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戴一下。”戚衍拽着夏时深的手腕,细白的手指按在他跳动的脉搏上,好像血液都要倒流。
夏时深每次都是这样被冲昏了头。
他看着戚衍亮亮的眼睛,没什么表情的拿过他手里的头饰,十分敷衍的压在自己的棒球帽上,不到三秒,又迅速摘了下来。
但戚衍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戚衍把他的手腕拉得紧了一些,然后带着他跑到商店内里的试衣间,拉开最里面的帘子钻了进去。
“刚刚不算。”戚衍仰着头,“再戴一次。”
不知道什么时候,戚衍说起话来变得理直气壮,夏时深这么想着,抬手摘掉了自己的帽子。
“你低一点呀,我够不到。”戚衍举着头饰,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屋顶的橘色光源打在戚衍的身上,发梢笼上了一层柔软的光,看起来毛茸茸的。
夏时深弯**,戚衍靠过去,把狐狸耳朵戴在他的头上。
灯光照亮了戚衍的眼睛,细软的睫毛笑得发颤,眼尾细小的褶皱像被风吹皱的春水。
“看我戴这个就这么开心吗?”夏时深也忍不住翘起嘴角。
戚衍的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他低着头,露出后颈的那一小块雪白的皮肤。
等到戚衍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和夏时深走出试衣间,路过收银台时,夏时深却停下了脚步。
戚衍看着夏时深把手里的狐狸耳朵放在柜台上,然后掏出手机准备付款。
“你要买啊?”
“嗯。”夏时深简短的应了一声。
他们从商店里走了出去,远处是泛着粉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周围聚着的孩子笑得很开心。
夏时深买的是全天票,里面还包括夜场的花车表演,但是他们没看成。
夏时深接了一通电话,原本他是面对着戚衍接的,可过了十几秒,夏时深就背过了身。
等夏时深再转过来的时候,戚衍在他漆黑的眼仁里看见了神情有些慌乱的自己。
“现在有点事,我需要回去处理。”夏时深的声音很平静,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才接着对他说:“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好。”戚衍点点头,看起来十分乖巧。
夏时深狐狸头饰的手指紧了紧,又对他说:“我晚上会给你打电话。”
戚衍擅长等待,为了更擅长一点,回到家后,他吃了一片褪黑素。
后来是林一玲把他叫醒的,老太太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担忧,问他有没有事。
戚衍盯着空白的手机屏幕摇了摇头。
又过了三个小时,戚衍给夏时深打了一个电话,刚刚拨通,对面就响起了机械的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戚衍握着手机坐在沙发床上,直到屏幕上弹出一条微博热点,上面写着:夏时深与男性“友人”深夜同进同出疑似出柜。
第62章 烂泥
戚衍讨厌镜头。
13岁那年,戚志强冲进火场一人救出七人后葬身火海的新闻轰动一时,副市长和校长拎着水果坐在他家里,握着林一玲的手,紧闭着眼,很大声的抽泣。
戚衍穿着崭新的校服站在一边,看着长焦镜头对着老太太的脸,连着按了好多下快门。
狭小的客厅里站满了拿着相机的人,他们互相推搡着,希望可以挤到前排,拍到老太太扎眼的白发,还有通红眼尾上还未干透的泪痕。因为动作太大,扛着三脚架的男人抬着手肘,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架子,挂在上面的红色锦旗掉在地上。
副市长准备讲话,男人顾不上去捡地上的东西,他高举着三脚架,又往前挤了挤。
脚后跟踩到旗面,把旗子上金色的“荣”字踩在脚底。
戚衍看了一会儿,他想伸手去捡,刚刚弯下腰,就被身旁的男人拽了起来。
“来,再拍一张。”男人把他的身体摆正,拍了一张后低头检查屏幕,好像有些不满意,他皱着眉抬头问戚衍:“你家有没有亮点儿的灯啊,这光线太暗了啊。”
戚衍摇摇头,他蹲**,看着被踩得脏兮兮的锦旗,拍了拍男人的裤脚。
那个人像是被吓了一跳,他猛地回过头,看见蹲在他脚边的戚衍,还有被他踩在脚下的锦旗。男人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他没说什么,抬了抬脚让戚衍把旗子抽走了。
临走的时候,副市长留下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他塞进林一玲布满皱纹的手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对她说:“您放心,我们不会不管您的。”
