打了一天的麻将,而宋志山喝了整天的酒也没回家。
虽然心里惦记着晚饭,不过面对脾气暴躁的周美琪,宋雨樵没有马上奔往冰箱看她有没有带回吃的,否则少不得她的指责。
宋雨樵走出阳台,打算把那个盛满白米饭的饭盒拿进室内,但他才往外走,便听见周美琪在客厅关门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周美琪把他关在了外头。
宋雨樵拿了饭盒往里走,重新把门关上。
“没事进进出出的做什么?出去也不把门关上,没看见外面飘着雪吗?我这好不容易拖好的地板,又让你给弄脏了。”周美琪念叨道,“唉,真是,和亲爹一个德行,成天只知道像太爷一样享受。”
宋雨樵快步往厨房走,把已经冻得僵硬的饭盒哐当一声丢进洗手池里。
周美琪听罢直起拖地板的腰,喊道:“哎!宋雨樵,你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多读了点儿书了不起吗?还不是照样住我的、吃我的?有种你到外面去,犯不着在家里给我脸色!你这年纪,拽什么拽?出去打工都没人敢收你!瞧你那样儿!百善孝为先,你懂什么叫‘孝’吗?要不是老娘我在怀你的时候,什么都给你最好的,还花那么多钱上胎教班,你能有那么好的脑子?现在聪明了,哦,有水平了,反而瞧不起亲娘来了!”
宋雨樵回到房间,仍听见她在外面大声教育,他忍不住后悔刚才把饭盒丢进洗手池,点燃了这颗定时炸弹。
“你了不起?你了不起上午还跑我那儿管我要钱?”周美琪的气看样子一时没法消,“你有种别管我要一分钱!”
她说到这时,宋雨樵正好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八百元。听罢,他拿着钱快步离开房间,走到周美琪的面前,把钱递向她,冷冷地说:“还给你。”
周美琪正骂得痛快,突然看见出现在面前的钱币,顿时呆住。
她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半晌,她抿起的嘴唇开始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宋雨樵皱眉,预感情况不妙,立即把钱放在茶几上,转身回房。
他还没回到房间,便听见周美琪哇地哭起来,喊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居然要这么对我!”
宋雨樵偏头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坐在沙发上,拍着大腿哭诉起来:“老天爷啊,我怎么会养了个这样的儿子!外头捡来的都没那么冷血啊!当初还不如不生呐!老天爷啊!”
一如既往的陈词滥调,宋雨樵沉了沉气,回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根据宋雨樵的经验,周美琪的哭闹短时间内不会停止了。
宋雨樵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听音乐,点开Matlab做还没完成的设计。
但因为周美琪的咒骂,宋雨樵没有办法保持一颗平静的心。他吁了口气,打开电脑网页,进入房产网站看看有没有一中附近的租房信息。
在一中申请住校的时机,只有每个学年的伊始。现在宋雨樵还剩半个学年就要毕业,已经失去申请学校宿舍的机会。
尽管学校三申五令,不允许学生在外租房,不过经由家长安排,给孩子在学校附近租房自住的情况大有人在。他们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能让孩子有一个更好的休息和自习环境,不过这对宋雨樵而言无足轻重。他如果想住外面,只有一个原因而已——
尽管戴着耳机,宋雨樵仍能听见周美琪的哭骂:“我给你吃、给你住,供你上学,还给你买电脑。往近了想,年初你去析大参加那什么冬令营,我可给你买了头等舱的机票!你比比同龄的孩子,你哪样不是最好的?我就是贱!不该什么都宠着你,把你宠成这副德行!宋雨樵,你当妈妈是你的奴婢吗?啊?宋雨樵,你信不信,就算冬令营的成绩出来了,你得了保送,没有我和你爸,你照样上不起学!你最好给我懂点儿道理!”
宋雨樵厌恶地皱眉,瞥见鼠标旁的手机收到一条群发短信息。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启行的班主任发来的,说天气预报明日气温将会回升,如无特别通知,明天准时上课。
上课?宋雨樵望向窗外,天和地,全是白色。
他还没放下手机,又有新的短信息传了进来。
发信人是郑好朋,宋雨樵月初在析津大学参加冬令营时认识的。他是来自静安的一名高三学生,冬令营的期间主动向宋雨樵搭讪。不知道他凭什么认定宋雨樵是个“靠谱”的人,把宋雨樵拉进一个代写毕业论文、代做毕设的群组里,还向宋雨樵灌输了一通他高中三年来的“生意经”。
郑好朋:嗨!天才少年,又有一批没用的大学生要毕业了哦!(*^__^*)
读罢信息,宋雨樵蹙了蹙眉,回复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没用?
郑好朋:哈哈哈哈!他们要是有用,我们就没钱赚啦!
说得也是,眼下,正是他需要钱的时候。宋雨樵问:价钱呢?
郑好朋:今天查重听说挺严,价钱涨了。论文700/千字,毕设翻倍!
宋雨樵:我问怎么分。
郑好朋:哦,哦!续单四六,接盘三七,加急二八。有三个做了开题跑路的,你接不接?
根据冬令营的通知,二月上旬宋雨樵应该就能在析津大学招生网上查到冬令营的认定结果。回顾自己在冬令营的表现,他估摸着哪怕不能被保送,起码能获得降分的优惠,这么一来考析大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他答说:接吧,送佛送到西。反正下学期没什么事了。
郑好朋:好嘞!我去看看,完了给你邮件。不过毕设很麻烦咧,还得教他们怎么讲解,要是遇到哪个啥都不会的,教了也不会,自己挂掉,咱们赔钱不说还浪费精力浪费时间!
宋雨樵答说:好,我要一个加急的论文单。
郑好朋好奇地问:缺钱?
宋雨樵毫不避讳:嗯。
郑好朋:明天回复你。嗳,你有空多看群呐,群里很多消息!
宋雨樵没有回复信息,他继续翻阅一中附近的租房信息,意外地发现那附近的房子比他想象中的要贵。这大概和高考临近,又是学区房有关,看来不少学生和家长看中了那里的房子,要租下来备考。
面对高攀不起的房价,宋雨樵不得不考虑合租了。
他打开许久没用的聊天软件登录,甫一登录成功,嘀嘀嘀的消息声便不绝于耳。
宋雨樵没有打开任何一条信息,而是打开那个代写论文的群组,看看里面的接单信息。
果然,郑好朋已经在里面接了单子,说的是刚才宋雨樵提出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