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乔宇颂第一次言之灼灼地解释他们为什么不合适,可是这回在宋雨樵听来,无疑比上一回更刺耳难听。
他在不知不觉间放下手中的筷子,听乔宇颂说完以后,一时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回应。
“我说完了。”川菜馆子真不是一个吵架和争辩的好地方,乔宇颂看了一眼他的碗,问,“你还吃吗?不吃我结账了。”
听罢,宋雨樵一愣。
乔宇颂冷淡地说:“反正最开始说来吃饭的人是我。你应该都行吧?”
宋雨樵再度皱起了眉头。
直至离开餐厅,宋雨樵还沉浸在乔宇颂的话语中,久久回不过神。他很恍惚,乃至震撼,他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宋雨樵素来不喜欢与人做太没有成效的对话。除了在学校上课、在单位开会,需得听老师和领导的长篇大论以外,他极少能听见谁对自己说那么多。
如果有,那么时隔已久——宋雨樵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周美琪。
他很快发现,他的震撼最终归咎于乔宇颂让他想起了周美琪。而这本身,又让宋雨樵感到强烈的不安。
站在马路边,看见乔宇颂低头划手机,宋雨樵问:“话剧是三点开始?”
“你还想看话剧?”乔宇颂不可思议地问。
他微微一怔,问:“不看了吗?”
如果换做别人,乔宇颂或许觉得在如此冷场的情况下,依然硬着皮头一起去剧院能够理解,可是面对宋雨樵,他不由得惊讶。这好像不是宋雨樵会做的决定。
乔宇颂问:“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去看话剧有意思吗?”
宋雨樵闻之色变。
慢慢地,乔宇颂看见宋雨樵的表情越来越冰冷。他的心为此隐隐发颤,几乎产生胆怯,可他忍着,咬紧了牙关。
“好,那我现在回去拿行李,直接去机场吧。”宋雨樵说。
听罢,乔宇颂的心猛地往下跌。他勉力从嘴角抽出一丝故作满意的微笑,说:“好。正好我刚才叫了回去的车。”
宋雨樵的眼睛睁大。乔宇颂看见他的瞳孔倏尔收紧,把自己的身影框在了里头。
回单身公寓的路上,两人各坐在汽车后排的两端,谁都不发一言。
上午出门前,宋雨樵已经收拾好他的箱子。所以,他们一回到公寓,宋雨樵拎起他的行李箱,二话不说便往外走,没做任何停留。
看着宋雨樵从身边擦肩而过,乔宇颂的心微微一颤。他想了想,转身跟出门去。
他才走到门外,便看见宋雨樵转身。
宋雨樵冷冷地看着他,说:“不用送了,我自己下楼叫车就行。”
乔宇颂咽下一口唾液,道:“好。”
闻言,宋雨樵咬了咬牙。他转身欲走,但还是因为不甘心,回头道:“乔宇颂,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苛刻。虽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不喜欢嘻嘻哈哈、谈笑风生,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中午吃川菜,下午看话剧,这都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我同意你提出的建议,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不知道你以前的男朋友都是些什么人,也不理解你所谓的‘主动’要到哪种程度,可是如果你非要我和你在一起就嬉皮笑脸的,我办不到。我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乔宇颂红着眼说。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宋雨樵实在想不通,气得叫起来。很快,他压抑住自己的怒气,试图冷静,道:“既然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而且还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吹毛求疵?你不觉得这太矫情了吗?”