采访到了尾声,摄像让戚衍拿着那锦旗站在众人中间,副市长站在他身侧,伸手拦住他的肩膀,穿着硬挺西装的校长站在林一玲身后,脸色悲切。镜头声落下,放在他肩头的手放了下去,众人急匆匆的散开,直到摄像师抬起头,指了指旗面上的半个脚印。
还好发现了,校长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他四下寻找可以擦拭的东西,最后拿起搁在小茶几上的一块白色布条。
那原本是打算披在戚志强遗像上的,但是林一玲没说话,她看着男人捏着布条的一角,用力在旗面上擦了两下,然后扔到一边。
众人又重新聚到戚衍身边,副市长再一次揽上他的肩,身子向他靠过来。
那个时候,戚衍突然想到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的动物世界,一群鬣狗围在一具腐尸周围,没有哀嚎,没有眼泪,他们兴高采烈的撕咬着他的骨肉,啃噬他的心脏。
希望它死的再透彻一些。
戚衍睁开眼,四周比他想象中还要黑。
他从沙发床上坐起来,破旧的床架响了两声,卧室里老太太的鼾声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打了起来。戚衍的脑袋向后抵着墙,掩在墙体里的管道响起流动的水声,就像是有人在流泪一样。
戚衍的手指抓着窗帘的一角,布料又厚又重。
他划开手机屏幕,空白的桌面发出亮光,戚衍关掉屏幕,把手机充好电后重新躺下去。
他没有什么能做的,没有什么能为夏时深做的,他只能尽可能的不要露面,不要再给别人可乘之机,不要再给别人伤害夏时深的机会。
而且夏时深说会给他打电话的,戚衍翻过身,把手机抓在手里。
应该是明天吧……明天就会给他打电话的。
第二天戚衍接到了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对面传来女人娇媚的声音,像是拔丝的糖果,黏黏糊糊不清不楚。
“戚衍你好。”对面的声音顿了顿,“能谈谈吗。”
戚衍穿好外套,轻轻关上铁门,一边下楼梯一边问:“请问你是?”
“我是康如雯。”话筒那边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戚衍走到楼梯拐角,听见女人对他说:“夏时深的经纪人。”
戚衍没说话,他走下最后一节台阶,才说:“我现在要去上班,我们可以约……”
“不用。”女人打断他,戚衍走出楼栋,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女人,穿着浅米色的风衣,手里夹着一根很细的香烟。
女人看了他一眼,挂掉电话,朝他走过来。
“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康如雯从上到下地打量他,指间的烟快要燃到头,她又抽了一口,轻轻皱了皱眉。
“这么难抽的东西,夏时深居然成天不离手。”康如雯笑着看他,“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这样吗?”
今天的雾异常的大,大到戚衍看见的每一个人,都觉得那是夏时深。
“没有。”戚衍跟着康如雯上了车,他坐在后座,看了一眼放在一边冒着热气的咖啡。
“抽的少一些。”
“是吗。”康如雯坐在另一边,嗓音带笑,像是感慨似的叹了口气,“那他还是更听你的话呢。”
车子停在路口处的咖啡馆,戚衍跟着康如雯下了车,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一杯美式,不加糖双倍奶。”康如雯没有看酒水单,她说完后看着戚衍,笑着问他要喝什么。
“我喝水就可以。”戚衍说。
康如雯把酒水单还给服务生,抬头对服务生说:“两杯美式。”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焦糖色的液体盛在雪白的陶瓷杯子里,旁边的纸巾上放着一小块方糖,还有一个金色的小勺。
康如雯端起来喝了一小口,但大概不太合她口味,她皱了一下眉,很快把杯子放下了。
“你不尝尝吗?”康如雯看着他面前的杯子,似乎很希望他喝一口。
戚衍看了她几秒,把放着咖啡杯的瓷盘往一边推了推,“我不喜欢美式。”
“那你喜欢什么呢?”康如雯双手撑在桌面上,下巴抵着手背。
“喜欢跟着夏时深去片场,喜欢守在夏时深家门口,还是喜欢一起去游乐场呢。”
“归结在一起。”康如雯靠近了一些,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
“你是喜欢拖着别人,和你一起泡在烂泥里吗。”
康如雯对戚衍说。
第63章 火柴盒
