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或许比他们的英文好。”宋雨樵面无表情地说玩笑话,把他们俩都逗乐了。
当年,邵俊辉以全省理科裸分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析津大学。
他和宋雨樵一样,都在动力学与控制系。与宋雨樵不同的是,宋雨樵在析大读了两年就去了美国,而邵俊辉则在本科毕业后成为CASA的直博生。
因为这些年他基本留在西部城,宋雨樵随顾晦之回国就职,起初并不知道邵俊辉也在CASA,直到某次到西部城出差,由邵俊辉接机,两人才重新相见。
人的机遇确实十分奇妙。宋雨樵向来不是一个主动保持某段关系的人,所以出国以后,没过多久,凡是他没有主动联系的人,都一一和他断绝了消息。
其实,和邵俊辉之间的疏远一度让宋雨樵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他才出国的那段时间,邵俊辉是和他联系得最密切的人。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彼此间渐渐就没有了消息。
再见到邵俊辉,宋雨樵的心里是惊讶的。如果必须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邵俊辉,那么宋雨樵愿意用“脱胎换骨”这四个字。
气质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宋雨樵能够分辨得出,邵俊辉的五官与当年变化不大,气质却比当年突出很多。
宋雨樵相信,假如没人提起,不会有人能猜到邵俊辉来自一个南方小城市。如今的他,看起来大方、热情、爽朗、自信,说话丝毫不夹带南方口音,举手投足间,活脱脱一个“大好青年”的范本。难怪贾主任将他选为秘书,让他负责接待事宜。
当年,宋雨樵的目光短浅,想当然地认为他和邵俊辉是那种能够一直保持联系的朋友,但没想到后来竟断了消息。
现在二人兜兜转转再次重逢,缘分这玩意儿的确难以说清,也让“物以类聚”这样的话有待商榷。
“哎,晓峰,那不是你们ST的蒋女神吗?”邵俊辉忽然朝食堂的另一头抬了抬下巴。
闻言,宋雨樵好奇地回头一看,微微错愕,还真是蒋悦湖。算算年纪,她现在有三十多岁了,居然还敢在单位里大大方方地穿JK制服,实在令宋雨樵吃惊和敬佩。
覃晓峰点头道:“嗯,这回她代表SN中心过来的。”
“听说她要结婚了?不知道是谁那么幸运。”邵俊辉一直盯着蒋悦湖看,喃喃道,“她还真是‘不忘初心’,都十几年了,还保持着这爱好。”
覃晓峰惊讶道:“你们认识?”
邵俊辉忍笑,点了点头,说:“她是我和小樵的学姐,以前我们都是岳塘一中的学生。她算是挺坚强的姑娘了,当年她因为穿这种衣服,在学校里被其他女生欺负,我还去看过。不过,后来她还不是考进你们学校?现在是要外貌有外貌,要头脑
有头脑,还嫁得好。以前欺负她的人,反而不知道怎么样了。以前,谁能料到后来各自过得怎么样呢?”
宋雨樵不久前正萌生类似的感慨,现在听邵俊辉说出口,不由得惊讶。
覃晓峰听完,沉吟片刻,淡然地笑道:“别说料不到别人将来过得怎么样,连自己的事,有时也未必清楚吧。”
“这也看能力问题。宋主任的事,从来都是能自己决定的,对吧?”邵俊辉打趣道。
宋雨樵看他眼中闪烁的光,分明不只是打趣而已。对此,宋雨樵淡淡地笑了一笑,没有作答。
大概在邵俊辉的眼中,他一直有能力决定所有的事,所以,当年才会拜托他高考别考得太好。
那年,宋雨樵确实故意漏了两道选择题没写,但这对他在全省的排名影响不大,他依然考进了析大,而邵俊辉则凭借超常发挥,中了状元。
现在听见邵俊辉这么说,宋雨樵隐约能够理解为什么后来他们断了联系——邵俊辉似乎早已不是他自认为了解的那个好朋友了。现在面对他,宋雨樵更是这么想。
当初自认为了解的人尚且如此,那么,本来就不了解的人呢?想起乔宇颂,宋雨樵的心中多了很多疑惑。
走出食堂,宋雨樵再度掏出手机。
他还没有决定是否给乔宇颂发信息,便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小宋!”