从宋雨樵开始训话开始,乔宇颂的心慢慢凉了。听完,他扬了扬嘴角,扯出没有笑意的笑容,说:“我觉得。”
宋雨樵愣住。
自从他们重新遇见以后,宋雨樵做了很多令乔宇颂感动的事。那些事看起来夸张,台风天冒着雨和他见面、开六个小时的长途送他回家、在飞机上临时起意跟飞……非常浪漫,任谁都会感动。
乔宇颂也感动,但是真正谈恋爱的时候,更多的是吃饭、逛街这么简单的相处。因为乔宇颂矫情,所以那些感动的高潮不足以弥补索然无味的寡淡。
最起码,他无法在面对宋雨樵那一次次的“无所谓,都可以”时,不断提醒自己,想想宋雨樵为他做的那些惊天动地,他该知足。
“宋雨樵,我喜欢你很长时间了。因为知道我们之间没可能,所以这些年谈过恋爱。再见到你,我没有为那些恋爱经历后悔。我能问心无愧地说,我和他们都是真心相爱。只不过——像你说的,我们不愿意再忍受对方的缺点了。”他深吸一口气,“我猜,你可能也喜欢我很久了吧?如果我们很早以前就喜欢对方,为什么没有在一起?我觉得没可能,你也这么认为,对不对?承认吧,我们确实喜欢对方,所以会因为对方做出一些夸张又荒唐的事,有时显得很浪漫。但我们只喜欢对方的优点,而都接受不了彼此的缺点。偏偏所有的恋爱关系,最后都要靠忍受对方的缺点维持。”
听罢,宋雨樵的心像是掉进一个冰窟窿里。他怀疑因为自己的心肠是硬的,所以掉进去,砰砰砰地响,结结实实的疼。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头一回经历,疼得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像是满满的挫败感里掺杂着无助。他想不出辩驳的话,他体会了自己最最痛恨的无知。
“你这是正式拒绝我了吗?”宋雨樵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股力量狠狠地往下拽,像极了飞机起飞时的超重感。
乔宇颂握紧拳头,但他知道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握不住,终究是空。他点头,说:“是。”
听罢,宋雨樵的眼眶突然热了。这远超乎他的预料,他不得不睁大眼睛。俄顷,他平静下来,问:“我想知道,你是因为觉得我们之间不可能,所以才什么都没做吗?”
一瞬间,乔宇颂感觉眼前有些晃。他定了定神,但穿云时的颠簸感始终没有从他的心头抽离。像是生锈的锯子拉扯一块潮湿的木头,他费力地拉扯声带发出声音:“我什么都没做?”
“十三年前,你做了什么吗?”宋雨樵问。
闻言,鬼使神差地,乔宇颂笑了笑。他感觉得到自己这个笑容有多古怪,显得狡猾、无耻、不要脸,但他只能这样。他说:“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宋雨樵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液。
“对不起,是因为我当年什么都没做,所以当初我们才没有在一起,还弄得现在也没法相处。这样你满意了吧?”乔宇颂瞪着他,尖锐地说,“错全在我。你花了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就实现了别人一辈子都实现不了的成就,你怎么可能有错,对不对?这样可以了吗?”
仿佛飞机冲上云霄后的平稳,非常不真实。宋雨樵深呼吸,道:“可以了。”
“好。再见到你,我觉得很幸运。因为这是上帝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确定我们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乔宇颂想,从此以后,他应该不会再梦见宋雨樵了。他转身,关上了门。
第58章 穿云-8
最理性的,莫过于人的身体。无论心情有多糟糕,情况有多恶劣,到了一定的时候,饥饿感一定会袭来。
宋雨樵原本购买的是晚上的机票,但因为提前离开,他在机场呆不下去,马上在退票后购买了另一趟航班的机票。
莫名其妙。时隔几个小时,宋雨樵再想起乔宇颂说的那些话,脑子里出现最多的便是这个词:莫名其妙。
许是气得太厉害,劲儿过后,留在宋雨樵身上的只有疲惫和疼痛。
他的头隐隐作痛,或许是饥饿的缘故,甚至有些晕。
航班延误了。
宋雨樵不得不在咖啡店买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坐在登机口附近的座椅处一边吃一边等。
机场的空调开得很足,宋雨樵即使填了些肚子,身上依然发凉。鬼使神差地,他想起那年冬天乔宇颂给自己送来围巾。但他忘了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那时应该很冷,不过究竟有多冷,他忘了。
他还想起那根加在鸡蛋面里的火腿肠,这么想着,他又饿了。
饥饿很快占领了宋雨樵意识的高地,他只想吃东西。
确认航班一时半会儿无法登机,宋雨樵去了附近的日式拉面店,吃了一大碗豚骨拉面。