戚衍坐在角落的位置,他的双手放在身侧,皮质沙发微微下陷。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康如雯的声音不大,她拿着小勺,动作散漫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托你的福,夏时深现在面临新剧宣传期以及其他七项违约条款。”
“希望你不要再多生事端。”
大概康如雯真的很忙,她说完这句话,拎着放在一边的手包站起来,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戚衍。
“近期不要去上班了。”康如雯掏出两张红色的钞票放在桌上,“如果可以的话,你这几天最好也不要出门。”
康如雯的背影纤细曼妙,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好听的响声,她拉开门,径直走出了咖啡馆。
咖啡已经凉透了,浅褐色的咖啡渍站在杯壁上,不太好看。戚衍看了一会儿,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苦涩溢满口腔,而且即将包裹心脏。
戚衍趴在桌上,他的手指发麻,像是喝下了什么慢性毒药,四肢麻痹,心脏抽痛。
直到有人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戚衍抬起头。
“先生……”年轻的少年似乎被他的模样吓住了,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嘴巴微张着。
戚衍站起身,用掌心按了按有些发胀的眼眶,才抬起头。
“好苦啊。”戚衍笑着说。
少年愣了愣,他盯着戚衍涨红的眼尾,磕磕绊绊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糖浆递过来:“放点糖会好一点……”
浓稠的糖浆装在一个密封的透明袋子里,吃起来一定甜的腻人。
戚衍接过来,冲他说了声谢谢,转身往外面走。
“对了。”戚衍拐了回来,他站灯光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肩头。
“你有烟吗?”
戚衍走回了家,那条路不是很长,但戚衍还是觉得脚痛。
于是他在巷子口停下,他先是倚着路灯站着,后来又觉得背痛,最后坐在了长满苔藓的台阶上。
不知道是第几次查看手机,戚衍划开手机,看了几秒空白的屏幕,又重新关上。已经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公司也没有人打电话过来,想来康如雯说的没错,他确实不用去上班了。
而且夏时深也没有打电话来,还有可能,他再也不会打电话来了。
他把要来的烟咬在嘴里,又从口袋里掏出从咖啡店里拿的火柴。
戚衍轻轻擦了一下火柴盒,明亮炙热的火光冒着黑烟,差点燎到他的睫毛。戚衍把烟点着,气味比他印象中的更熏人,他还记得上次和夏时深分抽的那根烟,没有这么刺鼻。
大概因为这个烟便宜吧,戚衍拂掉掉在他腿上的烟草屑,低着头抽了一小口。
呛人的烟雾顺着气管往下流,像是砂纸在摩擦他的喉咙,戚衍忍不住咳嗽,头埋在膝盖中间,呛出了眼泪。明明只抽了一口,但是烟雾好像变成了固体,堵住他的眼睛,鼻腔,还有五脏六腑。
戚衍没再抽了,但他却一直咳嗽,咳的双眼通红。
他突然开始想起很多事。
例如他躺在夏时深的怀里,伸出舌头去舔夏时深又细又长的睫毛,夏时深闭着眼睛笑,伸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还有他第一次和夏时深面对面站在一起,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抚摸对方的身体。
回忆像是没有重力的洪水猛兽,它将人吞噬,谁也捞不起来。
因为没有烟了,戚衍开始擦火柴,一根一根,看着火光亮起又熄灭。
像有些人一样。
直到盒子里的火柴全都烧光了,戚衍才拖着很沉的身体,往家的方向走。
小的时候,戚衍总是倒霉,他憋着眼泪站在林一玲面前,看着老太太拿着毛巾用力地擦着鞋面上的沥青。刚买的白色球鞋,还没暖热乎,就被溅上了黑色的沥青。林一玲腾不开手,只能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戚衍的肩膀。
“哎呀没事,总会弄好的嘛。”林一玲的尾音上扬,笑容很大。
总会好的,这话林一玲天天挂在嘴边。老太太生性乐观,尽管儿媳妇丢下孙子跑调,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她还是爱笑。
戚衍往前走,模糊间,他看到好几辆商务车歪七扭八的停在巷子里,几乎将路完全堵死。
他穿过车子间的缝隙,走进楼道,一步步上了楼梯。
直到看见围在他家门口,坐着的,蹲着的,密密麻麻扛着相机的记者,戚衍垂在身侧紧握着的手缓缓松开了。
手里被捏的变形的火柴盒啪嗒掉在地上,堵在铁门前的人抬起头,眼里发光,扛着机器朝他跑过来。