因为职位的关系,全院乃至全局能这么称呼他的人并不多。宋雨樵闻之愣了愣,回头看见是执行任务的总指挥人,礼貌问候道:“贾主任。”
“报告我看过了。”面对宋雨樵,贾主任一如既往的和气,“和你说另个事儿。后天俄国的专家过来,你参与陪同一下吧。你毕竟是总师,由你出面,级别也够,很多专业的问题都能给他们解答。”
宋雨樵没想到临时摊上这个活儿,听罢心中一堵,但依然平静地接受,说:“好,到时候我和邵工那边联系。”
“嗯,好。”说完此事,贾主任又与宋雨樵寒暄了两句。
等他终于离开,宋雨樵吁了口气,心想这次陪同搞不好得全程,到时回析津的日子又得往后延了。
宋雨樵退出手机里的聊天软件,翻开通讯录。耳边仍余留着刚才贾主任喊他的那声“小宋”,他过了两秒,拨通乔宇颂的电话。
电话里传出的是等候音,说明乔宇颂不在飞机上。没过多久,电话接通了:“喂?”
“喂?”宋雨樵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想好要说什么,他顿了顿,“还在析津吗?”
“嗯。”他的笑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还在你家。”
宋雨樵闻之诧异,问:“是晚上的航班?”
“嗯,晚上十点。我正收拾东西,等会儿出门。”乔宇颂的声调突然拔高,“对了!你的门禁和房卡,我留在屋里?来的时候,我遇上邻居的老太太,她说你出入不需要这些。”
老太太?宋雨樵猜想是吴教授的夫人。他斟酌了一番,道:“你留着吧。”
乔宇颂似乎愣住了,问:“什么?”
“我说,你留着。”宋雨樵道,“没有门禁,出小区不方便。”
“那……我先留着,下回见到你的时候,再还给你。”乔宇颂笑道。
想到自己昨晚几乎没睡,就为了等乔宇颂的电话或信息,现在听见他这么说,宋雨樵忍不住在心里哂笑。他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宋雨樵略有些不耐烦,说出口的却是:“行。”
再开口时,乔宇颂明显轻松了不少:“你说巧不巧?昨晚我们不是才说好什么时候在西部城见面,一起吃顿饭吗?今早我看排班,明天就有
飞西部城的航班,而且在那里过夜。到时候,你有时间吗?见面吃饭吧!”
宋雨樵心中讶然,问:“从析津飞西部城的航班吗?”
“不是,从锦蓉飞。我今晚不是回锦蓉嘛。”乔宇颂解释道。
难怪,宋雨樵只知道去年多了一条由春林飞析津,经停西部城的航线,却没听说还有从析津飞西部城的航班。既然那些俄国人后天才到,他合理安排一下时间,吃顿饭应该没问题。
宋雨樵答道:“好,那明天见。”
“啊,对了,要不要……我明天把香水带给你?”他的语调轻快。
宋雨樵这回出门比较急,没带香水,听他这么积极,微笑道:“好。”
“那明天见了?”乔宇颂笑道。
“好,明天见。”说着,宋雨樵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乔宇颂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
他说谎了,明天的确有从锦蓉飞西部城的航班,但不是他的班。
算上晚上这一段,乔宇颂已经飞了四天,接下来的两天,他休息。但他怎么能对宋雨樵说,打算利用休息的时间飞往西部城,只为吃一顿饭?所以,当然只能说有班。
可惜周四是工作日,宋雨樵的时间不一定充裕。不过,能见一面已经足矣。乔宇颂打算订下一间距离科技城不远的酒店,那样他们或许能相处更长的时间。
说不定,周五他们还能再见面?只要宋雨樵愿意挤出时间给他,他完全可以在周五晚上乘火车回锦蓉——周五回锦蓉的航班在上午。
为了不让计划落空,同时不被宋雨樵发现他说了谎,乔宇颂特意把整个行程安排连带应付宋雨樵的版本全写进手机的备忘录里。
眼看着就要到去往候机楼的时间,乔宇颂把香水放进登机箱,换上制服。
从起床开始,他用的全是宋雨樵的东西,包括宋雨樵的洗面奶、须后水和水杯。他把早已放在桌上的门禁和房卡重新放进口袋,想到即将离开,心中不舍。
临走前,乔宇颂犹豫片刻,拿起宋雨樵那瓶旧香水,喷在自己的脉搏处。
放下香水,乔宇颂闻了闻手腕上的香味,想起不久前在宋雨樵的车里,他注视自己的那双眼睛。
第44章 圆谎-2
哪怕舍不得离开宋雨樵的家,乔宇颂还是提前出门,按照规定的时间和客舱机组的其他人汇合,在酒测后开航前准备会。
由于乘务组前一晚在析津过夜,这趟飞回锦蓉,合作的理应还是之前的同事。
可是,有个同事因为身体缘故没能参加准备会,由备班的纪薇妮代飞。
乔宇颂见到纪薇妮面色低沉地坐在他的身边,脸上的妆容有些脏,分明化得匆忙。
或许因为留意了纪薇妮的情绪,乘务长在准备会上提醒组员们要打起精神来,不要带着负面情绪工作。
准备会结束后,他们一同乘坐机组车前往机场。
纪薇妮在车上补妆,朝乔宇颂抱怨道:“昨天飞了一个通宵!白天酒店非要施工,吵得根本睡不着。临时通知我备上了,真是见鬼了!”