待他带着在拉面店里没喝完的饮料回到登机口,延误的标识终于变为“正在登机”。宋雨樵把饮料杯子丢弃,排进登机的队伍里。
虽然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登机,不过宋雨樵知道一时半会儿不会马上起飞,所以前往机舱的步伐并不着急。
他望着登机桥外的停机坪和跑道,忽然意识到:这个机场是乔宇颂最常待的一个地方,这半年来,乔宇颂曾无数次面对这个停机坪、这条跑道。
忽然间,宋雨樵闻见一阵熟悉的香味,心猛地往上一提。
他立刻回头,看见的却是一位机长。
那人匆匆地从旅客之间经过,赶往机舱。望着他的背影,宋雨樵有些恍惚,怀疑刚才自己闻到的究竟是不是乔宇颂用的那款香水。
但无论是与不是,都证明他刚才的反应不对,因为乔宇颂不可能飞这趟航班。
宋雨樵收拾起这些恍惚,在空姐的欢迎声中走进客舱,很快找到自己的座位,将电脑包放进行李架后,落座,系好安全带。
宋雨樵的料想成了真,客舱们关闭以后,飞机迟迟没有起飞。
乘客们在地面上等待了过长的时间,到了密闭的环境里,烦躁的情绪更被挤压变型。
没过多久,客舱内怨声载道,还有人嚷嚷着,要求空乘赶快发旅客餐。
宋雨樵掏出耳机戴上,还没打开音乐软件,就听见舱内广播传出一个十分温柔和儒雅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林子阳。欢迎乘坐中国北华航空公司ju7234航班飞往析津。由于前序航班的延误,耽误了大家的登机时间,我谨在此代表全体机组成员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目前我们的飞机受到本场的流量控制,暂时无法起飞,我将与塔台保持密切联系,在接到起飞命令后起飞。在此之前,请诸位稍事休息,不要为难我们的乘务员。乘务组的姑娘们从上午五点开始工作,到目前为止不曾得到休息,相信她们渴望回家的心情和诸位一样急切。请大家在等待的过程中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们全体机组成员会尽心尽力做到令诸位满意的服务,感谢大家的谅解。”
宋雨樵素来不关心这类广播,但这声音格外动听,他居然把英文的部分也听完了。这机长的英文口语真是标准,在国内航班内实属少见。
和这样的机长一起工作,这个乘务组的姑
娘们应该觉得很幸福吧。宋雨樵这么想着,确认手机处于飞行模式后,打开音乐,戴上眼罩,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宋雨樵再次听见了那位机长的广播。
他用非常愉悦的语调向乘客们宣布一个好消息:飞机即将起飞。听起来,他和大家一样高兴。
宋雨樵忍不住想:这样的人有没有缺点?他和他的恋人是怎么相处?
这样无厘头的猜想很快被穿云时的颠簸颠覆了。宋雨樵吞咽着唾液,减轻起飞时耳内外气压的变化。飞机不久就冲上云霄,进入平稳的飞行,宋雨樵再次闭上了眼睛。
因为时间匆忙,而且心情烦躁,宋雨樵在购买机票以后,没有挑选特殊机餐。
宋雨樵对鸡肉饭和猪肉面毫无兴趣,幸而在登机前已经吃过东西。
客舱服务开始以后,宋雨樵的周围开始变得热闹。前后左右相识的人在等待发放机餐的过程中都聊起天来,他忽然开始怀疑他是唯一独自乘机的人。
正如机长广播里说的那样,这次航班的乘务员全是女性。
宋雨樵留意到乘务长的着装颜色与其他乘务员不同。他虽然无法通过外貌判断女性的年龄,不过这位乘务长看起来已不算年轻。
要飞多少年才能升乘务长呢?他的脑海里冒出疑问。
正如乔宇颂所说,再见面以后,他们聊的很少。起初,因为宋雨樵认为他们最终一定会在一起,所以了解得或多或少都没有关系,他们完全可以在交往以后相互了解。但现在看来,对于乔宇颂,他连最最基本的,都不明不白。
为什么会认为最终会在一起?就连对自己,宋雨樵也无法给这个论断一个准确、合理的理由。他只是觉得,当初没有办法实现的事,现在情况不同,理所应当实现罢了。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宋雨樵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样的一厢情愿别说是乔宇颂,他甚至无法说服自己。
因为从以前就互相喜欢了,能够再遇见简直是奇迹,所以应该在一起。宋雨樵仔细地想了想,确认着其中毫无根据可言。而他聪明一世,却比乔宇颂晚一步察觉这没有逻辑。
旅客餐果然还是鸡肉饭和猪肉面,宋雨樵回国以后,搭乘过好几家航空公司的航班,而这两样餐点似乎是所有航司经济舱机餐的主题。
他意兴阑珊,只等着要一杯温水。
直到空乘的餐车推至他的身边,与乘务长搭档的空乘礼貌地问宋雨樵前排17c的乘客:“先生您好,晚餐我们有鸡肉饭和猪肉面,请问您需要哪个?”
“我都可以。”坐在宋雨樵前排的那位乘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