乔宇颂看出乘务长不想搭理纪薇妮,用同情的语气安慰道:“唉,这有什么办法?总有倒霉的时候。陆萍这回迟到,回头肯定也要被处罚。”
“她被处罚是应该的,干吗我要垫背呀?”纪薇妮哼了一声,瞄向他,“咦?你看着精神挺好,酒店施工,没影响你?”
乔宇颂窘促地笑了笑,说:“我在朋友家住的。”
她合上化妆镜,一边收拾散粉盒一边八卦道:“男朋友?”
“不是。”他笑得尴尬。
“是‘不是’还是‘还不是’?”纪薇妮意味深长地笑。
乔宇颂哑然,想了想,说:“希望是‘还不是’。”
“噗,那不远了。你长得那么帅,人还好,谁能顶得住?”她顿了顿,重重地叹了一声,“哎哟,我明儿是次备,上帝保佑千万别再备上了。”说着,她双手合十念了几句,样子比谁都虔诚。
经纪薇妮说起,乔宇颂猛然间想起自己后天虽然休息,却是备班。
他不由得忐忑起来。偏偏是否备上,最早得在明天才能得到通知,他无从得知后天是否会突然被安排航程。
乔宇颂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存有侥幸心理:他已经一整年没被备上了,总不会那么倒霉,偏偏在他想偷溜的时候备上吧?
上飞机后,乘务组开始准备机供品和清舱。
乔宇颂在客舱内走动,确认舱内清洁情况。
当走到机舱一角,他看见那里摆放了一枚硬币。
看着那枚崭新的硬币,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立刻回头,看向对面的角落,果然也有一枚硬币。
尽管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了,可因为心里有所期盼,他还是希望能够少遇见一些晦气。可惜这回,他只能自认倒霉了。
乔宇颂悄悄地吁了一口气。
“小乔?”乘务长大概发现他发愣,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他往后舱走,说,“都干净了。”不过,行李舱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乔宇颂回到后舱检查准备情况,等着上客。
没多久,乘务长通过广播通知:“机长到了,去驾驶舱打声招呼吧!”
他不是早到了吗?乔宇颂如是腹诽,不得不再次通过狭窄的通道往驾驶舱走,等在已经排队的其他人身后。
终于轮到乔宇颂走进逼仄的驾驶舱内,看见机长,他愣住了。
反而是林子阳笑得坦然,打招呼道:“真巧。”
“哦,真是。”乔宇颂和他握了手,要走前转念一想,说,“硬币是你放的?”
林子阳错愕,微笑说:“嗯,我提前上来过一次。放心,今晚航段内的天气都很好。这架
飞机的机龄只有四年,还很年轻,前面也没有不良记录。”
他一如从前那样体贴入微,乔宇颂暗自感慨,笑道:“你坐在这儿,我能有什么不放心?”
“哈哈,旅途愉快。”林子阳说。
不知是否因为乔宇颂在驾驶舱里多呆了一会儿,他从里头退出来时,与等在外面的纪薇妮打了个照面,留意到对方讳莫如深的笑容。
乔宇颂猜想,她大概认为他在和前男友调情,所以才会那么笑。
不过,从前他和林子阳是和平分手,彼此没有过节,分手后遇到几次一起飞,但凡见面,两人都没有遇到不愉快。在乔宇颂看来,和林子阳聊几句并无不可。
再说,行李舱里有尸体,本来就够让人胆战心惊了,遇见一个有丰富飞行经验的机长,同乘的人表示安心,不挺正常吗?
没想到,当乔宇颂往后舱走,下意识地想再看一眼那枚报平安的硬币,却发现硬币不见了!
他大吃一惊,心想乘务长和纪薇妮都是老员工了,应该不会拿走硬币,于是找到乘务组里的小年轻。
乔宇颂问过以后,果然看她把硬币拿出来,不解道:“我以为是掉那儿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